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951000000006

第6章 究竟是书生

——陈独秀怎样当上革命党

中共早期领导人陈独秀,在近代史册上留下的故事,多以他追求共产主义目标为主线,从赤色开始,渐变至灰暗而告终;一般生平文字,也习惯于从他1915年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写起,悲剧其事,盖棺其人。其实,远在清末民初,陈氏作为一个革命党人,便有名于长江流域,只是后来,他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和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纵横文坛、政界,名噪一时,反倒让人淡忘了他早年革命生涯的光辉。追寻这一段传奇性经历,庶几可见陈独秀的真性情,还原其人完整品格也。

乡试受刺激,一心向新学

陈独秀字仲甫,清光绪五年(1879)出生于安徽怀宁县城一个小户人家,父亲以教书为业,在独秀3岁那年,病逝于塾师任上。自此以后,他的童年便笼罩在廪生出身、以教私塾为业的祖父阴影之下。这位老人家性情严厉,且望孙成龙心切,从陈独秀6岁起,开始教读四书五经,实行的是打骂政策,对独秀叛逆心理的养成,奏功不小。五十多年后,陈氏在抗战烽火中辗转到四川江津隐居时,应胡适之请撰写自传,这时他已是年近花甲一老翁,回忆当年自己因背书背不出而遭毒打的情形,仍心有余悸:

使他(祖父)最生气,气得怒目切齿几乎发狂令人可怕的,是我无论挨了如何毒打,总一声不哭,他不只一次愤怒而伤感地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陈独秀:《实庵自传》,载《陈独秀文选》,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158页。

莫要小看这种传统教育方式对陈独秀的影响,从小处说,是催生了他的倔强抗争性格,若从大处讲,这又何尝不是他迈向“终身的反对派”的第一步呢?幸运的是,到他八九岁时,由衰而亡的祖父挥不动板子了,继而由“阿弥陀佛”的大哥陈庆元接替教他读书,教材也换了《昭明文选》。一直到17岁时院试,中了秀才,次年再去南京参加江南乡试,仍是由忠厚老实的大哥陪同着。陈氏一生痛恨祖父,行诸文字,势如仇敌;后来又因为革命与恋爱问题,与嗣父闹翻,关系形同路人;而独对大哥敬爱有加,曾在诗章中咏叹手足之情,感人至深,其由来就是如此。

那个时代,科举考试还支配着士子们生活和前途,江南乡试是社会上一件大事,在考棚内,陈独秀挨过三场九天,手不停挥,作“子曰”作到头晕目眩,结果还是未中举人。倒是在考场上,一个赤身露体的考生,在烈日如火的长巷里走来走去,拖长着怪声念自己文章并不时叫喊“今科必中!今科必中!”的场景,让他呆呆地看了一两个钟头,留下了刻骨印象。以致半个世纪过去,当年那一幕仍觉得历历在眼前:

在这一两个钟头当中,我并非尽看他,乃是由他联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现状;由那些怪现状联想到这班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联想到所谓抡才大典,简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博览会;因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如此这般的毛病;因此最后感觉到梁启超那班人在《时务报》上的话是有些道理呀!这便是我由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之最大动机。一两个钟头的冥想,决定了我个人往后十几年的行动。陈独秀:《实庵自传》,前引书,第167页。

经过这一回刺激,学八股文章的痛苦,院试考场上荒唐的应试过程与内容,使这个早熟的孩子愈加鄙薄科举,也使他下定了决心:抛弃八股文,告别对虚荣功名的追求。返皖后,他对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的学说益加信服,研读《时务报》,与绩溪秀才汪孟邹、桐城举人李光炯等书信交往,自是而始。受本省这几位维新人士影响,他用了几个月时间写成,并石印了一本小册子,曰《扬子江形势论略》,意在提醒朝廷重视长江战略地位,加强军事设施的整治与修建,以防内乱,而杜外患。晚清革命党人无一例外,都是从爱国主义起步,最终走上反清排满道路的,从“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倾向改良主义,对陈独秀来说,是很自然的事。差不多同一时间(1894年),广东香山的一个医学生孙逸仙,也上书李鸿章,提出多项改革建议,主张变法自强。可见那一代青年士子中的优秀者,在最初走着同一条路。

光绪二十三年(1897),陈独秀18岁,与曾任安庆副将高登科的女儿高晓岚结婚,新科秀才与将门之女结合,看起来门当户对,实则大错。据陈独秀的友人潘赞化说,高氏比陈氏大了三岁,虽出身名门却目不识丁,“完全旧式,与独秀思想相隔距离不止一世纪,平时家庭不和,多口舌之争。独秀留洋,欲借其夫人十两重金镯为游资,坚决不肯,时常吵口。(其后)独秀奔走革命,在家极少”。潘赞化:《我所知道的安庆两小英雄故事述略》,载《陈独秀研究参考资料》第一辑,安庆市图书馆,1981年,第203页。事实上,婚后不到一年,陈氏便离开家乡,到邻省浙江的杭州求是书院求学,这与夫妻关系不睦,大有关系。也可以说,陈独秀对于现实社会的反叛,从蔑视科举开始萌芽,到他反抗自身旧式婚姻时,才正式拉开帷幕。之后凡是旧事物,他便本能地予以反对和抗争,其根基早在此时,定植于思想深处了。

求是学院是维新运动的产物,程度相当于高中,陈独秀在这里接受了新式教育,所学课程有英文、法文、天文学、造船学等,虽然课业与他后来写文章这一行关系不密,却开阔了眼界,初步学到了科学思维的方法。不到一年时间,就因为言行“不轨”,悄然离校,远赴东北,投奔在盛京新民府任知府的嗣父陈衍庶,在关外生活又一年多。他的长子陈延年便是这年出生的,延年后于1927年中共五大上当选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同年被国民党所杀。

陈独秀在东北期间,内地相继发生戊戌变法、“六君子”被杀、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唐才常自立军起义等大事件,他蛰居沈阳,既闻一系列国变流血惨剧,又目睹沙俄强占东三省之烧杀掳掠暴行,始而震惊,继而激愤,由此认识到“家国”概念,开始思考国家兴亡问题。几年后他在安庆创办《安徽俗话报》,回忆自己当年的心路历程,言语中充满了沉痛意味:

到了甲午年,才听见人说有个什么日本国,把我们中国打败了。到了庚子年……八国的联合军,把中国打败了。

此时我才晓得,世界上的人,原来是分做一国一国的,此疆彼界,各不相下。我们中国,也是世界万国中之一国,我也是中国之一人。一国的盛衰荣辱,全国的人都是一样消受,我一个人如何能逃脱得出呢。我想到这里,不觉一身冷汗,十分惭愧。我生长二十多岁,才知道有个国家,才知道国家乃是全国人的大家,才知道人人有应当尽力于这大家的大义……我越思越想,悲从中来。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我便去到各国,查看一番。三爱(陈独秀):《说国家》,载《安徽俗话报》第五期,1904年6月14日出版。

光绪二十七年(1901),陈独秀23岁,于这年秋天赴日本留学,入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前身),此时,他的次子陈乔年出生在安庆南水关的公房里,可见由于陈独秀长年在外,不事“生产”,家境已经萧条。乔年受其父影响,成人后也投身政治,曾当选中共第五届中央委员,于延年死后翌年,也在上海被杀。

