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革面以后,凭着自己学到的手艺,韩宪城辛辛苦苦攒了一笔钱,日子总算过得去。然而最令他揪心的,却是自己的岳父,——戴伍德。
最近一段时间,他这位岳父大人,总是三天两头往他们家里跑,说是来瞧瞧自己的外孙,可一顿饭吃到最后,总离不开被人讨债之事。
此人嗜赌如命,更是一个十足的酒鬼。一旦输了钱赔了本,便躲在馆子里喝闷酒。喝醉以后回到家,瞅见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但凡孩子们淘气一点,便把心头的闷气煞在孩子们的身上,戴茜兄妹几个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
在女儿将要出嫁的时候,戴茜的母亲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包括女婿家给的彩礼,已经被她男人败光了,为此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陪嫁的,只剩一辆普通的自行车,多少有些寒碜,难免被人看了笑话,在婚礼上说三道四的。
可韩宪城并不在乎这些,摩托车也好,自行车也罢,都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他喜欢的是戴茜,而非什么嫁妆。戴茜愿意嫁给他,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遭受了太多的冷眼与嘲笑,而真正懂他理解他的人,唯有戴茜。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够娶到戴茜这样的好女人,他确实福泽深厚。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已经没救了,便被父亲扔到了河沟子里。是爷爷不忍心,将他这条小命捡了回来,没想到竟然出现了奇迹,他活过来了。
母亲说是基督显灵,伟大的主听到了她虔诚的祷告,父亲不信这一套,可是却对他充满了愧疚。戴茜家里要的彩礼不少,父亲有些为难,可是他却口口声声非戴茜不娶,“我心里认定了她,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听他如此说,父亲便低三下四去求人,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到最后还是姑父一家慷慨解囊。为了还上这笔债务,趁着农闲时节,和几位乡亲去了外地。
“茜茜,爸爸是走投无路了啊!追债的已经堵到咱们家门口,我这几天都不敢回家,天天东躲西藏的,可一想到你妈和莹莹在家提心吊胆的,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如果可以,我宁愿……”
戴伍德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泪。
“我讲过多少次,可是你听了吗!我妈嗓子都哭哑了,你看不见吗!不要说我身上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吧!”
听他说些恶心人的话,戴茜气得直跺脚,忽然卧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匆忙进了屋。
“你想要多少钱?”得知他的来意,韩宪城开口问道。
“你们一家也不容易,又带着个孩子,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戴伍德站起身来,假意要走。
韩宪城拦住了他,递了一支烟过去,他躲在屋檐底下抽了起来。
韩宪城也点了一支,抽了一口,目光始终停留在远方,开口道:“要还是十万八万的,我可真拿不出来。”
“不多不多,这回五万就够了。”戴伍德有些喜出望外,“等还了这笔赌债,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茜茜她妈好好过日子,努力赚钱,尽早把这笔钱还给你们。”
听他开口就要五万,韩宪城有些犯了难。这一年多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够了五万。本想着先拿出两万,还给姑父一家。至于剩下的部分,除了贴补家用,可都是孩子的奶粉钱。如今全部借给他,当真有些舍不得。
“这不行,茜茜刚断奶,孩子要吃奶粉,要花钱的地方不少。”
“那三万可行?”
“不行,我只能给你两万,要不要随你便。”
“好好好,两万就两万!”
戴伍德狠狠地将烟头摁进了泥土里,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腰肢。
“那你等着吧,我进屋和茜茜商量一下。”
戴茜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她想不通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赌,难道在他的眼里,生活就是一场赌博吗?既然自己有本事去赌,又何苦再哀求别人呢。
韩宪城将戴伍德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她听,戴茜不同意,“你出去告诉他,叫他去偷去抢,生死与我无关!”
孩子在她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戴茜甚是心烦意乱,一把将孩子扔到了床上。
“你这是干啥,心里头有气,也不能出在孩子身上。”韩宪城心疼地抱了起来。
想到母亲和妹妹,她的心肠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打开密码箱,取出两万块钱,然后跑了出去,将两万块钱重重地扔在地上,“就这么多了,要不要随你!”
