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雅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大喊着:“起风了!起风了!”见母亲进了卧室,也跟着窜了进去。
“这调皮鬼!”赵广德笑了笑,忽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余诗文,“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这是刘医生给我的协议书,你看看吧。还有一份,我回头拿给学校。”
余诗文接了过来,略翻了翻,便放在了桌子上,“刘医生拿给我看过了,其实大可不必,我的身体我清楚着呢!”
“没办法,这也是学校要求的!”
其实,所谓的协议,不过是一份类似医嘱之类的东西罢了。比如每天的作息时间如何安排,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不能给病人太大的精神压力;一旦出现身体不适,务必回医院诊治,否则医院概不负责,诸如此类的东西。
余诗文又问道:“咱班里的学生多吗?在哪一栋教学楼?课程表排好了吗?我一周有几堂课?”
听他问了这么一大串,赵广德打断道:“诗文,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在家好好养病要紧。这几天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等到了开学那一天,我会过来接你!”
余诗文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赵广德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适才饮了不少酒,有些晕乎乎的,本想略坐片刻便离开,见妻子正和婉蓉唠着家常,少不得多停留一会儿。
望了望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天色愈加暗淡了起来,“看来要有一场暴风雨呀!”
“可不是嘛!”
“燥了半个多月,是该降一场甘霖喽,不然地里的庄稼可都旱死了。”
余诗文问道:“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还不错,又是一年粮食大丰收。今年夏季耕作,地里种的全是玉米。”
“玉米好啊,产量高!前几年工作比较忙,没时间打理,便把家里的几亩地全都租出去了。”
“咱们情况不一样,你家里也没个人,我们家基本上也都是小雅的爷爷奶奶帮着打理。一有时间我就抽空看一看,你还别说,还真是长势喜人。”
“秋秋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外公一家也搬走了,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听说婉蓉的大哥在北京混出了名堂,都已经当了大老板了,真的就没再联系过吗?”
“前一阵倒是来过几封信,也寄来了一笔钱,全被婉蓉退了回去,毕竟已经断了关系了。”
“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婉蓉不肯说,我也不敢问。”余诗文略有些乏了,歪倒在沙发上。
赵广德见状,亦不再追问下去,“要不咱们也进屋吧,你刚出院,不能久坐,到床上躺一会儿也好!”
“嗯,听你的。”
余诗文起身,赵广德扶着他进了另一间卧室。忽然瞅见那幅梦秋红叶图,挂在靠窗的位置上,仔细打量了起来,开口道:“诗文,怎么把这幅画也挪了过来?”
余诗文躺在床上说:“老家也没个人,空房子放久了,又怕招了老鼠,我就叫婉蓉拿了过来。”
“你这首诗写得不错,——红叶知我愿,一梦不觉秋。”赵广德读了一遍,接着说道,“只是不太完整,要不我再添上一句吧!”
“一时涂鸦之作,你添吧!”
“青春念旧场,壮志不言愁。”
余诗文叫好道:“好一句‘青春念旧场,壮志不言愁’,知我者赵兄也!你瞧咱们在这,可不是在念旧吗,只是已经过了青春喽。”
赵广德自谦道:“见笑了,都是歌里写过的,当不得诗,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余诗文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家里还有几本相册呢,里面都是咱们以前的老照片,要不要翻翻看?”
“真的吗,那太好了!记得读书那会,我给你和婉蓉拍了好多照片呢。这一晃眼,可都十多年了。”
“可不是,那会儿咱们分了班,我在文科班遇见了婉蓉,就像你和静萍,也都是命里注定的。只是赵兄你有事没事就跑过来,不知道的都还以为你是我们班的呢。”
“我也是没办法呀,一则探望你,二则为躲清静。我们家静萍那磨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一个问题,根本招架不住。”
余诗文笑道:“你呀,真是书呆子一个!”
“不谈这些了,相册在哪呢?”
余诗文冲外面喊道:“秋秋,把家里的相册拿过来!”
“知道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余梦秋从箱子里翻出几本相册,拿在手里,走了进来,赵俊雅紧跟在后面。
“是这几本吗?”
