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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往事如烟

父亲是清末秀才,写得一手好字,在镇上学堂作教书先生。后来娶了乡里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一年之后便有了我,我的到来想来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快乐和幸福,取名子萍,子为父母之子,萍为紫萍,守得一塘清水,任而风雨,如故。之后两年有余,子水出世,萍为水生,水为萍依,希望我们姐弟俩之后彼此关爱,相互扶持。这个家似乎有着最完美的幸福。只有在我小小的心灵深处会觉得,父母的关爱,被这个小东西分去了。日子就这样继续着,也不知汉魏之变,可这对于一家人的幸福毫无妨碍。父亲将他所学之书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我虽为女儿之身,父亲却不为世俗所蔽,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学堂念书,正是因为如此,父亲多受乡里邻居的闲话,也经常受到同僚的排挤。可是儿女的聪慧与才学,给了父亲最大的安慰。原本,我们就可以这样平安平静地度过一生,直到后来。

尽管山高水远,清亡后,所谓革命之风也吹到了镇上,一切和旧社会有瓜葛的人和事,都要剔除。那些摇身一变的所谓的革命者打着革命的旗帜,把本来平静的乡镇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天天干一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作为清政府的秀才,没有大树可靠又不愿卑躬屈膝的父亲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先是关大牢,用刑,用铁链锁着游大街,背上插着个牌子写着“打倒旧社会”的字样,父亲被折磨得几近成疯。听说这些折磨过父亲的人最后都得到了很多奖赏,还做了官。正因为如此家里所有的亲戚断绝了和我们的来往,邻里视我们为毒瘤,唯恐避之而无不及。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想要自行了断,被我和子水发现,虽然救回了母亲,却不再是以前的母亲,精神不再正常,虽不至于精神生病,但是失去了往日的模样,变得沉默、迟钝,就像小孩儿需要人的照顾,我想,母亲是不再愿意直面这惨淡的人生,毕竟,那个人是她这辈子用生命去爱过的。父亲保住了性命,经过这样的打击,尝遍人间冷暖,看透人世苍凉,父亲也变了,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他最爱的子萍和子水。他开始酗酒,整日在醉酒迷糊中度过,后来又染上赌博,负债累累,终日不回家。不是醉倒在街头,就是被追债人打得遍体鳞伤。以前的住宅早就没了,我和子水带着母亲还有潦倒的父亲住到郊外破庙旁的茅草屋里。这一年我十五岁,子水十三岁。

变了,一切都变了,试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这一家人,这到底是为什么,父亲不曾杀人放火,母亲不曾伤天害理,而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无数次这样的疑问在我十五岁的心中徘徊。从此后,家不成家,曾经的幸福如过眼烟云随风逝去。迷茫着,一个人来到破庙里,如来佛像立在香案上,佛像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在这破庙中看不出他的威严,“佛祖你不是高高在上普度众生吗?你不是佛法无边吗?你不是有眼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家?为什么呀?”心中的愤慨与压抑一泻而出,颓然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流满两腮,真的感觉好累劳累,“再这样下去,我也想要休息。”仿佛在乞求着佛祖,又是在问自己。

“不可以,佛祖说伍子萍不可以那样做!”被突然来到的声音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子水已经来到我身边。

“佛祖?他无眼,你还相信他说的话吗?”“我不相信他,我也从来不信天,我相信的只是伍子萍!那个满腹才学、行书如画、从来不会放弃的伍子萍!”他的这句话让我震惊,张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睁着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说他相信一个只比他大不到三岁的人,而这个人自己却打不起精神来。回过头来,“你不该相信我,要继续撑下去我做不到。”“不,你只是在逃避而已。”“不是的,我做不到!你什么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母亲病了,父亲变了,我做不到!不要再打起精神来,不要!”也许是无法面对他的这份信任,冲着他怒吼道。“不是这样,你做得到!”他依然很平静。“你滚,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马上在我眼前消失,你滚!”见他仍然执着地站在我面前,我起身哭着冲出庙里。地上的枯木好像偏要跟我作对,绊倒在地上。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又加上这段时间的劳累,这一跌倒便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点动静。努力地睁开疲惫的双眼,原来是在“家”里。屋顶是用木皮覆上一层茅草做成,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掉。屋子里的墙壁年久失修,没有一处是好的,在我们住进来之前,这里是老鼠与野虫们的家。缓过神来,回想之前在庙里发生的争执,耳边总是想起子水说的话。现在该怎么办,刚平静下来的思绪又被打乱,只感觉头一阵阵的疼。挣扎着起身来,听到另一间屋子里有人在捣鼓着什么,精神恍惚着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子水,看着他浑身是土,地上还有一堆,他正在用水和上泥土,往墙上烂掉的地方涂去,他做得很认真。突然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屋外用砖头砌的小灶边上,那里好像正煮着些什么,添了些柴火,又打开罐子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又回到屋里继续和泥土。只见子水幼小的身体在忙来忙去。屋外,虽然意识不太清楚的母亲在摘着什么。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看样子今天的太阳很好。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有所触动。谁说不是呢,哭着笑着怎样活不是一天呢,何况现在有了眼前之人,又有谁会在乎你是哭是笑?子水他尚且如此,作为姐姐的我又怎能逃避?走到用木块做成的窗前,用力一扯,顿时阳光照射进屋内,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闭了起来,只是感觉又一股清风吹入屋内,慢慢睁开眼睛,殊不知这城外还有这般风景,两排青山扑面而来,屋外,绿草裹着鲜花,极尽可爱。头脑也慢慢变得清醒。

听到屋内有响声,子水便走进来,“你醒了,啊,等一下,”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跑到屋外,进来时,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到这边来。”他把碗放在桌上。我走过去坐下,“这是什么?”“大夫说了,你本来身体不太好,加上这段时间的奔波折腾,又没有休息好,昨天才会晕倒的,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这是大夫开的药,快把它喝了吧。”“这是给我的?可是你哪来的钱请大夫?”“我,我把娘给的平安银脚铃给当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可以把给当了,我说过,就算饿肚子也不能把我们的手镯和你的脚铃给当掉的!”银脚铃是小时候子水爱生病,母亲特意给他打做的平安符,希望保他一生平安,长大后,不再戴在脚上,只要放在身边即可。“我没有因为饿肚子才当掉的,是因为姐姐你生病了才当掉的,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倒下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有多害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一时间我们俩都沉默了。默默端起汤药喝了下去,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阿水,我不应该、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我……”话还没有说完,子水替我擦去眼泪,“没有关系,因为你是子萍不是吗?”“因为我是子萍所以没有关系吗?”“没有错,因为你是子萍,是阿水的姐姐,所以没有关系。”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阿水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到,可以撑起这个家,不会放弃?”“是,”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坚毅的眼神,“你昨天说错了,子萍并不是一无所有,母亲还在,父亲还在,子萍还有子水,不是吗?”长吁了口气,沉默了,“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萍又怎能离开水呢。”“这是你说的,可不能不认账!”“是。”“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好了!”看着这样一张孩子脸,不禁笑了出来,“你才这么大一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你也不大,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彼此相视,都笑了,是彼此相依为命的微笑。