在东京,陈独秀阅读到大量西方政治学说书刊,最初曾加入留学生组织的“励志会”,会员中有在五四运动中被国人指为卖国贼的曹汝霖、章宗祥等人,旋因政见不和,陈氏与张继等同时脱会。张继字溥泉,几年后同盟会在东京创建时,为发起人之一,后来追随孙中山,民国以后曾当选第一届国会参议院院长、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司法院副院长等职。陈独秀刚到日本时,与张继交情颇深,他远离改良而推崇革命,从“康党”转变为“乱党”,都是受了张氏的影响。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随着这位年长几岁的仁兄一同加入同盟会,由此可见,陈氏追求“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从这时就开始了。

次年,陈独秀转入成城学校陆军科,学习军事,与张继、蒋百里、苏曼殊等效仿意大利民族英雄马志尼,组织“青年会”,宣称“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这是日本留学界最早的革命团体。这一年,他还结识了章士钊、赵声、章太炎、邹容,皆留学生中激进派人物。仅几个月后,愤于湖北留学生学监姚昱压迫学生,兼以姚氏作风卑劣,陈独秀伙同张继、邹容等闯入姚宅,剪其发辫,以为羞辱。此事章士钊亦有记述:

姚昱一风尘下吏,偶辖一省海外学务(时充湖北留学生监督),无端撄留学生之逆鳞,由张继抱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稍稍发抒割发代首之恨。驯至酿成交涉大故,三人被遣返国,邹容则乘机刊布《革命军》,激起排满浪潮;不足十年,而清帝退位。章士钊:《疏皇帝魂》,载《辛亥革命回忆录》(一),中华书局,1961年,第229页。

结果,因清政府干预,张继、邹容、陈独秀三人被遣送回国,其中邹容到了上海后,参与编辑《苏报》,当年(1903)6月“苏报案”发生,报馆被封,章太炎、邹容入狱,邹氏庾死牢中,就在一年多后。

创建爱国会,出版俗话报

陈独秀从日本被逐回国后,毋庸促请,已成了一个真正的革命党。说来有趣,他们这一辈革命党人,大部分都是文人出身,本无举事造反的条件和资本,只是爱国不成,改良无门,才被“逼上梁山”的。陈氏除了天性中比别人多了一份逆反,亦复如此,他回到家乡安徽,即联络同志,着手创建“安徽爱国会”,到1903年5月中旬,联合各学校三百余人在安庆藏书楼召开了一次演说会。陈独秀在大雨中登台演讲,指出“外患日亟,瓜分立至”,呼吁“发爱国之精神,振尚武之精神”,共同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激昂慷慨之态,极引人注目。但是,因“爱国会”在报上刊登“联络东南各省志士,创一国民同盟会,庶南方可望独立,不受异族之欺凌”等言论,为官府不容,两江总督端方密电皖军统领,捉拿陈独秀等人,“务必缉获,随时惩办”,陈氏闻讯,星夜逃往上海。

此时,由浙江人谢晓石出资,章士钊正在沪上创办《民国日日报》,该报为《苏报》之后继,宗旨仍是排满革命,陈独秀、张继相继被揽入,同任主编,以下担任撰述的还有陈去病、苏曼殊、林白水、谢无量等,皆文坛一时之秀。陈氏协助章士钊负责编辑事务,每天工作到夜深,苦中作乐,习以为常。章士钊《双枰记》载:

(陈独秀)东游不得意,返于沪,与愚及沧州张溥泉、南康谢晓石共立《民国日日报》。吾两人蛰居昌寿里之偏楼,对掌辞笔,足不出户,兴居无节,头面不洗,衣敝无以易,并亦不澣。章士钊:《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载《甲寅》第一卷,第4号,1914年11月10日出版。

《民国日日报》出版仅三四个月,上海知县公开告示,不准商民寄售或购阅该报,且沿江各省衙门也收到查禁该报的咨文,外绝销路,内断来源,只好停刊。陈独秀编报虽短,却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便是花了不少时间,整理润色由苏曼殊翻译、在《民国日日报》上连载的雨果名著《悲惨世界》,第二年由镜今书局出版单行本时,曰《惨世界》,署名苏、陈两人合译,这应是此作品首次在中国面世。

报纸停办后,章士钊留在上海创办大陆印刷局,张继再赴日本,陈独秀则回到安徽,与家人团聚。经过一段时间筹划,他决定去芜湖,投奔正在主持“科学图书社”的老友汪孟邹,一起再办一份报纸,最后定名为《安徽俗话报》。他在这时期写的诗句,如“英雄第一伤心事,不赴沙场为国亡”(《哭汪希颜君》),“男子立身惟一剑,不知事败与功成”等,苍凉而充满豪情,在透露寂寞心境的同时,也体现出了义无反顾投身革命的意志。将近二十年后(1922),时已当选中共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回忆自己背一个包袱、带一把雨伞,徒步到芜湖办报的情景,感慨良多:

我那时也是二十几岁的少年,为革新感情所驱使,寄居在科学图书社楼上,做《安徽俗话报》,日夜梦想革新大业,何物臭虫,虽布满吾衣被,亦不自觉。当日社中朝夕晤谈的好友,章谷士、曹复生,可怜如今都没有了。《在科学图书社二十周年纪念册上的题词》,转引自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学林出版社,1983年,第200页。

“科学图书社”原是一家出售教科书和新潮书报的书店,陈独秀加盟后,曾写了一副对子挂在墙上,曰:推倒一切豪杰,扩拓万古心胸。虽是文人笔墨,却有横扫千军之慨,可见26岁的陈氏心气之高远。在《安徽俗话报》上,他写了大量抨击时政,宣扬爱国、鼓吹民主主义,提倡科学和教育的时评文字,以实践自己在创刊号之办报“缘故”中宣称的“两个主义”,第一,“是要把各处的事体,说给我们安徽人听听,免得大家躲在鼓里”;第二,“是要把各项浅近的学问,用通行的俗话演出来,好叫我们安徽人无钱多读书的,也可以长点见识”。他所撰写的《说国家》《亡国篇》《汤武革命》《中国历代的大事》等文章,都贯穿着唤醒民众、起而救亡这一主题,但是,如何避免“国亡家破”之灾呢?从《瓜分中国》一篇中能够见到,此时的陈独秀也非先知先觉,他提出来的主张其实还算温和,且对时局仍抱有幻想,比起后来锋芒毕露的激进主义,似有不小区别:

大家赶紧振作起来,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或是办团练,或是练兵,或是开学堂学些武备、枪炮、机器、开矿等各样有用的学问。我们中国地大人众,大家要肯齐心协力办起事来,马上就能国富兵强,那还有怕外洋人欺负的道理呢?