戴伍德弯下腰来,一张一张捡了起来,“你放心,爸爸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莹莹还小呢,我和你妈还要照顾她,我向你保证,我……”
“你还不快滚!”听他又要发誓,戴茜有些怒不可遏。
“我滚我滚,我这就滚。”戴伍德将两万块钱揣进了包里,看见韩宪城抱着孩子出来了,走上前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叫外公,叫啊!”孩子使劲向他嘟了嘟嘴,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他咧着嘴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几天以后,当妹妹打来电话的时候,戴茜正和老公吵得不可开交。戴茜气得将孩子扔在了沙发上,韩宪城拿着奶水瓶,将奶嘴塞进孩子的嘴里,可还是张着嘴巴哭个不停。
戴茜捂着耳朵,甚是心烦意乱,家里的电话却响个不停。
韩宪城也急了,“孩子你不抱,电话你还不接吗?”
实在没法,只得走过去接了,没好气地喊着:“是谁啊,大晚上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听到妹妹的哭泣声,又轻声问道:“莹莹,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好了好了,别哭了,到底怎么了,你快点说啊!”
只听妹妹在电话里哭诉着:“姐姐,爸爸又喝醉了,打妈妈……妈妈……”
“妈妈怎么了?”戴茜心急如焚。
“妈妈……妈妈被救护车拉走了。”
“什么?”戴茜心头一颤,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忽然责备起自己来。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轻信一个赌徒的话,更何况还是个老酒鬼。“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韩宪城见状,问道:“你怎么了,是谁打来的?”
“是……是我妹妹!”
“说啥了?”
“我妈在急救中心抢救呢,我得去一趟!”
收拾好东西就要走,韩宪城却拦住了她,“天都这么晚了,孩子又哭成这样,要去明天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戴茜瞅着孩子,哇哇大哭着,有些不忍心,便放下包袱,将孩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着。直到凌晨总算哄睡着了,可她已经精疲力尽。第二天一大早,趁丈夫还在熟睡中,便抱着孩子匆匆出了门。
戴茜一家原本住在城北的林场一带,背靠着一座大山,生活得甚是惬意。后来城里来了一支勘测队,在林场一带勘测着。没过多久,她便听人说村庄下面蕴藏着大量的煤炭资源,附近的几个村庄可能都要搬迁。
在她十二岁那年,县里面果然下了通知,要求林场一带的几个村庄尽快完成拆迁工作。尽管有些不舍,但为了响应国家的政策,大家最后还是都搬走了。
戴茜一家在城里分了几套房子,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城里人。而林场一带,则成了国家煤矿开采区。
大家都说城里的生活怎么怎么好,可在她的眼里,那片林场才是她的家。她痛恨拆迁,因为拆迁将儿时的美好记忆一并带走了。那片生养她的土地,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拆迁户都成了没有根的孤魂野鬼。
进了城以后,戴茜的父亲经营着一家理发店,不愁吃不愁穿,也算得上殷实人家。
到了婚嫁的年龄,媒人介绍了一位乡下的小伙子,戴茜的父亲多少有些嫌弃,生怕女儿跟了庄稼汉,以后要吃苦受罪。
可她却不这么认为,反倒觉得那人为人朴实,很是亲切。跟着他去了一趟韩家村,儿时的美好记忆仿佛全部召唤了回来。两个人认识不到两个月,便开始谈婚论嫁。
戴茜还有一位哥哥,高中还没毕业,就跑出去打工了,至今下落不明。妹妹在城里念小学,成绩跟她一样,也是一塌糊涂。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她的父亲戴伍德。
此人在乡下的时候,倒挺勤劳能干的,可一进了城,学了点手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喝酒之外,又染上了一大嗜好,——赌博。
理发店交给了妻子打理,自己有事没事,就钻进牌场里,看一群人打牌,那场面实在热闹。最后受不住诱惑,有些心痒难耐,便跟着一群疯子玩了起来。当他满面春风地走在大街上,肯定赢了不少钱,一旦阴沉着脸,十有八九输了个底朝天。
掐指一算,仅仅过去了小半年,家里的积蓄几乎被他挥霍一空。两口子吵架,慢慢成了家常便饭。儿子的学习成绩原本相当出色,考个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哪还有心思去上学,天天逃课不说,还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被父亲知道以后,拿着皮带狠狠抽了一顿。
他有些不服气,一把抓住父亲的皮带,叫嚣着:“你没有权利打我,你没有,你没有!”便和几个朋友跑去了外地,和这个家彻底失去了联系。
戴茜的母亲多次想过离婚,可她却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只得一再忍着。
酒劲过了,他也会认错,跪在地上,恳求她的原谅,并当面承诺着:“我会改的,一定会改,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发誓,我发誓决不再赌!”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烂泥扶不上墙。没过多久,又重染恶习,甚至变本加厉,把家里的房子也抵押了出去,为了所谓的翻本,更不惜挪用女儿的嫁妆和彩礼。
近日几位牌友私下里议论,说他妻子趁他不在家,在外面勾搭起了汉子。他听到以后,青筋暴起,差一点和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家伙拼了老命。可细细想来,无风不起浪,难免有些疑神疑鬼的。
这天和几位牌友搓了一下午的麻将,竟然没赢过一回,输了几千块钱,心里极为不平衡,又去找人推牌九,坐庄又是通赔,头顶乌云密布的,心理极度扭曲。
一整个下午,包里的两万块钱,又被他挥霍一空,又借了五千,也输得差不多了,心里实在堵得慌,便找了家馆子借酒消愁。
夜深以后,他望着满天的星斗,狠狠地咒骂着老天,“狗娘养的,成心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就不信了,还斗不过你!明天非翻本不可!”
