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疾风骤雨中,仿佛沉入了一片汪洋大海,韩梅城感觉有些窒息。那块青玉始终在他的眼前晃着,可那张美丽的脸庞却被雨水冲散了。
夏影将他送到寝室以后,他有些犹豫不决,可是看到她欢快得像百灵鸟一般,又唱又跳,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便抄起一把伞,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沿着东大街一路走着,他感觉林间藏着的鸣蝉突然停止了歌唱,耳畔仅剩下响雷阵阵,成片的乌云不断在头顶徘徊着,狂风席卷着整个街道,到处都是落叶以及断了的枯枝,可是人影却寥寥无几。
经过北城一中,这座平日里最为熟悉的校园,也突然沉寂了起来。市级示范中学的公示牌依然挂在大门的右侧,新的教学大楼仍在施工建设之中。
正对着校大门的是一座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一尊白玉雕像,是一位短发女生的模样,左手抱着几本书,右手指向蔚蓝的天空,雕像的底座上书写着“以人为本,精益求精”八个大字。
喷泉后面的甬道两侧,分别是东西花园。东花园以花卉为主,里面有一方池塘和一座凉亭,西花园以植物为主,同样也有一处紫藤架,不过要比夏影家里的大了好几倍。
正对着甬道的一栋教学楼,是北城一中最为出名的培英楼,而他现在的班级便在这栋教学楼上。培英楼两侧分别是建德楼和立新楼,培英楼的后面是校长室,附近还有一些老房子,这里是北城一中最初的办学地点。当初韩梅城的祖父负责修缮的便是此处,而他和沈默然的初中岁月,也是在这些老房子里度过的。
韩梅城停下脚步,正欲走向校大门,忽然保安室的大叔将校大门拉上了,结果吃了闭门羹,只得继续往前赶。
过了菜市场,便是韩家渡口。摆渡的是一位钮姓的胖大叔,是他姑父的一位亲戚,对他也是极好的。一听到他喊渡的声音,这位胖大叔总会匆忙起身,摸黑渡他过河,生怕误了他上课的时间,有时候还会特意为他准备早点。
“城城吗,怎么现在才回家,可要下大雨哩!”钮大叔摇着桨问道。
“钮叔叔,我们军训完了,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
“哦,我说咋怪着嘞!大晌午瞅见你那个同学,却没看到你。”
“你是说沈默然?”
“嗯,差不多一点过去的,你们俩不都是一块的嘛!”钮大叔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对他说,“哦,对了,回头告诉你爷爷奶奶,就说你姑父一家要回来了。他们的大船已经卸了货,差不多这两天就该到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姑父一家常年在外跑船,着实辛苦,几个孩子也都交给了爷爷奶奶照顾。而他和这几个表兄弟关系十分要好,只是一放假,就被姑父姑妈接走了,又兼卧病在床,一整个暑假都是冷冷清清的。
船很快就靠了岸,韩梅城对钮大叔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渡口。
没走几步,电闪雷鸣中,大大小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他的脸上,他也顾不得撑伞了,直接拔腿就跑,脚步甚是轻盈。
他最擅长的就是跑步,跑步也是他和沈默然共同的爱好,私下里两个人有事没事就较量一番。念私立小学的时候,要途径一段铁路桥,只见他们俩一左一右,在火车尚未抵达之前,赛跑了起来。韩梅城踮起了脚尖,奔跑起来比兔子还要快,结果每次都是他赢。沈默然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要不是听到火车的轰鸣声,估计还要站在原地赖着不肯走呢!
到了北城一中,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他和沈默然每年都会报名参加,也都得过名次,可他最大的心愿,是跑一场家乡的马拉松。
每年深秋,北城都会举办一场大型的马拉松赛事,赛道从城南开始,途径炮兵基地,纪念馆,博物馆,烈士陵园等景点,绕过城北的山区,然后沿着北河的跑道再折返。恰逢奥运会举办在即,大家都热情高涨,纷纷踊跃报名,场面甚是壮观。要不是因为年龄限制,他还真想跟着大家一起向前奔跑呢!
