绝味楼一事人尽皆知,大街小巷议论纷纷,都说沈家姑娘恃才傲物、盛气凌人。这话很快就传入官家的耳朵里,正巧,叫沈宏进宫议事,到时若有分歧,官家的赢面更大一些。
近日各地屡出奇案,山野乡村、市井小镇、繁华都城,大把离奇事件层出不穷;弄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寝。一时间非议不断,骂声四起。百姓纷纷要求朝廷给个说法,做点成效出来。官家头疼,有意新办一个‘伏案司’,设在刑部之下,专门负责受理奇案、冤案。
御花园里,官家把这些烦心事一口气说完,等着沈宏的意见。他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稳坐十年,对于“伏案司”的官职、人选,颇有见地。
一番争论过后,二人最终商定,伏案司设从七品“幕友”一人,负责查案;从八品“案记”一人,负责记录;九品“仵作”一人,协助查案。
沈宏举荐的案记和仵作官家都准了,只是这幕友,责任重大,沈宏居然举荐自己的女儿!官家当他这是玩笑话,摆摆手作罢了。却没想到,沈宏一再进言,二人又开始争论。
其实沈宏并没有太大私心,他举荐沈佳觅,一是因为沈佳觅确有才干,二是因为近日几件棘手案子她了解甚多,若是上任,定能尽快查明情况。
此时官家言语间颇为不满:“沈卿你是举世无双啊!儿子领兵打仗,战功赫赫;女儿冠绝京城,心比天高,竟然看不上我亲自为太子请来的师父。”
沈宏十分紧张:“官家,小女情窦未开,想必其中有些误会。”
官家不理他,先一步走进凉亭:“我还记得是你陪我一起去的吧?白相公何等高傲,我学刘公三顾茅庐才把他请来给太子教习。你,还记得吧?”
“臣,不敢忘记!”沈宏赶紧跟上,双手举过额头。
“卿还有话要说?”官家反问。
“臣不敢,但不得不说,”沈宏抬头,“还请官家莫要责怪小女,白相公一言,小女今年怕是再难出嫁。官家不如承情,给小女一个机会吧!”
“你这老狐狸!”官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机会,却不想让他轻松到手,“也罢,看在你忠心耿耿,为我排忧解难的份儿上,就给你一个机会。过几日便是寒食清明了,我准备去别苑围猎,妃子和公主们也都会去,不如带上你家女儿;她能歌善舞,晚宴时为众人表演一段,如何?”
“小女一定不负官家厚望。”沈宏恳切道。
“先别谢恩,我要提醒你,围猎白相公也在。要说这探春,从正月十八收灯以后,一直持续到清明结束。我这次围猎,算是还了白相公一次探春,你家女儿千万别再驳了我的面子,”官家拍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的面子可比太子金贵多了!”
官家精明地很,只说一个机会,却没说到底是什么机会。沈宏知道,想让女儿光明正大破案,还得再找机会。
回到家中,沈宏一字不差讲给大娘子,大娘子听完,急得站了起来:“官家这是摆明要撮合觅姐儿与和白相公?”
沈宏皱眉,让她坐下:“不过是给白相公一个台阶罢了,他是何许人?怎会真的看上觅儿?还有,你为何总是跟他过不去?就因为他即没钱财,也没权势,只有个相公的虚名?”
“老爷,您明知道我看不上这些东西,”娘子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激愤道,“他太子太傅是什么样的人物您不知道吗?嫁姑娘,除了皇家,天下最危险就是他的府邸!我们沈府向来与世无争,断不能与他扯上关系。”
沈佳觅猫在房门外,一个激灵,鲜少看见娘子这般模样。
“一介妇人,如何懂得利害关系!”沈宏停顿一会,压着嗓子说,“官家说了,太子要去伏案司,觅儿要想办案,免不了跟白相公牵扯!”
大娘子一激动:“那你还让她去……姑娘家家整天野在外面,本就不成体统,现在还要给她讨个正经名头,老爷,你怎么想的!再这样下去,你家姑娘真的嫁不出去了!”
“觅儿喜欢,她又有能力,当爹的自然要帮衬一把。至于出嫁,我堂堂大理寺卿好歹是正三品,嫁姑娘肯定不用愁!”
沈佳觅听了这话,暗道:知女莫若父!还是爹爹疼我。
大娘子冷哼一声,见她将要出来,沈佳觅溜得飞快,心里隐隐觉得以后必须远离白相公。此次过节,既然要呈官家的情,那就想个好由头离他远点。
其实过节不像寒食、清明二字一般伤感,相反,清明时节大家借着出门扫墓的机会,尽情游玩于山水间,无论贫富,皆倾城而出,以尽思时之敬。车马往来繁盛,填塞都门;笙歌鼎沸,鼓吹喧天。
官家出城围猎,也同普通民众一般,饮酒,赏花,投壶,射箭,摔跤,玩蹴鞠,放风筝,
此次围猎从清明开始,共三日,晚宴安排在最后一日。
围猎前几日沈佳觅故意少穿衣服、冲凉水,用尽了法子让自己感染风寒。最终确实如愿以偿,围猎头两日,头昏脑涨直打寒颤,从未踏出营帐半步。
“兰叶,兰叶,”午后,沈佳觅躺在床上呻吟,“给我倒杯热茶,兰叶?”