《安徽俗话报》的编者也以陈独秀为主,先有桐城中学教员房秩五、吴守一帮忙,此后又赖科学图书社店员章谷士、曹复生协助,才得以按期出版。该报每期发行数千份,在沿长江中下游各大城市设有代办所,与《杭州白话报》一时相埒,驰名全国。因报纸是在上海印刷,每期稿件汇齐,都由陈氏亲自寄往沪上,报纸出版后,也靠他自己动手分发,卷封和邮寄,条件至为简陋。在报馆挣扎生存的后期,别人都耐不住困苦,逐渐地脱离了,陈独秀仍坚守着,最后还独力支撑了几个月,直到1905年秋天出版到第二十三期,历时一年有半,才告结束。他的毅力和责任心,给同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房秩五回忆:

忆余在清光绪庚子前后,作童子师于安庆,结交仲甫。仲甫少余两岁,意气甚豪。壬寅秋,先师吴挚甫先生自日本考察学制回安庆,创办桐城学堂,自任堂长,命余与吴守一诸人任学长。仲甫几无日不来校,纵谈时事,极嬉笑怒骂之雄。一日约共办安徽俗话报……迨暑假时,桐城学堂改名桐城中学,移回县城,余赴日本学师范,守一亦回桐城授课,仲甫乃将俗话报全部迁至芜湖……维时,仲甫间亦在各校授课,俗话报出版如故也。房秩五:《浮渡山房诗存》,载《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一辑,安徽省社科所历史研究室,1980年。

《安徽俗话报》的命运,与革命党人所办的其他报纸一样,鼓吹到达高潮时,以辞旨过于激烈而贻人口实,又因为刊登外交消息而触犯了洋人,到了要停刊的境地。当报务难以为继时,陈独秀没有泄气,现实的刺激,反而推着他的思想进一步走向激进。报纸办不下去,他自会另寻出路,一个立志要唤醒大众的文人,却没有讲话的场所,这岂不逼得他铤而走险,用更激烈的手段与官府作对?不独陈氏如此,与他同时代的许多知识分子,都是这样走上反清排满之路的。

时值光绪三十一年(1905),正是同盟会成立、革命党人鼓吹暗杀的时代,陈独秀虽是个瘦弱文人,也不免为之心动。这年秋天,同盟会激烈分子杨笃生来上海组织“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章士钊函召陈独秀到沪,同谋其事。“军国民教育会”是黄兴、陈天华、张继等在日本组织的秘密团体,暗杀团则属“盟中之盟”,陈氏被邀加入,表明他在同人眼里,“激烈”得可以。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与杨笃生等人每天在爱国女校,一起试验炸药,并结识了同是暗杀团成员的蔡元培。1940年3月蔡氏于香港病逝时,身处江津逆旅中,贫困交加的陈氏,对往事仍历历在目:

我初次和蔡先生共事,是在清朝光绪末年,那时何海樵、章行严等,在上海发起一个学习炸药以图暗杀的组织。行严写信招我,我由安徽一到上海便加入了这个组织,住上海月余,天天从杨笃生、钟宪鬯试验炸药。这时孑民先生也常常来试验室练习、聚谈。陈独秀:《蔡孑民先生逝世后感言》,载重庆《中央日报》1940年3月24日。

迈出这一步,陈独秀算是真正走进革命党的中心了。“军国民教育会”于1903年东京拒俄运动中刚刚成立时,曾拟订行动计划,分作“鼓吹、暗杀、起义”三步进行,目标是“欲先狙击二三重要满大臣,以为军事进行之声援”,陈氏办过《安徽俗话报》,既已经历了“鼓吹”这一过程,进入“暗杀”这一环节,倒也顺理成章。只是他虽在成城学校学过军事,懂得一些制炸药的原理,但终究不是干刺客、搞起义的料子,后来他在《实庵自传》中也说,除了战争中杀人不可避免,“其余的杀人,如政治的暗杀,法律的宣告死刑,只有助长人们的残忍与野蛮性,没有一点好影响”。

可见革命奋斗了一生,其间也曾风云际会,当选为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到了晚年,陈独秀始终还是文人的本色。而他与毛泽东之间的关系亦有着由近及远的演变轨迹,终是因为两人在革命方式的主张上不同,选择了不同的斗争策略。

组织岳王会,淮上交英豪

陈独秀在上海学制炸弹后,回到芜湖,应聘在安徽公学担任国文教员。该校原是留日学生李光炯,在长沙为旅湘徽籍子弟发起的一所公学,黄兴、赵声等人在赴日本前,都曾在该校教书,散布了革命种子,迁回芜湖后,校中反清气氛很浓,学生秘密传阅《民报》,暗潮涌动。为了联络各方仁人志士,陈独秀到校后,与同校教员柏文蔚、常恒芳发起了“岳王会”,这个组织很快成为安徽革命运动的策源地。后来,柏文蔚去南京新军第九镇当队官时,在军中设立分会,常恒芳也借到安庆任教的机会,聚集了一批同志组成安庆分会,以为呼应。陈独秀被举为总会长,坐镇芜湖,统筹社务。

数年后辛亥革命爆发,“岳王会”为促成皖省举义的主要力量。常恒芳回忆建会初期的情形:

当时所聘教员都是主张革命的,最有名的要算刘师培,他是在上海因革命事泄,化名跑到芜湖来的。还有陈独秀等也在里面任教。因为里面一般人都主张革命,于是就由柏烈武(按柏文蔚字烈武)、陈独秀等发起组织“岳王会”,意思是崇拜岳王精忠报国的精神。柏烈武原为秀才,后学于武学堂,这时在里面教体操。陈独秀原留学日本,回来后除教书外,还办有一种旬刊叫俗话报,用语体文鼓吹革命运动。我那时是该校师范班学生,而且年龄比较大,因此也参加了这个组织。当时参加的还有武备学堂部分军人,整个组织大概共有30多人。常恒芳:《记安庆岳王会》,载《辛亥革命回忆录》(四),第438页。

文中所言刘师培,即后来与杨度、严复等组织“筹安会”、为袁世凯鼓吹帝制“六君子”之一,此时是个反清积极分子,与陈独秀甚为相得,困苦中且互有帮助,陈氏先后邀他到安徽公学、皖江中学任教,以为生活之挹注;而若干年后,刘氏背叛革命、蜕变为清廷鹰犬,则非陈独秀所能预料了。有趣的是,到民国成立时,不少革命党人以刘师培曾做过清廷暗探,要求予以严惩,陈独秀却联络了安徽都督府秘书科十几个人,联名上书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恳请赐予矜全,曲为宽,当玄黄再造之日,延读书种子之传”,终使“留系资州,行将受罚”的刘氏安然得脱。见《临时政府公报》第二号,1912年1月30日。人说陈独秀外表倔强,内心却有“妇人之仁”,到了日后做革命领袖时,使中共吃了不少国民党的苦头,他的这个性格,即源于此乎?

