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下大雪，可“胡天八月即飞雪”却只是听说。北大荒就是这样的地方。
中秋节到了，可是北大荒生活艰苦，别说月饼了，连稍微丰盛一些的伙食也没有。早晨，刘芳起了个大早，一出宿舍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抬头望望天空，黑云压城的样子，转眼间鹅毛似的雪片伴随着寒风跳跃飞舞。雪花撒落在手上，飞到嘴里。刘芳伸出两手，张开嘴，体味着那种沁人心脾的凉意。刘桂玲也出来了。刘芳高兴地说：“你看，八月十五就下起了大雪，多新鲜啊，你看过吗？”
刘桂玲张口接着雪花说：“北大荒新鲜事可多了，昨天你被王八咬，我也是头一次见着，真的很有意思。”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刘芳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想回她几句，却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正寻思着，屋里的姑娘们都起来了，因为是农历八月，天并不很冷，满天飘舞着雪花让人感到格外的新鲜有趣。刘芳被刘桂玲提到的被王八咬了的事弄得不太愉快，低着头闷闷的。周桂英来到刘芳跟前，问：“你寻思什么呢？八月十五下大雪，多奇妙，多好玩啊！”说着笑出声来，可刘芳没有跟着她笑。周桂英看出刘芳有些不高兴，就转过头来问：“刘桂玲，你说什么了，看把小妹惹得不高兴了。”
“我只是说她昨天被王八咬了。哎呀，真的不高兴了？好了，是我叫王八咬了，还不行吗？”
“你敢欺负小妹？”周桂英说着，用两手推搡着刘桂玲，两个人在地里推推闹闹，弄得全身衣服都湿了。刘芳也高兴起来，顺嘴说了一套顺口溜：
北大荒真奇怪，
八月十五大雪来。
刘桂玲接下来说：
北大荒真奇妙，
八月十五雪花飘。
赵桂花也跑出来。刘芳冲着赵桂花，顺口说：
八月十五下大雪，
赶快告诉你大姐。
大家正说得高兴，没想到赵桂花却火了。她一米六三的个子，身体壮壮实实的，一身蓝衣服似乎瘦了点儿，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她这一火不要紧，一把就把刘芳推了个跟头，刘芳爬起来也去推她，两个人滚在了一起，赵桂花一边撕扯着，一边大喊大叫：
“再叫你提我大姐！”
“再叫你提我大姐！”
刘芳莫名其妙：
“提你大姐怎么了？那么大惊小怪的！”
这时，刘军技术员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黄军装，扫帚眉、大眼睛，模样很帅。他两手一摊，做了个幽默的动作，笑着说：
“你们现在雪里打滚可是早了点，瞧这泥，这是因为什么啊？”
“她提我大姐。”赵桂花抢先一步，站到了刘军前面说。
“提你大姐有啥不好哇？”刘军不解地问。
“我大姐她、她去年去世了。”赵桂花说着眼圈就红了。
“噢，这么回事啊！你别生气，可能小刘不知道你大姐的事，她是无心的。”刘军劝慰着。刘芳知道，刘技术员这是为自己解围，便马上道歉：
“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如果我知道你大姐死了，我一定不会说。”
“你大姐才死了呢！”赵桂花这突兀的一句把刘芳噎住了。大家都觉得赵桂花说得很不在理，都围上来劝说，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跟爆豆似的，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还是刘军聪明，指着赵桂花的鞋说：
“别吵了，鞋子湿了会生病的，赶快回去洗洗鞋，换身衣服。”
“那么多泥怎么洗啊？”说着赵桂花把自己的脚伸到技术员面前。