“谢谢阿水。”“伍子萍长得不咋地,但是比起哭,还是笑好看一点。”“所以你嫌弃我了?”“你说的,我可没说,呵呵。”“你个臭水沟,怎么老是没大没小的,好歹我可是你姐!”“还死沉死沉的。”“你再说我打人了!”追着子水跑到屋外面,子水在母亲身边停下来。“娘,菜好了吗?”母亲抬起头来,“好了马上好了,这个菜是在这山背后采的,很好。”一瞬间母亲仿佛又变回原来的那个母亲了,母子连心,在母亲的潜意识里还在记挂着儿女是否吃饱穿暖。“娘肚子饿了吧,我们一起去做饭吃。”有人曾经说过:母亲自古以来就是一位食医,是家中的奴婢,却负担着家中所有粗重的工作,但是,母亲也是家中所有人最敬爱的老师,母亲活着的时候,天下所有的事物稳若泰山,这母亲死后,全天下就像遭到洪水无情的侵袭。见到母亲这样,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对了,爹呢?”从早上醒来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父亲。“爹在旁边亭子里睡着。”“是不是又喝醉了?”“嗯。昨天晚上在桥边找到的。”不远处,父亲正躺在那个荒芜的亭子里。“我去叫醒父亲。”“不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在梦中也许会好过一点。”

“娘,我回来了。伍子萍!”远处就已经听到子水的声音。自从家里出事后,镇里酒庄的老板在我们再三恳求下,答应我们送柴火到店里,换一点钱度日。今天是把柴火送到酒庄的日子,子水说他先不回家,让我先回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这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快去洗一洗,吃饭了。”说是吃饭,已经有好几天都没吃上米饭了,都是靠着野菜度日,今天好不容易换了一点米。“给爹留一份吧。”“已经留了。”吃饭的时候,子水的手不太自在,好像筷子都拿不稳。不想让母亲担心,也就没有在饭桌上问他。

“阿水,”子水正在不太利索地收拾着晚上睡觉的地方,被我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把袖子挽起来。”“干、干什么呀,姐,大半夜的准备睡了,都。”他似乎还在隐瞒身上的伤口。“把袖子挽起来,没听见吗?”也许被我吓到了,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把袖子挽起来,秘密被撞破了,怕被骂,或是按照以前的惯例被我再揍一顿。“跟我来。”“姐,别,我已经满身是伤了,你那一顿就免了吧。”他央求道。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只有乖乖地跟着。

“坐下,把手伸过来!”我转身去取东西,以为是拿鞭子,他的脸上有着怪异的痛苦表情。“这是很好的化血祛瘀的药,敷上到明天就会好一点。”把药慢慢地敷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背上还有吧,把衣服脱了。”看着背上全是瘀伤,我愣住了,又何尝不知道子水这些伤是从何而来呢。“又去老屋了吧。”曾经的家园现在已经被别人家居住着,成为了此时口中的老屋。“嗯。”“都说了很多遍不要再去了。”“我好想回去看看,我们以前住在那里的。”“都说是以前了。”“可是,难道姐你不想回去看看吗?”自从被赶出来后,就没有再回过那个伤心之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那些小孩又欺负你了。”明知故问,没有保护好子水,让我心生愧疚。

“没事,我以后就能打赢他们了。”“好了,把衣服穿上。”“姐,你看,”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本很旧的《孙子兵法》,“我在后屋的地里刨出来的。”接过书一看,是当年子水偷偷看爹的这本书,爹不让,认为人远离那些打打杀杀总是好的。子水为了看这本书,把它从爹的书房里偷了出来,埋在屋后,经常躲在那里研究它。爹苦于找不到证据,也就随他去了,想来自己肯定是拗不过这孩子的。“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研究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那当然。我最佩服的就是孙子那一脑袋的智慧。他就怎能想出那么多的计谋呢?”“可是,爹现在已经不能教你念书了,阿水该怎么办?”“不是还有你吗,伍子萍啊!爹不总是说‘哎,要是子萍身为男儿身,那该多好呀!她的聪慧机智,以及对知识的领悟能力,是我平生所罕见的。’虽然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但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传授给你了。所以从今天起,子萍就是阿水的老师。先生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正要拜倒状。“得了吧。那好,阿水,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学习,虽然我们困难重重,但是爹教给我们的,我们决不能丢掉才对。但愿这样,爹能回心转意,重新振作起来。”“子萍若是真的这样想那就太好了。”“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一直在担心你是不是真的能像以前一样,重新打起精神来,好担心你也变成像父亲一样。”

我沉默了,不知该怎样面对这颗心。望着眼前这孩子,那样深爱着的人,唯一的依靠,用他自己的爱,温暖着我这颗快要破碎的心。拉过子水受伤的手,“阿水很担心我是吗?”“是。”“不会的,因为有阿水在,所以不会,我向你保证。我们一起等父亲和母亲好起来,就能像以前一样过着幸福的生活了。这是子萍对阿水的承诺!”此时他的心里和我想的是一样吧,从彼此的眼睛中,我们看到了,一生一世都将去爱护眼前的人。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都是与生俱来的,我和子水,还有爹娘能成为一家人,是老天的安排,前世的缘分。无论什么时候,爹娘都会守护在我们身边。我感谢老天,也感谢我的爹娘,赐予子水这个孩子在我身边。人生能如此,其他的又何须太过介怀。

“姐,以后该怎么办,家里没有钱,不能生活?”现在的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阿水,我是这样想的,爹不是教我们书法了吗,以后就把我们写的字拿出去卖,或是给人家写字,加上你的画,或许可以贴补家用。”“对呀,不仅可以挣到钱,学以致用,还可以多多练习,让书法更上一层楼。我的字不如姐姐,那我就画画。我都说了,伍子萍怎会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过一辈子呢,自从爹决定教你的时候,已经决定了,你和别的女孩要走的路不一样。还记得你总是说,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样有自己的理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看到我的转变,阿水很是高兴。“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之前有爹娘的教导和陪伴,可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会的,别忘了,还有伍子水!本人表示坚决支持伍子萍的理想。爹说过,人最大的失败就是放弃,子萍身为爹的女儿,子水的姐姐,是一定不会言弃的。”看着子水,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这世上除了爹娘,还会有人待我这样好,这或许是我的幸运,天的怜悯。

在这之后的岁月,母亲在家里整理家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父亲则还是一如既往的醉酒赌博欠债,赌瘾越来越大,欠的债也越来越多。我和子水会每天拿着写好的字画去镇里卖,或是遇到好心人,让我们替他们写字从而赏点小费。父亲承袭的是书圣王羲之之书法造诣,虽不能与王羲之这样的大家比肩,却也是一方公认的书法名家,在跟着父亲学习的这十几年中,慢慢领悟了书法的精髓。子水擅长的是山水画,为了一幅画,他可以跋山涉水,身临其境,只为画作的真神。

几多辛苦,受过多少欺负,经历了多少风雨飘零的日子,总算有了属于子萍和子水的小摊位。不仅如此,虽然我们只有十几岁,凭着出色的书画才能,渐渐地,子萍的书、子水的画,街头巷陌,人人皆知。就这样,子水画好了画,我在上面题字,再署上萍水的字样,几乎所有的日子我们形影不离,是彼此的依靠。晚上回到家,吃上母亲做的饭,父亲有时不醉酒的时候也会跟我们一起。那一劫数对这个家的影响似乎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退去,只是,对于父亲,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和记忆,它让父亲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失去了对生活最后的期望。寄身于酒精的麻醉或是赌场的刺激,才能让他忘记。俗话说,赌场即是毒场,父亲从来没有赢过,输得一无所有,也在最后,输掉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三年后)