就在这一年里,安徽革命党中出了个震惊海内外的人物,便是9月份在北京前门车站谋炸赴英国考察宪政五大臣,未遂身亡的吴樾。此事与陈独秀也甚有关系。陈氏认识吴樾,还在1903年8月在上海办《国民日日报》时,吴氏是安徽桐城人,当时为保定高等师范学堂学生,与陈独秀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张啸岑同窗,此番回家度假,转道上海,特来拜访陈氏,晤谈甚为投机,因以订交。

转年,陈独秀的总角交、桐城人潘瑨华前往保定,与吴樾、张啸岑会面,交换对时局看法时,曾转达陈氏意见,其中有“同人等进行革命,要能谨慎而不怯懦,要有勇气而不急躁”等语。岂料这时的吴樾,已下定决心做“独行侠”,杀一二满洲大员,以促革命时代早日来临。为此,他在1905年春假期间,草拟阐述自己革命思想的万言“意见书”,托付给张啸岑,作为对身后事的交代。张啸岑还记得:

(吴樾)郑重嘱咐代为好好保存,在他完成任务以后如果离开了人世,就设法交付可以发表的人;如果仍在世间,即将其焚毁免得牵累。万一无法发表,便交湖南杨笃生先生,或者安庆陈仲甫先生。后该稿件经陈仲甫先生于1905年冬函向张啸岑索去,当时陈在安徽芜湖公学任教兼编白话报。张啸岑:《吴樾烈士事迹》,载政协安徽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辛亥风雷》,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95页。

吴樾最初拟订的计划,暗杀目标是军机大臣、陆军部尚书铁良,所用的自制香烟罐式小型炸弹,由当时隐身于北京编译馆的杨笃生提供,因为交接时匆促,未及详询使用方法。随后,吴樾再次南下,回桐城安排家事,并与诸同志告别。路过芜湖时,在科学图书社楼上与陈独秀又见了一次面,交谈中,论及反清革命前景,竟讨论起“舍一生拼与艰难缔造,孰者为易?”这个话题。9月24日,北京前门车站轰隆一声,五大臣中载泽、绍英受伤,中外震动,吴樾实现了与陈独秀“易水之别”时的诺言。他的名字见诸各报报端后,在芜湖的陈独秀也很快得悉,吴樾因炸弹受震自爆而身亡,立即以密语写信,向张啸岑询问详情:

北京店事,想是吴兄主持开张。关于吴兄一切,务速详告。《吴樾烈士事迹》,见《辛亥风雷》,第198页。

后来,陈独秀将一部分吴樾遗物寄到上海友人处,内有西式外套一件,是存心忠厚的吴氏赠给杨笃生的;又过数年,同盟会在广州发起的三月二十九之役败后,杨氏精神大受刺激,在英国利物浦投海自尽,身后留有遗嘱,将历年所积一百金镑捐助革命,用以制作炸弹,其心意至可哀也。这些事情,对于陈独秀革命思想的打造,自有重大作用。

为了扩展岳王会势力,这年的暑假里,陈独秀与柏文蔚等人结伴,仍是一肩行李、一把雨伞,远行皖北十余县,遍访淮上豪杰,物色革命同志,其中在柏氏家乡寿县停留半月余,结识孙毓筠、郑赞丞、宋健侯等,到辛亥革命时,这几个人里面,孙氏做了首任安徽都督,郑、宋也成为同盟会中坚人物;岳王会在南京、安庆的领导骨干,还包括熊成基、倪映典、吴旸谷等留名于中华民国开国史的烈士,熊、倪两氏投入新军后,于几年后分别在安庆、广州发动起义,皆事败身死。陈独秀交结这些侠义之士,自也不甘居后,而加紧在江皖进行革命活动。到1907年春,他利用汪孟邹的科学图书社,联络党人,事机不密,被人告发。官府对他穷追不舍:

奸民候补道汪云浦告密于(安徽巡抚)恩铭,恩铭大怒,欲穷治之,羽书连下。许承尧:《民元前徽州革命党人之活动》,载《“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文献》第一编第十二册,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63年,第184页。

风声鹤唳中,陈独秀再次离安徽、赴日本,进入正则英语学校学习。几个月后,恩铭在安庆巡警学堂毕业生典礼上,被革命党人徐锡麟刺杀,锡麟被逮,惨遭挖心抛尸,世人闻之震撼。陈独秀听到这个消息,惊骇异常,从中悟出:革命乃是用革命党人鲜血写成也。在校期间,他与客居东京的苏曼殊同住,也与章太炎、张继、刘师培密切往来,这时同盟会已俨然为留东学生的组织核心,但陈氏没有始终参加,他在思想上仍以岳王会为革命正统。多年后,陈独秀总结自己的革命生涯,自诩为“终身的反对派”,与此是一脉相承的。

陈独秀晚年潦倒时,追随他革命多年的家乡老表濮清泉,还听他这样评价同盟会人物:

陈独秀对于当时的同盟会人士,除孙中山、廖仲恺、朱执信外,他认为都是些平庸人才,不足与谋也不足与言,他骂汪精卫一类的文人是政客官僚,类似蒋介石一类的武人是军阀。他认为同盟会是一堆全躯保妻子之徒,绝对干不了革命。他说后来这些人,在国民党统治时期都当了文武高官,祸国殃民。濮清泉:《我所知道的陈独秀》,载杨扬编《陈独秀》,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第74页。

陈独秀对同盟会观感如此,那么他早年虽多次赴日本,但却没有加入该会,或有其解了。其实,在日本这段时间,陈独秀虽投身革命,本性仍是一个书生,与人所谈并非都是革命话题,而更热衷于切磋中西学问、探讨梵文书藏等。某日,他去《民报》馆拜访章太炎,钱玄同、黄季刚正在座中,听见客来,忙避入隔壁房间。隔着两扇纸糊的拉门,陈、章两人的谈话听得十分清楚:

主客谈及清朝汉学的发达,列举戴段王诸人,多出在安徽江苏,后来不晓得怎么一转,陈仲甫忽而提起湖北,说那里没有出过什么大学者,主人也敷衍着说,是呀,没有出什么人。这时黄季刚大声答应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主客闻之索然扫兴,随即别去。《周作人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55-456页。

整整十年后,陈独秀、黄季刚都在北京大学做文学教授,一个鼓吹新文化,“毁孔子庙罢其祀”;一个推崇旧学问,“八部书外皆狗屁”,壁垒分明,然都见其真性情。有人称陈独秀是“是单纯而天真、固执而顽强的侠客和文人的结晶体”,所言极是。这样一个人,也许只该做新文化的旗手,在文坛上冲锋陷阵,若做舍情忘义的政治家,真是“误入歧途”了。

陈独秀这次亡命日本,正值同盟会主导的反清革命处于低潮,潮州、惠州起义先后失败,钦州、河口发难继被镇压。陈氏自己几年间的摸索奋斗,也是迭遭坎坷,心中愤懑难解,可想而知。这种孤愤抑郁的心境,多反映在与友人唱和的诗句中,如“时垂百丈泪,敢问意如何?”(《华严瀑布》)“誓忍酸悲争万劫,青衫不见有涕痕”(《本事诗》)等,忧时神伤的情怀,彷徨无奈的意态,反使他书生加革命党的形象,变得真实可感了。

蛰居杭州城,辛亥显身手

陈独秀“荷戟独彷徨”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宣统元年(1909)秋天,他从日本归国,与高君曼再度相遇。高氏是他妻子高晓岚的同父异母妹妹,北京女子师范学生,比他小了六七岁,然而思想新潮且有文学修养,两人情投意合。陈氏是个多愁善感的书生,也是狂放外露的性情中人,在爱情生活中亦复如此。他置家庭反对、社会舆论讥讽于不顾,抛弃发妻,移情别恋,已属异类,又因嗣父要以“大逆不道”控告他,索性从此与家庭脱离了关系。

为了远离世俗偏见,这年冬天,陈独秀应聘到杭州陆军小学堂教书,便与高君曼迁到杭城同居,相处欢洽。从他给好友苏曼殊的信中,可看出生活得意之状:

去年岁暮,再来杭州,晤刘三、沈尹默,均以久不得消息为恨。仲(按陈氏自称)别公后胸中感愤极多,作诗不少。今仅将哭兄丧诗及与兄有关系绝句奉上……仲现任陆军小学堂历史地理教员之务,虽用度不丰,然“侵晨不报当关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公其有诗贺我乎?《陈独秀致苏曼殊信》,见柳亚子编《苏曼殊全集》卷四,第122页。