然而现在,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了。刚跑了一程,胸口就有些发闷,喘着粗气,只觉得一阵眩晕,再也无力向前。他并没有撑伞避雨,而是任雨水浇灌,周身已经湿透了。
“城城,是你吗?”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韩梅城突然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而来。原来是他的童年玩伴韩嘉晨,同时也是他的小学同学。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厮混在一起了。韩嘉晨的模样比他还要俊俏,面如冠玉,像极了女孩子,为此两个人总是互相打趣。争执到最后,时常扭打在一起。韩梅城年长他一岁,平时注重锻炼,力气自然比他大一些,将他牢牢压在身下,他才肯服输,可是刚一起身,又从身后扑了上来。
一放暑假,两个人便拿着游泳圈跳到北河里游泳。阵雨到来,又光着脚四处寻找破土而出的知了猴。自打念了中学,各自住了寝室,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如今,韩嘉晨考进了北城二中。中考结束以后,便跟着家人去了外地,也是最近刚回来。
韩嘉晨披着一件红色的雨衣,停在他的面前,“真的是你呀,我说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呢!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伞,许久不见,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韩嘉晨打趣着他。
“晨晨?”韩梅城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抹去脸上的水花,接着说道,“这么大的雨,打不打都一样。你不是去南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回来的,刚去学校办了入学手续。”韩嘉晨回道。
“真羡慕你啊,南城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中考结束以后,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去的,没料到会被一场痢疾折腾了大半个月,当真苦不堪言。
韩嘉晨说:“咱们在这是井底之蛙,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单单一个南城,比咱这里大了好几倍,玩的地方也多。还有公交车呢,可不像咱这还有啥人力三轮车。你不知道啊,又是爬山,又是逛园子,又是摩天轮,我还没玩够呢,就被我家人撵回来了。我想好了,以后我要考到南城去,你呢?”
“我……我还没想好,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南城倒也不错。”韩梅城忽然有些心驰神往,毕竟从出生起,就没有出过这座小县城,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他还真想去看看。
“你们军训完了吗?”韩梅城点了点头,“那好,这几天咱们好好聚一聚,北河的水势还没有退,正好可以去坝子里游泳。”
“好啊,只怕你游不过我!”韩梅城喜欢潮水的味道,每年夏天都要到北河里游几个来回,有时候呛了,会喝上几口潮水,可他心里是快活的,如同水里扑棱的游鱼,怎么甩着尾巴都行。
“是吗,那咱就比比看!这一阵子我可在南城的游泳馆里练过。”
“那就明天吧!”
“好,一言为定,输了可要请吃饭哦。”
韩嘉晨牵着自行车,陪他走了一程,见雨势不减,催促他赶紧坐上来。韩梅城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坐在他的身后,韩嘉晨和时间赛跑一般,拼了命往前骑行着。
不到一刻钟,便到了自家门口,“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我还要回家换衣服呢,都湿透了。”
“那好,晚饭后,我去找你。”韩嘉晨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韩梅城则继续往前赶着,自从爸妈去了外地以后,老宅子的大门便一直锁着。墙头上五颜六色的牵牛花,被雨水打落了几朵,墙脚根那一丛丛茂密的爬山虎倒是咬紧了青砖,努力地攀爬着,与旁边的茂竹竞赛,比高了起来。
他没有进老宅子,而是径直去了二哥韩宪城家里。
韩宪城正站在走廊里抽着烟,听见一阵敲门声,便扔了烟头,慌忙去开门。见到韩梅城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咋淋成这个样子,赶紧进屋换身衣服,当心感冒了!”
韩梅城如同落汤鸡一般,在门沿使劲跺了两脚,又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方才进了院子。
他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除了雷雨声,整个院落异常地安静,于是问道:“二哥,我嫂子呢,怎么没在家里?”
韩宪城又点了支烟,有些绝望地望着四壁,回答说:“回娘家了!”
“回娘家了?那孩子呢?”韩梅城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扔到墙角的铁盆里。
“也抱走了!”
“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那到底怎么回事?”
韩宪城沉默了良久,回答道:“还不是她家里那点破事!”
说完,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里,又仿佛看到戴茜那绝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