赌场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哈哈,又输了!我说,伍秀才,你要是再输下去,可是连裤子都输掉了!哈哈哈!”众人都在起哄。这次爹输给的是这一方的霸主杜文方,杜家庄的少爷,祖上是前朝将门世家,而后自己招兵买马,杜家便成为这一带的实际控制者。“我说你个穷酸乞丐,没钱还敢来和本大爷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把这只手给留下来!”杜文方身边的一个手下嚷道。杜文方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似乎这是又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听到这边的动静,赌场渐渐安静下来,都来看热闹了。杜文方的打手把父亲摁在地上,“哦,还不听话!给我打!”一阵拳打脚踢如雨点般打在父亲身上,这时父亲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多年前被折磨得画面,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上。看父亲趴在地上浑身是伤,“停!你这样,看来你也拿不出钱来,把他的手给我剁了!”随从们争先恐后,唯恐不和主子的意。赌场的主人虽然不愿意有人死在自己的地方,又不敢得罪杜文方,也就没有吭声。打手把爹的手摁在凳子上,眼看就要刀起手断,“等等!等等!我还钱!我还钱!我明天就还钱,不,马上还!杜爷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等等,你说你回去拿钱还我?”杜文方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像这样的场景,每天他不知道要制造多少次,在他眼里,像爹这样的就像是他的玩具,根本不值得一提。这时候,赌场老板唯诺地走到杜文方身边耳语,“杜公子,您有所不知,他虽然是个穷酸乞丐,却有一双如花似玉的儿女,一个擅书,一个擅画,他们姐弟俩的书画可谓是本地一绝呀。其实这个人以前是个秀才,还算是个文化人,只是后面才……”杜文方微微抬了抬眼睛,“那好吧,就看在王老板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要是你不回来,不光是你,还有你那双如花似玉的儿女,都得死!”声音虽然很小,却透着不可违逆的杀气。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是白居易的诗。”“嗯,你这幅画不正是感慨夕阳,却又是为这样的美景而满怀欣喜吗?”“不愧是我姐,我在想什么你一看就明白。”这时的我已长大成人,子水也已经长成清秀的大男孩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吧,收拾一下,等下找上爹一起回家。”“是。”相视一笑。

“前面怎么那么多人,过去看看。”只见前面赌场外围了一群人,子水好奇,拉着我过去看。

“快滚,乞丐,我们主子今天大发善心,如果在一炷香的时间你不拿着钱回到这里,小心你的狗命!”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我和子水呆了,爹蜷缩在地上,“爹,”和子水一起惊呼道,“住手!”我冲着那些人怒吼,上前推开他们,去搀扶爹。“哪里跑出来的臭丫头,敢跟你爷爷我动手,活得不耐烦了!”这些人平时仗着主子的势力,横行霸道,鱼肉相邻。

看见爹被打成这样,我和子水早已满脸怒气,只是怨自己打不过这些地痞流氓,只能瞪着他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哟哟,你还瞪我。看我不撕碎了你!不过看你这小丫头长得水灵,标标致致的,娶回去给爷当小老婆也还不错。”旁边的那些杜文方的随从也都起哄,嘴里说着一些很难听的话。说话的这个人不怀好意地向我走过来,想要对我动手动脚。“你要干什么!脏手拿开!”子水一把把我扯到他身后。“哟,又来了个毛头小子,好呀,今天爷就好好教教你该怎么做人!”说着就要动手打人。

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杜文方显得很不耐烦,微微地张嘴,“吵什么呢?”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擦着他的枪。“回少爷,外面有人在闹事。”“是吗,居然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闹事?哼。”脸上划过阴狠的一笑,谁也猜不透杜文方在想些什么,都只知道比起他爹,他是个更狠毒的角色。轻轻的一句话,足以让他的手下胆战心惊。听到他开口了,门口众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他慢慢站起身来,随手把枪别在腰间,朝门口走来。我正好转过身,想要远离刚才那个人,却不想正好正面撞见走过来的杜文方。也许是伍子萍的这张脸让他吃惊,作为远近的霸主少爷,每日奉承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吧。不巧,背在身上的画刚好掉出来,还没等我来得及捡,杜文方就把它捡起来了。“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画如其文,字如其画。萍水?”“杜公子,他们就是他的儿女伍子萍、伍子水。”老板讨好的说道。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文质彬彬,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息,从他的举手投足可以看得出来,在这文雅的背后是一身不凡的功夫。他向杜文方走去,“老爷找你有事,请你马上回去见他。”不像之前那些随从唯诺,看不出他和杜文方是什么关系。听他这么一说,杜文方瞥了他一眼,只是没有开口应答。“这幅字画就当作你欠的债,后会有期。”他朝着无力倒在地上的父亲说,说完便扬长而去。

虽然对父亲的滥赌充满了怨恨,看到他被人打成这样,不忍心再责备他。和子水一起扶起父亲向回家的路走去。

晚上,杜府。杜文方拿着那幅字画,聚精会神地看着,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今天见到的伍子萍。白天那个文质彬彬的人走进来,“少爷,你找我。”“为什么?”“只是想让少爷少犯点错误而已。”“你认识他们。”“不知少爷所指何人。”“萍、水。”杜文方依旧看着那一幅画,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同样,来人的脸上也是一脸冰霜。“不认识。”“不,你认识。白天你看她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她。”“不认识。”面对杜文方的质问,他仍然坚持这样的回答。杜文方不再说什么了。“没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说罢,走出房间,带上了门。没过多久,门外有人说话,“少爷,您找我?”随着开门的声音,进来的正是白天杜文方身边的那个郑无迟。“把伍子萍和伍子水给我查清楚。”对于主子的命令,这个郑无迟早就习以为常了,以能为杜文方这样的少爷卖命为此生之最大光荣。“是,少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把爹先扶到屋子里去。我去找些药材回来。”“小心点。”好不容易找来药材帮爹把伤口都处理好了。该吃晚饭了,“妈,您先坐,我和水去扶爹出来吃饭。”进房内,并没有看到爹,急忙到处去找,“子萍,爹好像在你的屋子。”等我们进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心生恐惧不知所措:父亲把我们姐弟的字画撕得满地都是,工具也被毁了,爹还想再撕,就像着了魔一样。眼看着子水那幅最爱的画——我们家周围的景色,就要被父亲给撕了,我跑过去一把夺过来,“爹,您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些都是我和阿水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也是您曾经的骄傲,你怎么可以这样?”“撕了,毁了,我要把这些都毁了!这些有什么用,全都毁了!哈哈哈哈!”父亲好像真的疯了,不,是真的疯了。看到他这样,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和怨气如火山一样喷涌而出,“是啊,这些有什么用,为了这些,我和阿水吃了多少苦,而你呢,这么多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喝酒赌博欠债,作为父亲,作为母亲的丈夫,你都做了些什么!我恨你,我恨你!绝对不会原谅你,不会!”一气之下,跑出屋子,泪眼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一直在跑,只想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妈,看着爸,我去找她。”

沿着山路跑了好久好久,直跑到筋疲力尽为止,一不小心被脚下石头绊倒了。身似千斤重,再也起不来了。夜尽荒凉,辽阔无边,就像心里那无尽的委屈。哭累了,泪也干了,不知何时,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天气变冷了,这荒郊野外的,小心着凉才是。”看到他,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抱着他大声哭起来。“我恨爹,我恨他!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我明白。”“他不可以那样对我们,不可以的。”“你说的没错,爹有做得不对。可他还是我们的爹不是吗?”“我不要这样的爹,不要这样的父亲。”像是在对子水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没有关系,那些画还可以再画的。都可以重新开始。”也许是真的累了,停止了哭泣。晚风吹过,一阵凉意,是透着心得凉。