此后一年多,陈独秀蛰居杭城,潜心读书,以避官府注意,远离家人漩涡。他居然有兴趣研究起甲骨文,“每天写几张《说文》上的篆字”,在这里,可以诗酒相娱的朋友除了同行刘季平、沈尹默,还有当地文人马一浮、谢无量等。刘季平与陈氏在成城军事学校同窗,人甚侠义,当年邹容因苏报案虐死西牢,就是这位“义士刘三”为其收尸改葬;沈尹默则是新交,当时在杭州第一中学任教,他在《我与陈独秀》一文中说:“我和陈独秀从那时订交,在杭州的那段时期,我和刘三、陈独秀夫妇时相过从,徜徉于湖山之间,相得甚欢。”沈尹默:《我与陈独秀》,载《陈独秀评论选编》(下册),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80页。

生活虽属平静安谧,陈独秀仍不能忘怀革命,所作诗章,都是感时忧郁之篇,唱和者有赵声、章士钊、郑赞丞、苏曼殊等人,可见他和革命党中核心人物仍保持着密切联系。到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同盟会组织死士攻打广州督署,赵声担任总指挥,事败后愤懑至死,陈氏友人中又弱一个,情何能堪!是年晚秋,当武昌起义消息传到杭州后,他欲有所为,也是意中之事了。

上海光复后第三天(11月5日),驻防杭州的新军两个标团起而响应,一日之内,义军包围旗营、抓获巡抚増韫,宣布全省独立。打先锋的是光复会组织的敢死队,24岁的蒋介石就是其中一队指挥,这也是他在革命党中崭露头角之始。33岁的陈独秀书生一个,除了作了一篇反清檄文,并无其他举动。光复会干部、时任陆军小学学生队长的周亚卫说:

武昌首义以后,杭州方面开始积极酝酿。陆军小学堂为通讯联络机关之一,并进行宣传鼓动工作,对杭州各机关学校等散发传单。有一次地理历史教员陈仲甫起草了一篇檄文,由我用一张大纸写好,同排长商文蔚两人深夜里去贴在鼓楼的门旁。第二天,这张檄文不见了,原位置上改贴了抚台衙门的严厉镇压的告示。周亚卫:《光复会见闻杂忆》,载《辛亥革命回忆录》(一),第631页。

浙江军政府成立后,推举名绅汤寿潜为都督,同盟会、光复会干部各居军政要职,其中没有陈独秀的位置,也非怪事。他是皖人而客居浙省,同盟、光复两会皆未加入,在寄身杭州的一年多里,远离政事,多与文人交结,在当地也无多大影响,与几年前在安徽办报时激扬文字、叱咤风云的景况,不可同日而语。他毕竟不甘寂寞,民国成立当月下旬,新任安徽都督孙毓筠电召他返省共事,即匆匆起程了。

武昌起义一个月内,长江流域大城市上海、杭州、苏州、镇江等地纷举义旗,东南半壁蔓延燎原之火,江皖地处要隘,势不能自保。安徽巡抚朱家宝为形势所迫,于11月11日宣布独立,不久,同盟会安徽主盟人孙毓筠返省,被推举为都督。陈、孙相识,远在陈独秀1905年夏天出游皖北、遍访江湖时,孙毓筠出身满洲贵族,纳资捐官,当时已得三品顶戴,受革命党人影响,同年东渡日本并加入同盟会。一年后受孙中山指派,回国运动长江流域各省新军举义,事泄被捕、判处终身监禁,直到辛亥年12月初南京光复后,才获释出狱。出任都督后,四处罗致人才,无论旧交还是文名,陈独秀都是首选人物。

陈独秀到了上海后,由常州、镇江抵安庆,即被任命为都督府八名顾问员之一。按《都督府临时官制》规定,顾问员“由都督延任”,职责是“备一切政务之咨询”,此时,因时局纷乱,孙毓筠的皖督地位很不稳固,为了统一政令,他又安排陈独秀在秘书科挂名领衔,经办重要文电,因而陈氏在都督府中备受信任,有第一谋士之称。同在都督府任事,掌管文书及收发的张啸岑回忆:

孙为少爷出身,又因贩食鸦片,不理政事,都督府问事最多的是秘书长陈仲甫。陈想在行政上作一番改革,惟其性情过于急躁,想一下就把政治改革好,常常为了改革而与人发生口角,每逢开会,会场上只听他一个人发言,还总是坚持己见,孙毓筠也无可奈何,还不得不从……陈任都督府秘书长时间不长,就由李光炯接替了。《陈独秀年谱1879-1920》,载《林茂生自选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2-33页。

陈独秀急欲一展抱负,他提出的改革意见,如提高人民生活、排斥旧官僚及注重建设等,虽有大刀阔斧之慨,但在一班乡绅遗老阻碍下,多半无法付诸实施,于是提出去职。不久,随着孙中山让位于袁世凯、黄兴撤销南京留守府,南方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孙毓筠手里没有军队,势单力薄,加上事事受旧势力的掣肘,在安徽也站不住脚,于1912年4月间请辞,皖督一职,由南京临时政府第一军军长柏文蔚接替。

这时候,陈独秀已在安徽高等学堂(校长为桐城教育家马通伯)重操旧业,担任教务主任。该校学生素有造反传统,几年前曾将严复驱逐出门;陈独秀到校不久,又与学生发生了激烈冲突。陈独秀本是书生意气,与学生代表对话中,对其“无理要求”,毫不让步,据在场的周越然记述,当学生指责陈独秀说话“野蛮”时,他回答说:“我是野蛮,我已经野蛮多年了;难道你们还不知晓吗?”接着出现了有趣的一幕:

于是,喊打之声四起;同时,全校电灯熄灭,变成黑暗世界。独秀先生到底是活泼伶俐的革命家,就在此“千钧一发”,喊打未打之际,无影无踪的脱离高校而安然抵家了。次日,独秀先生辞职,教务由郑某代理……不久,教务由我主任。周越然:《我所知道的陈独秀》,载《六十年回忆》,上海太平书局,1944年。

陈独秀被逐离校后,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恰在此时,孙毓筠交卸皖督,陈氏早在创建岳王会时期,就与柏文蔚共事,交接过程中,当然少不了他穿针引线的作用。孙氏辞职时,柏文蔚所领第一军驻扎在浦口,日子也不好过,这时,江苏名绅张謇、马良等提出苏人治苏口号,并策动地方各团体请愿,要皖军迁往蚌埠,声势汹汹。柏文蔚撑到6月初,在进退两难之中,又经陈独秀亲自到浦口,面陈袁世凯势力渗透安徽情况,以保存一部分革命力量为请,这才决定从浦口移兵,返皖视事。柏氏有如下记述:

是时陈独秀亦由安庆来浦口密商,以袁世凯用威迫利诱的手段,革命党内部已被分化。南方留守府既取消,各军涣散,军事重心,已不在南京,浦口无久居必要……于是返皖计划乃定。