余诗文点了点头,指着赵广德说:“给你干爸。”
余梦秋将相册递给了赵广德。
“我也要看!”赵俊雅叫嚷着,也拿着一本翻了起来。
赵广德一张一张细看着,只觉得时光倒流了一般,又回归了青春年少,一时感叹道:“年轻真好啊,都是咱们的青葱岁月!毕业这么多年了,你还别说,真的挺怀念的。”
“你瞧这张照片,是在咱学校的小池塘,我给你们俩拍的。”赵广德将照片取了出来,“记得那会儿刚毕业,大家都在找景点拍照,我一眼就瞅见这个凉亭了。你和婉蓉仿佛站在水中央,一个班草一个班花,真是太般配了。”
余诗文拿在手里仔细瞧着,视线忽然有些模糊,“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放弃念大学的机会。在咱们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是多么不容易啊!”
恰在此时,谢婉蓉和吕静萍也走了进来。
听到他刚才所说的话,谢婉蓉宽慰道:“这件事又怎么能怪你呢,是我……我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大哥刚考上大学,已经花光了家里的储蓄,我怎么还能给家里增添负担呢!况且那时候我爸的身体也不太好,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跟你没有关系的。”
“可是……”
“没有可是!”谢婉蓉捂住了嘴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照着她有些惨白的脸。
余诗文不再开口说话。
赵俊雅晃着小脑袋,指着一张照片,问道:“秋姐姐,这位叔叔是谁呀?”
“是……一个亲戚吧!”余梦秋盯着这张翻看了无数次的老照片,又望了母亲一眼,淡淡地说了句。
照片上的这位叔叔,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清秀,笑容满面,很是阳光,和母亲并排站在一起,显得十分亲昵。往日里翻到这张照片,她也会问母亲这个人是谁,可母亲总说是一位远房亲戚。
当时她还有些纳闷,既然是亲戚,为何自己从没有见过呢?而这些年来,舅舅亦不曾回家探望过,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雷声轰轰隆隆的,赵俊雅扔下相册,躲进了母亲的怀里。赵广德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谢婉蓉挽留道:“留下吃晚饭吧!”
“是啊,说会儿就要下雨,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吕静萍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糟了,院子里还晾着衣服,我们得赶紧回家!”
赵广德将相册放在床头柜上,又叮嘱他好生休息,“诗文,那我们走了,你就不要送了,好好睡一觉。”
“秋秋,替我送送你干爸干妈。”
“嗯。”余梦秋答应了一声。
谢婉蓉走到阳台,取了两把伞,递给了赵广德,和秋秋一起将他们送至楼下,赵广德开口道:“嫂子,秋秋,你们回去吧!外面风大得很!”
“那你们路上慢点。”
“干爸干妈再见!”
“好的,回去吧!”赵广德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了电闪雷鸣中。
余梦秋扶着母亲上了楼,母亲的身体有些颤抖。此刻她才知晓,母亲的心里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与悲伤。
无疑,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她们可以承受前所未有的痛苦,可以为自己的孩子去做任何的事情,更敢于承担所有的困苦与磨难。只因在她们的心中,家才是最深的眷恋所在。
谢婉蓉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又一道闪电划过,她强打着精神,可依然有些虚弱不堪。
“秋秋,他……他是你的舅舅……”说完,便瘫坐在地上。
“我知道,我知道!”余梦秋有些泣不成声,“妈,地上凉,咱们回家吧。”
“我没事……没事,歇一歇,就……好了。”
余梦秋用力抱着母亲,却怎么也抱不起来,又怕惊动了父亲,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秋秋,你听我说,你舅舅他……他不认我们了,我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余梦秋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母亲会一直瞒着自己,甚至舅舅家的事情都不曾提起过。
“可是……为什么?”余梦秋有些不解。
“是恨……他恨我和你爸,他恨我们一家人!我也恨他……恨他害死了你大哥!”
“是舅舅害死了大哥,怎么会呢?大哥不是生病……”
“病可以治好的,可以治好的,可以的……”她终于用完了最后一分力气,闭上了眼睛。
“妈……”余梦秋大叫了一声。
电闪雷鸣中,余诗文依稀听到女儿呼喊的声音,挣扎着起了床。蹒跚着走到楼梯口,只见女儿趴在妻子的身上,连忙问道:“秋秋,你妈怎么了?”
“我妈……我妈她晕倒了。”
余诗文支撑着走下楼梯,探了探她微弱的鼻吸,使出浑身的力气,和女儿一起将她扶到了屋里,盖好被子以后,又对女儿说:“快去打120。”
余梦秋拨打了120,急救中心问清楚了地址,只说请病人家属耐心等待,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余梦秋向窗外望去,电闪雷鸣过后,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再看看床头柜上,那张照片还在,那个人的笑容依然灿烂,可她却已经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