许久,“阿水,你不恨父亲吗?”“不知道,应该有过怨吧。只是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他很疼我们,教我们知识,带着一家人出去玩,总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见我不说话,“相信我,那些画我们可以重新再画的。”他的话带着温度,一点一点融化着我的心,是那样温柔,又是那样坚定。

阿水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了,不相信他,还能信任谁。每次,他都能想方设法开解我,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心生多少愧疚。“我们回家吧,不然娘会担心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到,好像被吓到了。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娘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不然又会犯病了,来。”擦了我弄得满脸都是的眼泪,扶我站起来,只是感觉腿没有一点力气,晕晕乎乎的,站不住。“你累了,我背你回去。”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破涕为笑,“你背我,不让我背你就烧高香了。”仿佛又回到以前,那时候伍子水是标准的懒虫一个,没少让我背,简直把我当成了他的御用双轮,他走到哪,我就得背他到哪,现在居然说他背我,“正是以前总是你背我,所以现在该轮到我来背你这个老太婆了。”这几年的生活让他成长了许多,也让我感慨,子水已经长大了,能独立生活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孩。就像他说的,我也变老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呢,伍子萍这辈子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就算以后你嫁人了,我还是会粘着你的。”“像臭虫一样吗?”“你才是臭虫,我是,你就是臭虫的姐姐,大臭虫!”他总是能让我生活在欢笑与快乐之中。

更深露重,子水背着我慢慢往回走。只是这个时候,还来不及去理解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重要。如果知道后来的故事,会后悔现在没有好好地去体会这份心情。“姐。”“嗯。”刚才一折腾,已经有点疲倦了。“我看白天的时候,那个杜文方不是个什么好人,因为那幅画他不再追究父亲欠的债。而且我看他对你……”“怎么了?”“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我已经很困了,“哦……”“喂,子萍,姐。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那么辛苦。”伴着秋蝉声声,子水背着睡着的子萍走在回家的路上。很多时候,该过去的总会成为过去,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

“少爷!”“进来。”平静的语调中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您交代小的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郑无迟在等着他们家主子发话。“说。”“姐姐伍子萍,今年十八有余,弟弟伍子水,十六岁,他们的父亲是前清秀才,当时也算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饱读诗书,兼并中外,算是比较有见识的人,母亲是那时镇里有名的书香门第之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他们结为连理之时,得到过不少人的艳羡。只是后来,那个事件之后,这个伍秀才变得潦倒不堪,听说受到过非人的待遇,他老婆,也就是伍子萍伍子水的母亲就变得脑袋有点问题。”他小心翼翼地说,“后来他们家搬到郊外破庙旁边。不过,并没有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之前,伍秀才把他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他们姐弟俩,姐姐学问精深,书法更是得其父亲真传,弟弟则酷爱兵书,听说绘画水平有吴道子之遗风。这么些年,他们就以卖字画为生,小小年纪萍水二人在这一带却颇具名气,而且,他们姐弟的感情非常好。”郑无迟为自己能为主子如说书般答疑解惑暗喜,微微看了一眼主子,似在听又非在听,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的一字一句他都已经印在脑中了。“少天和她是什么关系?”“您说文少爷,和他,和她?不知少爷您指的是哪个他?”杜文方有点不耐烦,眼前这个奴才读不懂自己的心意,“萍。”指了指画,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郑无迟恍然大悟,“据小的所知,伍子萍和文少爷并不认识。”杜文方若有所思,“好了下去吧。”得到主子的吩咐,郑无迟乖乖地退了出来,只是不明白少爷刚才为何要问文少爷和伍子萍是否相识。

“伍子萍。”杜文方喃喃自语,随即嘴角划过一笑。

第二天。“陪我去个地方。”“去哪?”“打猎。”说罢,骑上了他的那匹宝马,这匹马是他父亲去西域“做生意”的时候,获得的纯种宝马,虽不及汗血,在这南乡之国,也算是绝无仅有的。文少天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油然而生一阵担忧,也跟着上了马,两匹马疾驰而去。后边跟着一班随从,都身挎长枪,跑着跟在后面。

老天做美,风和日丽,难得待在家里,把里里外外都好好地整理了一遍,这时的家比之三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了,也算是一个精致的小院了。子水一大清早去了后山画画,顺便捡些柴火回来。这个时候还不回来,肯定是画到忘我的地步了。“妈,我去后山看一下子水,给他带早饭过去。”难得呼吸后山里新鲜的空气,便也把纸墨笔砚带上。

果真如此,子水只要沉浸到画里,哪管你春去秋来寒暑之易,颇似修道之人,六根清净,世间一切皆是枉然。悄悄走过去,放下手中之物,放眼望去,果真如临仙境一般,虽然已入秋,但秋天似乎不曾来过这里,依旧青山绿水,烟云蒙蒙,太阳在这烟雾中呈现着淡淡的紫色。与此景为伴,夫复何求!“来了!”惊讶于他的这一问。“哎哟,伍子水作画的时候,不是不闻不问,不管世间事吗?”“伍子萍除外。”“哈,倍感荣幸,谢大师。”走过去一看,眼前之景已跃然纸上,其气其韵其山水之精髓在子水的笔下,一切都浑然天成。见他笔一收,虽然早已习惯他的画,却也为这样的才华惊叹。子水把笔放好,站起来,“怎么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假亦真来真亦假。”“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真话。”“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悠悠空尘,万取一收。”看着对方,一阵风拂过,感受这最亲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来题上字吧。”接过笔,“该写什么话呢,感觉一切的文字都是多余。”“子水再好的画,附上子萍的字才算完整。”听到这样的话让人无比欣慰。思虑一隅,提笔在画中写上。“风云之端,还,青青;水天之上,依,娉婷;萍水相逢,仍在,人间。好字,好语。”他念着。“萍水本为一家,只因人间才有。”若是一辈子都能陪着子水成长,那该是件很幸福的事。能得一亲人如此,知己如是,焉何怨苍天待我薄情。

殊不知,这一幕早已被不远处的杜文方一行看得一清二楚。“你不是来打猎。”“不,是来打猎的,而且,已经找到我的猎物了!”说罢策马向不远处的我和子水奔来。

“萍水相逢,人间?好字!好画!”这声音来得突然,“不过,画再美,也不如人美;诗再好好不过佳人。”“杜文方!”这样的人自己找上门来,肯定没有好事。想着之前他那样对待父亲,一股怒气不打自来。“你来这里做什么,请你马上离开!”“我说伍子水,亏你还是读书人,你的画署上了名字,可这眼前山水并没有啊,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人皆可享自然之美景,这景中再着一美人,可谓圣境。”“你!”子水还要跟他争执下去。“阿水,我们走。”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多费唇舌。“走?走去哪?”杜文方挡在我面前。“你让开!”“清水出芙蓉,生气起来更是楚楚动人。”他的声音让人厌恶,与这样的人多纠缠无益,想要绕开他马上离开。正要走时,他突然出手把子水打倒在地,“阿水!”他突然一把拉过我拦腰抱起,“畜生,放开我!”试图要挣脱他,只可惜他是个天天打打杀杀的凶恶之徒,我又怎是他的对手,一切都是徒劳。“你,你放开她!”子水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把杜文方拉开。还没有走过来,又被杜文方一脚踢倒在地,嘴角隐约可见鲜红的血。“阿水!”“真是姐弟情深呐。放心,我杜文方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尤其对你这样世上绝无仅有的女人。不过,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亲自送上门来的。”终于松开了手,“后会有期。”说完,他跨上马扬长而去。