此时余之秘书长为陈独秀,机要秘书王树笙,参谋长为徐子俊,高级参谋徐介卿,所有机要皆由四人与余密商解决。当时的方针:决定以中山先生的意志为转移,由独秀负责,与上海陈英士接洽掌握,绝不能违背我们革命的宗旨,无论何种建议主张,皆不为动。柏文蔚:《从辛亥革命到护国讨袁》,载《江苏文史资料选辑》第六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

柏文蔚就任安徽都督后,雄心勃勃,着手整顿行政、扩充军备、梳理金融,并提倡教育、实业,开展多方面建设,陈独秀深得信赖,参与机要,虽公务繁忙,心情十分愉快。寄住在宣家花园陈宅的周越然还记得,有一天他从学校归寓,见门前马轿甚多,一问管门人才知柏都督驾到,屋内还有陈独秀及高等学堂教员应溥泉,于是四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那天晚上,柏都督“一共和了三副‘对对和’,所以欢乐之至,把所赢的钱,统统赏给仆婢了”。由此可看出陈、柏之间关系十分亲密。另有一次,周越然夜里被胡琴、月琴声吵醒,原来是陈独秀在家里宴客,还请了班子里的姑娘唱京剧助兴,吵闹了一夜;为了表示歉意,数天之后,“独秀先生真的请我去吃花酒,并且代我征了鸣谐班一个姑娘名叫金芝的”。周越然:《我所知道的陈独秀》,前引书。这件事,说明陈独秀此时的生活是何等浪漫洒脱了。

然而好景不长,转年局势大变:1913年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车站被刺,南北骤然失和,袁世凯派北洋军南下,欲与革命党兵戎相见。安徽是同盟会根据地之一,袁氏当然不会放过,于6月底下令免除柏文蔚都督兼民政长职务,派亲信孙多森接任。屈指算来,柏氏督皖、陈氏在秘书长任上仅一年余,风云变幻如此之快,实难意料。

柏文蔚被免职后,调任陕甘筹边史,辞而不从;孙多森欲请陈独秀留任,但陈氏要随柏文蔚进退,当然不干。他的告别方式,也很见其疾恶如仇的性格,如《民立报》的这则报道:

(陈独秀)因鄙视孙多森,呈请辞职,未待批准,留书径去,书中有旧病复发,迫不及待等语,盖指旧官僚政治复活,不可一日与居之义。《民立报》1913年7月8日。

流火七月,多事之夏,正是二次革命爆发的前夜。柏文蔚卸职后,乘坐“建威”兵舰赴宁,陈独秀携高君曼及不到一岁的女儿,与一干幕僚随行,同寓南京侯府内,闭门谢客,静观时事。这时,陈独秀是柏文蔚身边参与讨袁机密的少数几人之一。

奋起再革命,迎接新时代

避居南京期间,陈独秀一直伴随柏文蔚,不离左右。从柏氏回忆录中,略可窥陈氏在南京形迹之一斑:

余家住南京侯府内,由安庆随余同来者有陈独秀、徐子俊、徐介卿、王树笙等人。陈家本住安庆,此时亦将其夫人高君曼迁来南京,与余家同住。余每日黎明与陈、徐等人乘舟到府城桥下纳凉,夜深始归,朋辈鲜有知者。柏文蔚:《从辛亥革命到护国讨袁》,载《江苏文史资料》第六辑,第21页。

柏文蔚自都督被免后,意兴阑珊,加上孙中山在规划二次革命时,径直将皖事委托给党人龚振鹏,更令其不快,对党务“始终置之不闻不问”。到了孙中山作出兴兵讨袁决策,7月15日,黄兴潜入南京就任江苏讨袁军总司令时,遍寻柏氏不得,最后派第八师师长陈之骥在侯府守候,传达请他到江苏都督府议事的口信。柏文蔚会后归来,“与独秀、子俊等研究”,认为“目前南方军队已成强弩之末,时机一误再误”,讨袁并无胜算,因而不赞成安徽起兵。但是,在一夜之间,二次革命爆发了。鉴于风声紧急,柏文蔚派陈独秀回了一趟省城,实地观察动静。陈氏很快返回南京,带来了最新的时局消息。柏文蔚回忆:

此时独秀由皖返宁,知袁家声、岳相如、张汇滔、范光启、龚振鹏、管鹏……在正阳召开军事会议未成。龚振鹏带兵赴芜湖,(所部)溃散,几遭不幸,幸有岳相如派兵护送,龚始能安全到芜。此时安徽已成一盘散沙,故在皖同志,均希望余即时回皖。柏文蔚:《从辛亥革命到护国讨袁》,载《江苏文史资料》第六辑,第21页。

几经争议,柏文蔚还是从黄兴手里接过了安徽讨袁军总司令的任命令,带着一干随员返皖,这其中也包括陈独秀。数日后发出的安徽军民讨袁独立宣言,历数袁氏罪状,中有“东南各省同深义愤,声罪致讨,吾皖岂能独后”等语,便是出自陈氏手笔。

安徽独立,一波三折,当柏文蔚在临淮关成立讨袁军司令部,正与盘踞皖北的北洋军倪嗣冲部激战时,省城安庆接连发生兵变,都督一职,历经火并,已几易其人。柏文蔚只得带着陈独秀等,从皖北前线抽身赶赴省城,自任都督,仍以陈氏为秘书长,以期收拾乱局,维持秩序。讨袁之役,只是国民党人徒作孤注一掷,陈独秀身处漩涡中,眼观大势,已料到结果不妙。他与柏文蔚共事一年多,身为幕僚,处处受人指使,从性情上来讲已属勉强,况且他在心里是看不起武人的。陈氏的乡间老表濮清泉有一段记述,可资为证:

柏钦慕陈的文名,所以请他(当秘书长)。但陈(独秀)后来对我说,柏的相貌,的确像个将军,大头大脸,相当堂皇,当时皖人称他“柏大头”,可是实际上一点本领没有,简直是个肉柱。濮清泉:《我所知道的陈独秀》,前引书,第74-75页。

柏文蔚早年与陈独秀同创“岳王会”,后来在新军第九镇中升为管带,辛亥十月,江浙联军攻打南京时,柏氏招集新军溃兵,自任师长,屡建功勋,深得黄兴信任,最后坐到第一军军长位置,算得上革命党中有勇有谋人物。如此党中健者,陈独秀且看不上眼,况其他军人乎?不久他脱离政局,出奔上海,一方面是看到战事取胜实在无望,一方面就是受这种骄傲心理的支配吧。

随着各省讨袁战事节节失利,安徽的将领们也开始动摇,柏文蔚、陈独秀入省后不几天,师长胡万泰为争都督一席,再次发动兵变,柏文蔚所率兵力又不足以抗拒,于是突出城外,向芜湖转移。在这之前,都督府顾问陈独秀、范鸿仙、管鹏、凌毅等,均已先行出逃,到达芜湖军政分府。陈独秀是心直口快的人,因风闻分府负责人、旅长龚振鹏滥杀无辜,未辨正误,见面后横加指责,两人言语冲突甚烈,龚氏大怒之下,要杀陈氏的头。曾与陈独秀同在都督府任事的高语罕记得:

二次革命失败,先生从安庆逃到芜湖,被芜湖驻防军人某逮捕。这位军人本是同柏公立在反袁旗帜之下的,不知因何事与柏不谐,而迁怒于先生。已经出了布告,要枪决先生。先生从容地催促:“要枪决就快点吧!”旋经刘叔雅、范鸿仙、张子刚三先生力救得免。高语罕:《入蜀前后》,载《民主与统一》杂志第七期,1946年上海出版。高语罕:《参与陈独秀先生葬仪感言》,载重庆《大公报》1942年6月4日。