回到理发店,见店门虚掩着,摇摇晃晃着走了过去。透过门缝,瞅见老婆和一位客人有说有笑的。只见她身穿一件性感的裙子,向那位客人表达着感谢,突然那位客人握着她的手,喊着她的小名,不由得怒火中烧,一脚踹开了门。
那位客人站起身来,只说:“老戴,你不要误会,我们啥也没做,只不过叙叙旧……”
戴伍德哪里听他解释,拿起一把剪刀,就要和他拼命,那人慌了神,闻到他满身的酒气,解释道:“你喝醉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帮……”
他一剪刀刺了过去,那人躲开了,又要刺,见要出人命,妻子一把抱住了他,对那人说:“你快走,快走啊!”那人一溜烟跑了。
“好啊,你还敢护着他!”戴伍德转过身来,猛地扑向自己的妻子,狠狠拽住她的头发,破口大骂道,“你这娼妇,不要脸的贱货!趁老子不在家,你就干这些勾当,当老子眼瞎了是不是,真他娘的不害臊!”骂完以后,又向妻子脸上吐了口痰。
妻子拼命挣脱着,可还来不及挣脱,他一个巴掌就上来了,打得她满嘴是血,“说,那个人是谁?”
妻子啐了他一口,哭嚎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真是死性不改!”
那人其实是她的一位老同学,知道她家里的境况,又受人所托,故而在此逗留。而这段时间,她原想筹一笔钱,还清丈夫的赌债,刚好老同学雪中送炭,她不胜感激。
老同学握着她的手说:“雪琴,你受苦了!你不欠他的,就和他离了吧!”可却被她拒绝了。她想着还了丈夫的赌债,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会落得这般田地。
“雪琴,叫得这么亲切!和我离了好跟他是吧!”戴伍德又狠狠扇了她几巴掌,握着剪刀,抵着她的脖子,“那人是谁,你到底说不说?”脖子上的血痕越来越明显。
她痛得大喊了一声,戴莹被惊醒了。听到屋里有动静,揉了揉眼睛,跑了出来,却看见父亲要杀了母亲,拽着父亲的衣角,想要阻止他,“爸,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小杂种,你给我起开。”使劲一甩胳膊,将她推到了镜子前,一头撞在了架子上。忽然架子上的镜面脱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碎了一地。
见女儿脸上流出了血,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莹……莹莹!”
戴伍德并没有松手,反而咒骂道:“赢什么赢,老子又他妈输了一下午!这回你们满意了,他妈的什么都输干净了。你们娘俩倒好,躲在这里快活啊,真他妈的晦气!”
戴莹捂着头站了起来,忽然冲上前去,狠狠咬了父亲一口。戴伍德疼得松了手,她拉着母亲就往门外跑。没想到戴伍德抬起就是一脚,踹在妻子的后背上,然后堵在门口,将皮带抽了出来,嘴里不停地骂着野种,如同虐待动物一般,恶狠狠地抽向这对可怜的母女。
戴莹大声哭喊着:“你为什么打我们,为什么打我们?”母亲拼命护着她,被他打得奄奄一息。
要不是有人报了警,还真有可能闹出人命来。戴伍德被警察铐走了,戴莹的母亲被抬进了救护车。
那人不放心,报了警以后,又掉头回来,见理发店乱糟糟的,只有戴莹躲在旁边哭泣着。问她母亲呢,戴莹说被救护车拉走了,又问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她想了想,于是拨通了姐夫家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