“这样做不好玩。”“很刺激。”“伍子萍和别的女人不同,请你放过她。”“你是在求我吗?这个你不认识的女人居然能让你开口求我。哼,看来真是不简单。怎么,冷面无情的文大公子也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也?难道说你喜欢上了她?玩遍无数女人的杜文方也会动真感情?”杜文方无言以对,“驾!”留下一股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文少天并没有立刻随他而去,而是骑着马走过来,停下,留下一句“人要学会生活”。话语没有任何音调,正好撞见他的眼睛,除了冰冷看不出他有任何情感。毕竟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自己被刚才的事吓得不小。回过神来,“阿水,你怎么样了?”他挣扎着起来,“没事,死不了,我死了伍子萍该怎么办?倒是你,他刚才对你……”阿水不无怜爱地看着我,除了愤怒和委屈,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一两滴眼泪滴下。“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阿水一脸的自责。“我们回去吧。”扶起子水,把刚才的那幅画收好,走下山去。

“阿水,这几天我们不要在到镇上去了,免得会遇到刚才那些人。”“可是不去镇上的话,生活来源就没有了。”“我们自己种菜,加上山里的野味,不会饿着,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刚才那个人说‘人要学会生活’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不要去招惹这些人就是了。”“可是,姐,我很担心你,那个杜文方会就此罢手吗,还有他说的‘后会有期’,我怕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停了下来,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杜文方坏事做尽,又怎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头脑有点混乱。

很晚了,因为今天的事睡不着,就像噩梦般。夜晚的山谷很宁静,苍穹辽阔,唯一轮古月悬挂天边。“还在担心?”子水一样没有睡着。“是啊,很不安。”“姐。”“嗯。”“我们离开这里吧,明天就走!”“离开?离开又能去哪儿?这里是爹和娘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我们出生与成长的故土、是我们的家呀,怎能说离开就离开呢。”“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再说,等过个一年半载,等那些人遗忘了,我们还可以搬回来住的。”看我不说话,他走到面前,紧紧握住我的手,“姐,不要再犹豫了,我们明天就走,我不愿看到伍子萍被那帮混蛋欺负!”他的话如此坚决,没有理由再犹豫,过了一会儿终究下定决心,“好,我们离开这里。”

子水早早地起来了,看我出来,眼睛有点肿,“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你去整理东西,我弄点早饭和在路上吃的东西。”“跟娘说了吗?”“说了,娘的意思我们在哪儿她也在哪儿。”“爹呢?”“爹?对呀,爹!”同时想起了什么,“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爹不在,以为他又喝醉了,躺在床上休息。给他留的饭也没有动。”“难道!难道!”屋子里没有爹的身影,“爹,爹他昨天一整晚都没有回来!不,白天也不在。从山上回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爹!”“糟了,爹肯定又去了赌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按照计划,今天一早就带父亲和母亲离开这里的。“姐,你在家里准备好,我去镇上找爹,一找到就马上回来,没有时间了,若被杜文方的人发现,那就糟了。”子水就要走,我拉住他,“等等,你的伤还没好,我去找爹。”“不可以,你不可以再到镇上去,听我的,来不及解释,没有时间了。爹肯定是被扣在了赌坊,我要想办法把爹救出来,你就待在家里,哪也不能去,等我回来。”慌忙中子水向镇上跑去,一定要找到爹,找到爹就离开!可是爹若真是被扣在了赌坊,子水是个孩子,怎能救出爹呢?

焦急的等待,如坐针毡,给母亲弄的早饭也没能做好。

过了快一个时辰,还没有见到爹和子水。心急如焚,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对呀,菩萨,去求菩萨!急忙跑到庙内,“佛祖在上,请您大发慈悲,保佑爹和子水平安回来,保佑我们一家逃过这一劫,弟子将铭感于心,永世不忘。”

“子萍姑娘,子萍姑娘在吗?”好像是一位老人家的声音。出来一看,“阿婆!您怎么来这儿了?”只见阿婆气喘吁吁地走来,“子萍姑娘,你是在等子水和先生吧?”“是啊,您、您怎么知道的?”“哎呀,不要再等了!”她的话语让我隐约感到不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和子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您快告诉我!”“刚才在镇上,先生被押在赌坊,子水想要把你爹就出来,也被他们抓住了,那些人逼你爹签字?”“签字,签什么字?阿婆您说清楚点,我听不懂啊。”“签……”阿婆欲言又止,“到底怎么了,您快说呀!”“是签把你卖出去的契书呀!”“什、什么!”阿婆的话有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子水被他们吊起来打,他们说如果你父亲不签字,就会把子水折磨致死,来抵消欠他们的赌债!”“爹,爹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子萍姑娘,老身只是个乞丐,帮不了你什么忙,之前深得先生和夫人的照顾,自从那件事后,虽然那样,你和子水又在照顾我,你们的恩情,我这把老骨头今生无以为报,这是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了。他们的目标是你,现在应该快到了。你快带着夫人离开这里,要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阿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记得不要走来时的路,会被那些人撞见的。”

支撑不住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欲哭无泪,想笑却又发不出声音。“子萍姑娘,子萍,你不能这样,快起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走去哪里,走到哪儿去。我被卖了,被我自己的父亲当赌注一样输了。哼!”自己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不远处传来了吵闹声,想必是赌坊的人和那些债主。“阿婆,”跪向阿婆。“子萍,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起来,阿婆受不起呀。”“阿婆,请您帮我个忙,请您一定要帮子萍这个忙!”向阿婆磕头。“孩子,快不要这样,你说,阿婆要怎么做?”“请您带我母亲离开,至少不要让他们发现,请您一定要带母亲平安地离开。”“那你呢,你不一起走吗?”“我不能走,爹和子水在他们手上,我不能走。请您现在就带母亲走啊。阿婆的恩情待子萍将来再报!”“哎,真是作孽,好吧,孩子,不过你要答应阿婆,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的母亲,见阿婆。”

阿婆带着母亲从屋后绕开大路走了。看着母亲的身影,还能再相见吗?母亲,你会卖掉自己的女儿吗?会吗?可是父亲那样做了,我越来越不明白,父亲他还真的是我的父亲吗?为了忘却曾经的伤痛,所以麻醉自己,赌掉了所有的尊严,到头来,把自己的女儿也输掉了。我该原谅他、原谅这样的父亲吗?请您告诉女儿,该怎么做,该如何做?作为父亲他放弃了女儿,女儿是不是该放弃父亲?这就是亲情,这就是不堪一击的亲情?人终究是自私的。是不是有一天您也会放弃我、子水也会放弃姐姐呢?我想应该是吧,谁能爱别人胜过爱自己,即使是父母,也是人,也有对生的渴望,面对生死,谁不是顾全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留下来救那个卖了自己的父亲吗?是啊,还有子水,曾经对天发誓会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是否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

他们押着被绳子捆住的父亲和子水很快就来到了家门口。“进去搜,把伍子萍给我找出来!”为首的是赌坊老板。也许,我的生活就该止步于此吧,站起来,看到佛像依然在香案上岿然不动,“这都是您老人家的意思吧!”向家里走去。