陈独秀的另一老友常恒芳对此事说得更明白些:

……陈独秀因此在芜湖被捕,这就是我到南京,黄(兴)总司令出走的时候。为什么陈独秀没有被杀呢?是因为芜湖有张永正一旅军队驻在那里,反对龚振鹏等杀陈独秀,说要是杀了陈,他就要率兵拼命,故陈独秀仍被释放了。常恒芳:《安徽革命始末》,演讲稿本,转引自张湘炳:《史海抔浪集陈独秀并辛亥革命问题研究》,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年。

据党人胡渭清在《我陪同陈独秀去寿春》一文中回忆,范鸿仙当时对龚振鹏说:“陈独秀是社会上颇有影响的名流,杀不得。”陈独秀的好友程演生也曾叙此事:“同去的人说,当时仲甫被绑时并无屈服表示,但面色亦不能不无变色了。”在芜湖饱受惊吓后,陈独秀继续向上海逃命,及抵沪上,潜身于租界,才喘了口气。

在陈独秀离安徽同时,倪嗣冲率北洋兵占领安庆,出示布告,通缉皖省重要革命党人,共20名,陈氏列在被通缉者之首,被指为“柏逆文蔚、龚逆振鹏死党,蓄志谋叛之犯”,并令师长马联甲派兵查抄他的老家。他的嗣父陈衍庶,因与洋商做大豆生意惹上官司,破产后一病不起,去世刚才一个月,据陈独秀三子陈松年说,“倪嗣冲派兵来我家抓人,昔凡(陈衍庶字)公的灵柩还停在家里”。结果,家中字画等物一抄而尽,嗣母受惊,也大病一场。陈独秀的堂侄陈遐文回忆当时情况:

统领手下的人,还到处捉拿陈独秀的两个儿子,要除根。陈独秀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小四子(按指陈延年),长长瓜子脸,一个叫小五子(陈乔年),圆脸儿,小六子年纪还小。当时,小四子、小五子就从屋顶跳下来,连夜跑到乡下,找到我家。我把妈妈的床拉开,往床里面搭个铺,把蚊帐撑着,让他们在里面睡了三夜,后来家里人才找到他们。据说当时没有逮到延年、乔年,却把陈独秀的侄子永年逮去了。《陈遐文谈陈独秀》,载《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四辑,1980年。

经此沉重打击,陈家一蹶不振,不久陈独秀的好友张啸岑也到上海,面告倪氏暴行及家中遭遇,陈氏不住地叹气,只能愤愤地说一句:“恨不得食肉其人。”话虽这么说,但他一个只会写文章的书生,又能如何呢?

在隐居上海的几个月里,陈独秀打算闭户读书,从此以编辑和写书为生。虽然环境恶劣,空气紧张,他仍试图专心研究学问,完成了关于汉语同义词的著述《字义类例》,又编了一本《新华英文教科书》,出手不可谓不快。陈独秀旧学功底深厚,又是文人性情,其实更适合做个学问家;但有趣的是,在他从事政治的后半生,一旦失意或失败,才会钻进书斋里去,以此为生存手段。一旦情况有所转变,他仍兴致勃勃地问鼎于政事。在他的一生中,这种现象反复出现,恐怕是其刚毅勇猛、锐气逼人的性格使然吧。但在1914年暮色四合的夏天,轰轰烈烈的讨袁运动之后,正值革命低潮时期,陈独秀愤懑难平,又有些意气消沉,在给章士钊的信中,他写出了当日的社会状况,也表达了内心的苦闷:

国政剧变,视去年今日,不啻相隔五六世纪……自国会解散以来,百政俱废,失业者盈天下,又复繁刑苛税,惠及农商,此时全国人民,除官吏、兵匪、侦探之外,无不重足而立,生机断绝,不独党人为然也。国人唯一之希望,外人之分割耳。

仆本拟闭户读书,以编辑为业,近日书业,销路不及去年十分之一,故已搁笔,静待饿死而已……急欲习世界语,为后日谋生之计。生机(陈独秀):《致甲寅记者函》(1914年6月10日),载《甲寅》第1卷第2号。

这年陈独秀36岁,在他63年的人生旅程中,这样的低谷还会一次次出现,随后的奋起也是循环往复,只是时过境迁,换了一种场景,变了一些面孔而已。次年,因为袁世凯政府追缉革命党人甚急,上海密布侦探,陈独秀再次走避日本,协助章士钊编辑《甲寅》半年余,度过了一段“穷的只有件汗衫,其中无数虱子的生活”。及1915年6月回到沪上,袁世凯帝制自为,行将没落,陈独秀心境已经大变,他在《青年》杂志创刊词中写道:“予所欲涕泣陈词者,惟属望于新鲜活泼之青年,有以自觉而奋斗耳!”

陈独秀要以这样的宣言,告别自己的革命党生涯,而他迎来的,将是一个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的新时代。

同类推荐
  • 地王启示录

    地王启示录

    本书内容包括:撼动世界的民企资本、公共资本的触角、大鳄来自四面八方、术业有专攻、英雄不问出处等。
  •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林徽因传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林徽因传

    哪个女人不想温柔如水,貌美如花,把生活过得如诗如画?可是生活往往给予我们一段平凡的人生,饮尽世事的无奈与繁杂。如今,虽然我们投身生活的洪流,却不曾忘却那最初的梦。于是,当历史的画卷里隐现那一抹优雅的身影,许多人会不自觉地爱上她,爱她的才情,爱她的美丽,爱她的温柔。她成就了一个女人幸福的理想。她是民国画卷里一抹婉丽的倩影,她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林徽因。
  • 我用尽青春只为寻你:徐志摩传

    我用尽青春只为寻你:徐志摩传

    徐志摩是一位在中国文坛上活跃一时并有相当影响的作家,他的一生很短暂,但却给世人留下了《再别康桥》等传世之作。白落梅以独特的语言、冷静的视角,为人们讲述了一个拥有复杂感情经历的传奇诗人,带你发现一个真性情的徐志摩。
  • 画坛大隐李琼久

    画坛大隐李琼久

    中国画史自隋、唐至宋、元,历代大师巨擘辈出,到明、清却每况愈下。二十世纪以来,人们在批判自审中,苦苦探索、寻找出路,创新浪潮袭来,终于为中国画的复兴带来历史机遇,但“穷途末路论”、“笔墨等于零论”等的出炉,又似乎宣告了中国画百年改革的失败。然而请记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一个单薄而巨大的身影从蜀地走来,以他的奇才演绎的峨眉神话,一夜间震动了巴山蜀水,尔后名震京师,享誉大江南北,以他的杰出才华表明了中国画生生不息,与时俱新,可以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这样一个事实,像一块磁铁般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 王莽发迹史

    王莽发迹史

    有人说他是“野心家”、“伪君子”,有人说他是政治家、书呆子,王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本书《王莽发迹史》在史实的基础上,适当运用小说手法,为读者还原一个真实、矛盾、复杂的王莽。他是一个显赫家族中的没落户,最后却和平接管了国家政权,登上至高无上的权力顶峰;他骨子里是个书生,凡事都从书本上找答案,一言一行都遵循圣人的教诲;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道德超人,靠着自身的道德感召力赢得了崇高的声望和举世的拥戴……畅销书作家磨剑将为读者揭秘王莽的发迹之路。
热门推荐
  • 女仆战争