“我哪有鞋了，说得轻巧，那双鞋穿了一年了，昨天下地弄湿了。今天这双鞋又弄得都是泥，还怎么洗啊？这分场又买不到鞋。”赵桂花说着说着大声哭了起来。
刘军劝道：“等我去鸡西市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一班长你也统计一下，大家需要什么，尽管说，写个单子给我，我包你们满意。”说着他还看了刘芳一眼。刘芳从心眼里感谢刘军前来解围，连忙说：“好，谢谢刘技术员。”
铛！铛！铛！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回宿舍拿了饭具向食堂走去。
中秋节虽没有放假，晚饭吃的也和平时没有区别，但好在收工早。吃完了晚饭，大家怀着愉快的心情，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梳着短辫的张义敏头上蒙了一块花布，手上做着动作，还挎了一个小筐，扭动着腰肢，从草房这头扭到屋那头，嘴里唱着李二嫂改嫁——小桂姐压棉花的山东吕戏，又跑了两趟戏子步，一招一式还真有点山东吕戏的味。大家高高兴兴的，把宿舍的气氛搞得热闹极了。
本来刘桂玲是躺在木板床上的，看到张义敏唱累了，她利索地爬了起来接着唱起了小三姐骑毛驴，光唱着不过瘾，她一把抓住了宋桂元，摁在炕上，骑在她身上，口里还念念有词：“你欠我一分钱！1958年你欠我一分钱，如果你不还我，我就骑着你，还我一分钱！”她特意把“一分钱”说得特别重，逗得大伙哈哈笑。宋桂元在下面喊：“我的天哪，我要上厕所。”刘桂玲骑在她背上笑得洋洋得意地说：“你上厕所，不能去，你一个人不能去，小心狼把你叼去，一会儿大家一起去。”
刘芳让张义敏接着唱说：“义敏，你再唱几首。”义敏说：“我都唱几十首了，想不起新歌了，她用手一把拉过刘芳的胳膊说：“该你唱了。”刘芳说：“好，我再唱一首，刘芳往地中间走了几步，两手做了个舞蹈动作，以手指天，唱了起来，那白净的小圆脸上还带着表情：
一片片大雪纷纷地下呀，
抗美援朝离呀么离开了家呀，
离呀么离开了家。
村北头，柳树下，
夫妻临别定计划，
不当那英雄不相见，
不当那模范不回家。
盼到那柳树发了芽，
红彤彤的喜报传回了家，
哎嗨哟哎嗨哟传呀么传回了家呀，传呀么传回了家。
刘桂玲和宋桂元也停止了打闹，带头鼓起掌来，还一边喊：“再来一个！”
刘芳这下倒不好意思起来。张义敏鼓励她说：“别害羞，一、二、三，开始！”刘芳受到了感染，接着唱起来：
人在外呀，心在家，
家中撇下了一枝花，
要想回家看一看，
打败了敌人再回家呀！
咿咯呀都歪呀！
咿咯呀都歪呀！
打败了敌人再回家呀！
大家一起喊，再来一个。张义敏又鼓动着她：“一、二、三，开始唱！”
小农经济是独木桥，
东倒西歪站不牢，
天灾人祸难抵挡，
卖田借债压青苗，
穷的多来富的少，
互助合作是大路哇，
走一步来好一步哇。
大家都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也分不清谁唱了，想起来就唱几句：
旧社会的妇女不识字，
两眼黑乎乎，
信也不能看呀，
报也不能读，
睁着两只眼睛，
是个瞎子呀，
我心里好痛苦呀，
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的苦井万丈深，
咱妇女就压在那最底层，
共产党搭救了咱妇女。
这时窗外有人喊：“快睡觉吧，明天还上班呢！”这一声男高音让姑娘们一下停了下来。这时一个姑娘夸刘芳：“念多少书呀，会唱那么多歌！”
刘芳说：“才念两年书，我要是有妈啊，一定能考上大学。”
“那你爸妈呢？”
“他——他们早过世了，我从小就没见过爸妈啥样。听见谁喊妈我都羡慕死了！”
“唉，真可怜。”
几个姑娘从床上下来，把刘芳像抬轿一样抬起来。刘芳不自觉地又唱起了《小白菜》：
小白菜呀渐渐黄，
两三岁呀没了娘……
唱着唱着流出了眼泪，
大家也跟着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