叫了许久,终于有人把她扶进怀里,也送来热茶。沈佳觅喝完才觉得舒服了一些,刚要责问,却见她倚靠那人穿得是黑色长袍。
那人立即捂住她的嘴,说道:“嘘!你若出声,簪子再也不还你。”
听到簪子,沈佳觅瞬间知道来者何人,只是纳闷,这可是皇家围猎,他一个江湖人怎么混进来的。
“觅姑娘靠得可还舒服?”黑衣男放下茶杯,朝着她挑眉,嘴角上扬,言语间颇为暧昧。
沈佳觅闻言,猛地抽身,但手脚无力差点滚下床。
黑衣男及时出手,把她拽了回来,搂得更紧了,薄唇贴在她的耳边:“我又不嫌弃你,你逃什么?再说,抖眉毛的功夫我可是跟你学的!”
沈佳觅心想,难不成他跟踪我?心里苦闷,却不敢发声,只好翻白眼。
黑衣男觉得好笑,又露出一口白牙,耳语道:“觅姑娘莫急,我今日是有事求你。”
求人是这个态度?我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倒也不兜圈子,直接开口道:“只要你替我做成三件事,我就把簪子还你。第一件事,今晚我要去偷个东西。”
闻言,沈佳觅瞪大了眼睛,这厮胆子够大,居然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他不会让我给他偷吧?
黑衣男好似知道她的担心,笑道:“放心,绝不连累你。今夜,你只需替我拖住白相公即可。”
“嗯?”深沈佳觅惊讶间不小心发声,赶紧把话咽回肚里,我今日这般模样,可都是为了避开他!
“不是,你偷东西为什么拖住他?”沈佳觅忍不住发问,一个穷读书的有什么好偷的?不过转念一想,白相公不是一般人,对他确实应该小心为妙。
再抬头,人却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兰叶的声音:“姑娘,您方才说什么?”
“呃…没什么,脑子烧得厉害,想把衬里脱掉。”沈佳觅这般搪塞,但脑子确实沉地很,就这个样子怎么去拖白相公!他也没说要拖多久啊!难不成“今夜”整整一夜?
“呀,姑娘怎么尽说糊话,”兰叶伸手去摸沈佳觅的额头,“姑娘你好烫啊,老爷此时却不在。不如奴婢去求胡修仪,给你寻个太医瞧瞧罢。”
沈佳觅拉住她,费力扯开嗓子说:“不必,官家若知道了,定会说我故意装病。你方才去哪儿了?喊你半天也不见人。”
兰叶似是神色一紧,很快便恢复如常:“方才我被其他府上的姐姐们拦住了。她们说,官家今日好兴致,要各府姑娘们每人做一道糕点,选一个头筹,赠出近日刚得的宝贝。我知道姑娘卧病在床,劳累不得;可被姐姐们问起姑娘要做什么,总觉得不该让沈府丢了颜面,但又不好自作主张,所以就说姑娘还未拿定主意,我再回去问问。”
“做糕点,赢宝贝?”沈佳觅其实不感兴趣,沈府的面子近来早被她败光了。不过,是什么宝贝?黑衣男要偷的吗?不见得吧,赏赐给姑娘们的东西他也稀罕?不想了,还是乖乖去找白相公,可不能丢了阿娘留下的簪子,“你说得对,不能让沈府丢了颜面。这样,你替我做,就做花生酪,用我的独门秘方,也不算作弊。”
沈佳觅再三催促才把兰叶打发走,便开始专心思索如何拖住白相公。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浆糊,实在没有好主意。坐在镜子前一声叹息,脱口而出:“不如色诱罢,多简单,反正把他拦住了就行。这个理由挺好,就色诱罢。”
沈佳觅坐言起行,一番细心打扮后,换了一件大方得体、绣工精美的鹅黄长衫,再披上紫绸缝制的兔毛褙子(披风)。想了一会儿,又从头上拔下一枚簪髻的钗子,用钗尖去触碰那隔火片上的炷香。
“这香翻着翻着,就萦绕一室了。衣服上多沾点,我就不信世上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我这拟花香方。”
万事俱备,还差官家这一阵东风。她特意叫官家支开旁人,故作腼腆,说先前驳了白相公的面子,此次想邀他泛舟游湖摘百草,以表歉意;但又怕白相公拒绝,浪费了一番心思,所以希望官家替她开口。
官家沉思许久,始终没有回应,沈佳觅心中一紧,难不成我这番说辞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