子水最早发现了我,大声喊道,“姐,快走,快走呀!”见我依然往前,伍子水像疯了一样喊叫,“伍子萍你个混蛋,我说让你快走!”那些人也看见了我,“她就是伍子萍,抓住她!”有些人过来想要抓住我,只是看到我依然向他们走去,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害怕,反而不知所措,想动手却不敢往前走。

“住手!伍姑娘可是个文化人,容不得你们这些粗人!”赌坊老板喝道,随即向我走来,“久闻伍姑娘才貌出众,饱读诗书,写的字更是有魏晋之风。今日得一见,在下真是三生有幸!”“王老板何必自谦呢,前几天才见过,难怪,王老板贵人多忘事,又岂会记得在下一小小女子?不知王老板今日如此对待鄙人家父和兄弟,缘何?”强忍住心中之火,也算是明知故问。“伍姑娘果真聪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父亲欠本人赌坊八百多块大洋,再加上这几位老板的,总共不下千块大洋。”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不知父亲欠下的债如此之多。“这还不算利息,加上利息,总共是四千多块大洋。伍姑娘,你看这债该如何还呢?”“你!”“不不,伍姑娘先别着急,这些账你的父亲都已经解决了,这么点小事对于大名鼎鼎的伍秀才来说又何足挂齿呢,大家说是不是!”“就是就是!”随之而来一阵嘲笑声和附和声。姓王的拿出一张纸,那到我面前,“伍姑娘请过目,这是你父亲签下的还债契约书。”拿过纸,上面的字如针一样扎着眼睛,刺穿心脏。“伍佑森把其女儿伍子萍卖给王盛老板,自此,伍佑森所欠王盛及诸位所有之债务一笔勾销。”末,是父亲的手印和亲笔字,没错,那是父亲的字,没有谁能模仿父亲的字。几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身体在微微颤抖,一把把手里的“契书”给撕了个粉碎。“早知道伍姑娘会这样,所以事先你的父亲就多帮我们签了几份。”说罢又拿出好几张。“你!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千万别激动,伍姑娘!从今往后,你可就是我王盛的人了,我可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过,你要是不听话,”王盛往旁边使了使眼神,赌坊的人开始对子水拳打脚踢,“用力点,要不然伍大小姐想不明白!”子水被打得几近吐血,想要跑过去阻止那些人,无奈被拦了下来。“早就听说你们姐弟情深,又是个孝女,今日一见也不尽然,看着自己的至亲被打成这样还是无动于衷,哎,可怜做父亲的把你养这么大。”那些人还在不停地打,“姐,不可以,不、不可以答应他,快、快走呀,不要、不要管我们!”阿水乞求着。“住手,你们住手!”子水就快不行了,“我会跟你走,我答应你,会跟你走。”突然间,一切都回归平静。“姐,你在说什么,我不允许你那样做,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子水挣扎着抬起头来。“我会按照契书上写的去做。不过前提是放了我父亲和子水,并且等我把他们身上的伤医好!”“王某就知道,伍小姐是个爽快人!放了他们是理所当然,不过之后就由不得你了,必须马上给我走!哼,把人带走!”“人在做天在看,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欺负你怎么了,刚才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带走!”“王盛你个畜生!”还没等我骂完,一巴掌就打在了我脸上,没有站稳,摔到地上。“臭婊子,王盛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给我老实点,不然有你受的!”子水躺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眼见我就要被拖走,拼死抱着打手的腿不让走,任脚踢在他头上。再这样下去子水会没命的。“阿水,放手呀,快放手,会死的,你会死掉的阿水!”“不!”“阿水不可以死掉,阿水还要照顾爹娘,还要替子萍好好地活着才是!”在离开之前,虽然恨,还是看了一眼旁边的父亲,它整个脸部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隐约间,像是有一行浑浊的泪痕,他是在哭吗,他还有感情吗?想起刚才那一纸文书,已经认定我们父女之间的缘分也到头了。王盛说的没错,是你给了我生命,现在还给你,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终究还是被这些人带走了,只是没有走几步而已。

一辆当时还很少见的黑色甲壳虫车停在了去路上。车后面跟着一群带着枪的人。车门打开,杜文方从里面走下来。这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明白,都是一样的结局,又何须挂怀是谁为之。郑无迟从后面跟上来,“少爷!”文少天并没有跟来。其实他来了,就在不远的山上,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王盛立马逢迎过去,“原来是杜少爷,不知杜少爷驾临此处穷山恶水有何贵干?”杜文方不理睬他。“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本少爷来接我的夫人回府的。不过,在这之前,先请我的贵客下车。”车后门被打开。

“娘!阿婆!”“子萍,对不起,阿婆没能按照约定带着夫人平安地离开。”阿婆满脸的歉意,“这位公子说能帮助救出先生和阿水。”我该说什么呢,告诉阿婆说这一切其实就是“这位公子”安排的吗?“阿婆,你已经尽力了,这是天意。”“不知杜少爷的夫人是?”“王盛,你好大的胆子,睁开你的狗眼,居然敢对少夫人动手动脚,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给我拿下!”郑无迟指挥着他的手下将赌坊的人围起来,王盛被这阵势吓得不小。急忙跑到杜文方跟前,“小人糊涂,敢问您指的夫人是不是伍子萍?”“大胆,少夫人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郑无迟拔出枪指着王盛。“不敢不敢!不过据小人所知,伍子萍并非杜少爷的夫人,而且……”王盛稍微犹豫了一下。“说!”“而且她现在已经是小的的人了,您看,这是他父亲亲子签下的契书。”王盛把契书递到杜文方面前,郑无迟拿过去,“少爷!”杜文方轻轻拿过那张纸,没有瞟两眼就撕了。“是,少爷!”“姓王的,你给我听好了!这些银票是伍佑森欠你的所有债,拿去,以后要再敢来骚扰伍小姐,小心你的脑袋!”“是是!”王盛虽然不甘心,但拿着那么多银票,又不敢违逆杜文方,“杜少爷出手大方,在下佩服。不过……”“不过什么?”这时杜文方开口了。“既然这样,请恕小的多嘴。这伍子萍只是个山野村姑,虽然小家碧玉,但也并非倾城倾国之貌,和杜少爷您更是门不当户不对,想来,杜老爷也是不会同意的,您怎会、怎会?”杜文方依旧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站到众人面前,“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伍子萍就是我杜文方明媒正娶的夫人,谁要是敢在背后说三道四或者欺负她,那么就会像它一样,”说话间拔出枪把正好飞过的一只鸟给打落下来,再补上了一枪。“这是我的家事,王老板,你的嘴巴多了点。”众人被这枪声吓住了,也都知道,杜文方说的话从来都不会开玩笑,都是言出必行。“是是,在下有眼无珠,得罪了少夫人,该死该死。小人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敢得罪少夫人了!”“还不快滚!”郑无迟呵斥道。“是是是,滚,马上滚!”言罢带着一干人等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站在原地,天很宽阔却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飞翔,愿作棵小草,无人问津,春去秋来还绿,笑看人间。无力抗争的命运,捉摸不透的人心,直教人活得好累好累。