    女仆战争

    新书《破产魔王战记》,欢迎前来捧场。————格林穿越到了艾欧世界。原本格林以为知晓未来游戏历史的自己将会走上人生巅峰,但是知晓的第一个历史却是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女仆手里……这个剧本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PS:好多人说我的书不错,就是书名自带劝退效果,来回看到好几次都不想点进来,但是编辑不准我改书名,我也很无奈啊o(T^T)o普通书友群:251576137,验证消息:女仆战争。VIP书友群:129720238,验证消息在小说后面的作者说中。
  • 囚生劫

    囚生劫

    “待趟过三生池水,饮过孟婆清汤,跨过奈何石桥,来世,可否永不相见?”??
  • 厨刀行

    厨刀行

    传说有人一剑劈开了半角天山。传说世间有九件神兵,持其中一者便可傲视武林。传说太多,江湖太精彩,苏青玄要一一去见证。
  • 痛史(上)

    痛史(上)

    本书写南宋灭亡,元军入主中原,权奸贾似道卖国求荣,文天祥等忠臣奋勇抗元的故事,再现了庙堂腥膻、干戈遍地的民族深重灾难,状写元人淫杀之酷,是一部忧伤愤激之作。书中集中刻画了卖国贼似道的形象,他以外戚专擅朝政,瓷威弄权,荒淫无耻,暗与元蒙勾结,终于得到恶贯满盈的下场。小说忠于史实,兼采讲史与侠义之长,感情充沛,笔墨酣恣,凛凛有生气。全书共27回,然故事未完,似非全稿。
  • 日光倾城你倾我

    日光倾城你倾我

    宠文!宠文!宠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对青梅竹马一起成长的故事。总有些事情是一瞬间的,比如爱上你,我就是一见钟情。还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比如陪伴你,我就是甘之如饴。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会在的,如果你需要我一辈子,那我就把一辈子都给你好了,我会用我的所有,换你一生的平安喜乐。外面的人都在传,说沈家的少爷把秦家的小公主宠的无法无天,每次沈沐白听到这样的话,都是一脸的骄傲,怎么的,我宠的,我心甘情愿,直到有一天……他宠出来的那个小公主某天心血来潮的给他取了个外号,“白白”于是每天的画风就变成了这样,“白白,白白,白白……”总感觉在叫只狗有没有,小公主,咱换个名成吗,每次小公主叫的他时候,他都想拍死自己,这,我能当做没听见吗?
  • 神道帝尊

    神道帝尊

    少年秦尘,星门被夺,修为被废,可却因此觉醒九生九世记忆,开启逆天的第十世征途。万界为书,我手执笔,谱写大千世界。百域为山,我心为海,走出通天神道。手擎天,脚踏地,这一世,我为帝尊,谁,敢不服?
  • 英灵降临现世

    英灵降临现世

    血月当空,超凡降临当一个个英灵出现在山崎明海面前的时候,山崎明海才明白过来,穿越只是自己平静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开端罢了
  • 乱世红颜之曦妃传

    乱世红颜之曦妃传

    古代战国,战火纷飞,群雄逐鹿,割据领地,百姓生活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生逢乱世,弱肉强食...猎户李彦武为躲避乱世纷争,携妻子敏氏,及幼女李卿蕊,小名虎儿,隐居深山,过着以打猎为生的日子!李卿蕊相貌出众,机敏果敢,能文善武,性格活泼坚毅,乐善好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全家虽生活清贫,但也宛若置身事外桃源,其乐融融!然而几年的安定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摧毁......李卿蕊突然丧母,父亲又落下病根而无力养家糊口,她生逢乱世,为了生存与复仇,她屈身于梁国二皇子惠王千机璟,在后宫嫔妃众多的惠王府,收敛锋芒,蓄势待发....
  • 重生之千金上位

    重生之千金上位

    看腻了虐女主的文文,凭啥倒霉的总是女主?受伤的总是女主!所以叶子励志写一篇虐男文。虐得他体无完肤!她是安氏集团的千金安锦,却被女星崔西儿推下楼梯流产致死。而她的丈夫就在一旁冷眼相待。血泊中,安锦紧紧攥着手中的红宝石戒指,风赫,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只要我安锦还活着,我要把今天所受的屈辱一百倍,一千倍的还给你们!这一世,重回十八岁的安锦发誓要将上一世的屈辱逐一奉还。但彩虹之巅的邂逅,一个身影走入她原以冰封的心里。何必为难自己?放下仇恨,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人生。再次遇见前世的伤害自己的人,同样的承诺,同样的宠爱。安锦心中冷笑,恶心的男人!你只配死在女人手里!可当真相浮出水面,前世的牵绊,今生的眷恋,又该何去何从?上一世的追悔彷徨,这一世的追逐和迷茫,到底谁对谁错,谁爱着谁?又是谁伤了谁?前世--------------------------------------------------------“阿赫,再过六个月孩子就生了,你说孩子叫什么好呢?”风赫亲了亲崔西儿的发心,声音低沉却不失温柔:“就叫风柔吧。温柔体贴,像你一样。”崔西儿轻笑:“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要是个儿子,叫这个名字不让人家笑死了。”“我的孩子谁敢笑话。不过你生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屋内一片温馨,温柔体贴的丈夫,贤惠乖巧的妻子,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门外却是一片寒意。安锦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向这一幕,她死死咬住嘴唇,即使泪水划过脸颊,模糊了双眼也不曾挪动一步。她的家,她的丈夫,却成了另一个人的。今生------------------------------------------------------安锦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压低声音:“唐少还真是博爱啊,一个连吻都算不上的亲密就值得唐少这么关心我了。”“说对了,少爷我对你就是这么博爱,哪里都想疼爱。”有些玩味的上下扫视了一眼安锦的身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有些心疼的说到:“师妹啊,你该多吃点木瓜。要师兄帮你买吗?”轰——!脑子里似乎有火山爆发,多吃木瓜,吃木瓜,木瓜…不论前世今生,安锦最恨的就是木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材,安锦抬头愤恨的看着他,果断的一脚狠狠踹在唐照腿上:“去你妈的二世祖!”
  • 祸国朱颜

    祸国朱颜

    南知意,凤羽国不受宠公主,却在机缘巧合下成为摘星楼主人,一朝和亲凌风国,却不受待见,闲置在凌风国公主府。世人皆道南西韵貌丑无比,骄傲跋扈,所以唯恐避之不及。梦西洲,明面上是凌风国体弱多病的世子,暗地里却是听风阁的阁主,没有人见过真面目,只传此人武功卓绝,惊才艳艳。机缘巧合下,两人意外相遇,当梦西洲将桂花面具摘下,才知道世人传言丑陋无比的女子,面具下却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西楼,揽月楼楼主,总有一头纯白色发丝,因为一面之缘遇见南知意后一见钟情,苦苦寻找三年之后再度重逢,从此展开一系列追求,从此也被卷入世俗漩涡。原本只是彼此合作,各取所需,却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发现了一连串的惊人秘密,为寻找真相假戏真做,陷入感情漩涡的三人却又因为各自立场而相爱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