“把东西搬进去。”郑无迟吩咐着,“小心点!”随即小跑到杜文方面前,“少爷,都准备好了。”杜文方挥了挥手,郑无迟马上会意,带着那些人退到远处。

杜文方走过来,靠得很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晚,你就是我的新娘。”说着就要凑过来,我急忙躲闪开来,“不用急,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了!”“戏演得不错吗,花了不少钱请这些人吧!”语言总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忘了,我说过的,你会送上门来的。”“你!”想要给眼前这个可恶之人一巴掌,可惜手被他一把给抓住了,“好好准备准备!”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也许是前世欠下的债,让自己这辈子来了结这段孽缘。而我付出的代价是家破人亡。杜文方走了,留下最无耻的郑无迟和一队人马,守在这儿,直到晚上。

天地之大无所居,茫然四顾,何处是归途?“子萍,你没事吧?”阿婆走过来。“我没事。”思绪游离在外,但愿永远都不要回到这现实中来,稍稍叹了口气,“阿婆,这里不安全,子萍怕连累了您,您先回去吧!”“哎,真是可怜的孩子,只可惜阿婆没用,没能帮上忙,那帮畜生会不得好死的!子萍,你要照顾好自己,阿婆走了。有什么阿婆能帮上忙的来找我就是。唉!”阿婆走了,这样的岁月还有像阿婆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又怎能自私地将阿婆拉入这泥淖当中。

“娘,您先回屋去吧。”虽然娘没有开口,从她的眼神里依然能看出一些藏不住的东西。子水本来年纪就小,经不住那些人的拳打脚踢,伤得严重。帮他把绳子解开,“来,起来,能走吗,伤得不轻,先到屋里,我去采点草药回来。”这时的伍子萍就像一台会说话的机器,不再有任何感情。“姐,等等,先把爹扶进去吧,爹身上有伤,又喝了酒,我怕……”还没等他讲完,手停在了半空中,听到“爹”这个字眼,刚才的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爹那样对待他的女儿,我要原谅他吗,该吗?我没有子水身上那份难得的宽容,也做不到,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于爹始终无法释怀。想来,和爹的缘分,就此结束吧。就当是做女儿的不孝,不会再回到父亲的身边。突然之间,以前觉得很珍贵珍惜的东西,变得漂浮不定,开始怀疑一切。“姐,我知道,这次爹真的做错了,他不该……”“如果是子水也会这样做吧,同样会把我卖给别人不是吗,娘也会。”对子水如是说,又是在问自己,不想再听到任何话语,也不要再见到躺在一旁的爹,转身走开。“姐!你要去哪里?姐!”尽管知道他们伤得很重,并没有停下来。

“站住!夫人这是要去哪?”是郑无迟,“少爷吩咐了,您不能离开这里一步,直到花轿来之前!”没有理睬这样坏事做尽只会摇尾乞怜的奴才,继续往前走去。“伍姑娘是个聪明人,你可想好了,若是不想见到你家人的尸体,最好是乖乖听话!”怎会不知自己不能一走了之,我走了他们会死的。“来人,跟着她,不许出半点纰漏!”“是!”没有力气去理会在身后监视我的这群人,只想快点找到药材,这也许是今生能为家里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质本洁来还洁去,要摆脱尘世的牵挂谈何容易。至少在离开之前,要看到他们平安才对。

回到家之时,子水已经把父亲扶到屋子里了,因为伤到内脏,刚才又没能休息,子水咳嗽不止。面对这些,娘不知所措。“坚持一下,马上去熬药。”把子水脸上的污迹和血渍擦干净,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给爹也擦一下。“让我来吧。”子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我来。”这是今生最后一次服侍父亲了,心里对他不再有亲情,那就彻底地做个了断吧。“如果有来世,但愿您忘却今世的伤痛,平安地过一生吧。”对父亲说道。把父亲整理好了,“娘,照顾一下爹和阿水,我去熬药,顺便做点吃的。”这时的伍子萍平静异常,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来,把药喝了,小心烫。”把药给了子水,把另一碗药喂依旧在昏迷中的父亲喝了。“娘,您过来一下,这是在后山采的草药,等家里的喝完了,您要记得再去采回来,直到他们的伤好为止。要记住这药的样子,不要采错了。”娘亲似懂非懂。“阿水,这药一天要喝三次,不可以偷懒。”“姐……”“再等一下,饭马上就好,幸好家里还有点米,不然就要饿肚子了。”趁时间还来得及,再多做点事。

子水觉得我不太对劲,拖着受伤的身子走到厨房,“子萍,不可以,你不可以嫁给杜文方!”“你伤得不轻,进去休息。”“子萍!”“那把这个端进去,准备吃饭,今天什么都还没吃,肯定饿了。”知道子水他想要说什么,说再多又能如何,请让我们好好度过这剩下的一点点时间吧,今生无缘再聚,但愿来世还能相见。“伍子萍!”他几乎是在咆哮,用力过度,内伤又使他咳嗽不止。“都说了,你伤没好,要多休息才是。”“姐!”子水向我跪了下来,“姐,阿水求你,你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子水从来没有向我求过什么,现在为了让子萍不要嫁给杜文方跪下来求我,殊不知命运并不掌握在子萍手上,“然后呢?”“什么然后?”“然后,爹娘,还有阿水就会死在杜文方手里,接着,伍子萍也随你们而去。”子水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不,也许他很清楚这样的后果。“不,阿水就算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生的幸福被毁掉!”“阿水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爹娘该怎么办,子萍该怎么办。好了,快起来,让那些人看到就不好了。”郑无迟的人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外面,轻声对子水说,“相信我,我不会嫁给杜文方的。”平静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子水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会有办法逃走的,不过不是现在,所以现在我们要做该做的事,吃饭!”听我这样一说,子水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来吃饭了。”终于,除了躺在床上的爹,一家人还能在一个桌上吃饭,都不说话。因为药效的缘故,子水看上去比刚才要好了一些。坐在桌边吃饭也没有关系。刚吃到一半,子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想被我和娘发觉,“你们先吃,我去趟茅房。”以为他真是要去茅房,也就没有多想,“小心点。”和娘继续吃饭。

过了不一会儿,一把刚采回的草药被狠狠地摔在饭桌上,把饭菜都弄翻了。“这就是你的办法吗?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嫁给杜文方的办法!”子水说得没有错,还有什么比死更好的方法。不过没有想到,被子水发现了。“你说川乌吗,我关节经常会不舒服,顺便采点回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能说这是准备用来了结自己生命的,对母亲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残忍了。“你是想要服毒自尽是吗?你想要去死对吗?”子水咆哮道。娘在旁边看着发生的一切。除了站起来安静地收拾好被弄乱的桌子,我无言以对,“不要闹了,娘还要吃饭,你也快坐下。”想要扶他坐下。“啪!”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脸上有点刺痛,随着凳子被掀翻的声音,我已倒在了地上,不敢相信刚刚是子水打了我一巴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子水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外面想起了一阵喧闹声,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及鞭炮声。郑无迟走进来,身后是花枝招展的媒婆。“哟,这是怎么了,夫人怎么可以坐在地上,怎么还没上妆换衣服,这吉时就快到了,还不快点伺候夫人换装!”“是是!哎哟,新娘子怎么可以坐在地上,成何体统。姑娘,今天可是你嫁给杜家少爷大喜的日子,这可是多少姑娘家求都求不来的姻缘,能得到杜少爷的垂青,是你的福分,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说媒婆有一张“能说会道”之嘴。无言地望着子水,不曾缓过神来,无心理会她在说些什么,这些人就是杜文方的刽子手,一步步把我逼向死亡的深渊。被媒婆和红娘拉到了梳妆台前。“哎哟,你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快去,准备姑娘洗浴的东西,这样怎么做新娘?快点。”媒婆就像指挥她的兵马一样,神气十足。待一切准备就绪,就要把我身上的衣服脱掉,“出去!这是我的女儿,出去!”是母亲,这么些年来,母亲不曾说过多少话,不光是媒婆,我也一惊。毕竟她是我的母亲,杜文方未来的岳母,媒婆不敢违逆,“是是,老夫人说的是,我们在外头候着就是了。不过两位不要耽误太久,误了时辰。”门关上了,子水一个人站在原地。

坐在浴桶里,母亲仔细地给我擦着身子,脸上有两道深深地泪水,“娘,”很久没有见到母亲这样了,“其实娘还跟以前一样,娘亲没有变对吗?”“子萍要嫁人了,娘对不起你!”“阿水以后就交给娘亲了!我知道,娘亲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还有爹,您还爱他吗?”“佑森曾经是个很好的人。”“是啊,一切的美好都只是曾经。”“对不起!”作为母亲,对女儿的遭遇无能为力,自己还要亲手把女儿交到那些人手中,只有不停地说对不起,表达心里对女儿的愧疚。

“穿上它吧。”“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自己的女儿虽然不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母亲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与往常的伍子萍判若两人。凤冠霞帔,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张惊艳的脸庞,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自己,一切恍如在梦中一般,穿着美丽的嫁衣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是每个女孩的梦想,而自己没有这份福气,还没来得及遇上那个人,就要嫁作他人妇,悲其哀哉,此生无望,唯有红泪流作两行。

“伍小姐,好了没有,吉时就快到了。”媒婆在敲门。“很好!”母亲仔细端详着女儿,却是说不出的凄凉。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不得已从屋里走出来,脚似千斤重。阿水,就站在门外。“哎呀,柳眉樱口,玉肤凝脂,天人,天人!”媒婆应该对每一位新娘都是这样说的吧,但从子水的眼神中可以相信,无疑,今天是最美的自己,只可惜不为良人。相对无言,阿水,再见了。“保重!”“听着,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子水凑到耳边轻声说,“我会救你出来的,但请你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晚上,晚上之前,我一定救你出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为人之道。”“子萍……”“活着!阿水,再见了!”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在一片鼓声和鞭炮声中,终究还是上了错误的花轿。轿帘放下的那一刻,也预示着自己生命的终结,曾经的梦想,引以为傲的才华,已是水雾化在了这哀乐之中。花轿渐行渐远。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天下谁能听我明日歌。明日已去,万事皆空,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像行尸走肉一样,被安排跟杜文方拜了堂,此时已是夜晚。今日是杜家办喜事,来了不少达官贵族,这是难得的巴结杜家的好机会。杜文方还在前面应酬,屋子里站满了杜家的下人,媒婆和红娘也在。“这杜少爷还在前厅应酬,新娘别急,少爷马上就来。”“出去。”曾几何时,自己的话语失去了任何语调,平淡无奇,那是绝望。“啊?这……”“出去。”“按规矩……”“出去!杜少爷没叫你听新娘的话?出去!”“是是,下人们都在门口候着,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走走,都出去。”“一个人都不许在门口。”“夫人也许是害羞,那我们就走远一点,夫人有事叫奴婢们就是。”说话的是约摸四十上下的妇女,应该是杜家有一定资历的下人。“对呀,我这个媒人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晚可是新娘上轿头一回。”这些人终于都出去了,万籁俱寂,房间就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可以掀掉盖头,可以结束了。此时,那个叫文少天的人正提着一壶酒坐在不远处的屋顶,看着这里发生的所有。

一条白绫,飘过屋梁,子萍,该走了,再回望,“再见。”跟自己道个别吧。慢慢闭上了眼睛,感觉身体飘在空中……尚存的意识中,只听得“嗖”的一声,白绫被一把匕首给斩断了,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人要学会生活,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你!”咳咳,刚才被白绫勒的还喘不过气来,“生不能遂人愿,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岂能苟活。”“绿肥红瘦有新词,画扇文窗遣兴时。象管鼠须书草帖,就中几字胜羲之。伍子萍的生命不该结束在此。”他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誓言:以己之才学,开一派之文风,纵使女人,也能有一番作为。“我无能为力。”“死!”他用蜡烛点燃了屋内所有可燃之物,它们会慢慢燃烧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不是要死吗,死,就要死的干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我从后窗飞了出来,他背上的绳如离弦之箭,紧紧地套在了屋顶,就这样,这个陌生男人带着我离开了杜家。

马匹疾驰在夜晚的道路上,我坐在他身后。不多久就出城了,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为什么要放了我?”“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之前必须要离开这里。只能你一个人先走,如果带上你的家人,你是逃不出去的。”“请回答我。”“等一下会有你想见的人来这里找你。”“我需要答案。”“生当作人杰,伍子萍注定是人杰。你的天地不在这里,再见之时,天下谁人不识君。言尽于此。驾!”文少天骑着马离开了,不曾想,这不经意的相遇结下了一世的缘分。

“姐!”子水带着伤从夜色中走来,文少天说的那个人是子水。我不敢想象,这时的我还活着,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劫后重生,可以再一次拥抱他们,“阿水!”夜色中,紧紧拥抱着子水,怕真的要离开自己的亲人,这一次,不能再放手了。“姐,”子水在安慰我。“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让所有的委屈和不幸都和眼泪一起流走吧。

汽笛长鸣,江水滚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伍子萍已经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这是一段未知的旅程。有人说,告别过去,是迎接美好的未来。我的代价则是离开至亲之人,去追寻那段年少时的梦想。不甘心如此庸庸碌碌过一生,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就此一世。作为女人,走在这样一条路上,想必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教我那么多,如果和寻常女子一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纠结。既然父亲的意思如此,既然天不愿意让我留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应该勇敢地去面对,无论是悲剧或是喜剧,不要再犹豫了,回头没有活路,往前走吧。大浪淘沙,淘尽多少英雄豪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西式建筑掩映在老式建筑中,东西交臂,这里就是让多少人趋之向往的上海。初到这样的地方,就像换了一个生存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还有点陌生。几个月后,顺利考入复旦大学。两年之后,得到前往英国留学的机会。在复旦的时候,结识了一生的好友孙颖,一个安静又美丽的女孩,并结为金兰姐妹,当然我是姐姐,从此多了一个妹妹,两人相互扶持,无话不说,总算在异乡寻到了同是天涯异乡人。

能去英国是难得的机会,不想放弃。不过在这之前,要回家一趟,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大家应该都淡忘了吧。乔装一番,从来时之路又回到了家,当自己沉浸在将要与亲人相见的兴奋中时,眼前所见却告诉我,物是人非。破庙如今变得更加破败不堪,家里早已是人去楼空,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疯狂地四处寻找着,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见到人影。问遍所有的人,都不知去向,只知道一年多前,伍子萍嫁给杜文方的新婚晚上放火自尽在婚房之中,至于其他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之中,自己活着已是万幸,哪里还管得着别人的死活。几乎绝望了,亲人的存在是我努力的动力,如今灰飞烟灭。隐姓埋名在破庙里待着,虽然家近在咫尺,没有勇气再回去。见我多日没有回学校,眼看着去英国的日子就要到了,颖儿甚是着急,按着之前给她说过的路线居然找到了我,劝我回学校,走到这一步了,不要放弃,或许等学成回国之时,就能见着他们了。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抑或是心里还存在着一丝的侥幸,让我最终仍旧踏上了去往英国的寻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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