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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特殊的比赛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草原上的草,苇塘里的芦苇都已经枯黄了,几千亩黄豆还没有全收回来。为了完成上级交给农场的大豆出口任务,五队党委决定必须在封冻之前把所有的大豆抢收回来,不能让一粒大豆留在地里。由于秋涝严重,收割机进不了地,只能人工收割。时间不等人,必须抢在封冻以前完成。五队党委动员了全体职工,男男女女齐上战场,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收割比赛。

北大荒的冬天来得很早,也来得很快,一旦下起雪来,就会刮起大烟泡子,这大烟泡子总在每次雪后的第二天北风嘶吼,刮起漫天的大雪。这些雪可不像江南的雪那样湿润,它如粉如沙,狂风吹起,打在脸上像沙粒子打在脸上一样的疼。漫天的风雪吹得你睁不开眼睛,远远看去仿佛是漫天的迷雾,又好像是一片白烟。刮得严重时,十米开外,看不见人影,别说干活,就是走路都费劲,只好倒着走。天冷得拿不出手,戴上狗皮帽子,脸也被冻得生疼。由于雪大风狂,你刚踩出的脚印,很快就会被刮起来的雪填平。

住的地方与大豆地距离比较远,每天得走二三十里路才能到达。队里为了缩短时间加快进度,决定在大豆地里建一个作业站。作业站非常的简陋,都是就地取材建成的,用小树干和茅草搭起一个马架子。这种简易房屋举架很低,男同志进屋时必须低着头。马架旁边是用草和树干搭起一个简易小伙房,在小伙房的里面砌了一个锅台,旁边是一个用木棍做的饭台。小马架子的旁边是野草地,稍远一点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隔着江能看到对面苏联境内的一排排白房子,晚上还能看到一片灯光。天苍苍野茫茫的北大荒,风景美不胜收。但秋天的那些蚊虫、小咬、糠皮子等成堆地糊到你身上,你就再也无心欣赏北大荒的风景了。

小咬的学名叫蚋,身体呈浅颜色,体型很小能钻过防蚊帽,让你防不胜防。北大荒人称最小的一种小咬叫糠皮子,成千上万的糊一片在你脸上可以糊一片黑。还有一种大瞎蠓,全身绿色,俗称牛虻。它能咬穿牛皮,被咬上一口会使你疼上大半天,但这种飞虫飞起来有声音,你还可以防着点。还有一种小型瞎蠓,飞起来没有声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偷袭。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有一种草爬子,扁扁的躯体,八条腿,爬得飞快,颜色随季节而变化。人们路过草丛时,会粘在你身上,用嘴深深地钻进你的皮肤,只留个屁股在外边,用手往外一拽,只能拽出后半个身,头却留在了你的身体里。每天走在路上,这些小虫会不知不觉地跑到你的身上,狠狠地钻进你的皮肤,咬掉你一块肉。

北大荒远看是一片茅草地,可茅草下面都是水,一般称之为湿地,浅的地方没过脚背,深一点的地方能没过大腿根儿。人们每天踩在大黑泥里,全身上下都是泥,鞋子从来没露出过路面。但北大荒的泥是带有香味的,人们从不觉得它脏,正是这满身的泥土清晰的告诉人们,这就是北大荒人。

那天队里用马车、拖拉机把男女职工运到了这个简易房的作业站。大家忙着从车上搬行李。刘军穿一身军官服,干净利落,他放好自己的行李,走出马架子,看到拖拉机上几位腿上有伤的姑娘正一瘸一拐地搬行李,十分吃力。他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说,搬起她们的行李就送到马架子里边。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谢谢刘技术员。”刘军回头看见刘芳带着腿伤搬一个很大的行李,他赶紧跑过去从刘芳手里接过行李送进屋里。刘芳连忙道谢,两个人走进屋里,就听见外边几位姑娘议论:“咱这姑娘堆里,她最漂亮。”她们说完又用嘴朝着屋里的刘芳努了一下,大家轻轻地笑了。刘芳在屋里感觉到大家在说她,嘟哝着说:“我根本不漂亮,瞎说。”但脸还是慢慢地变红,不好意思起来,赶忙从屋里出来,和大家搭讪了几句。刘芳这人胆子小,性格温和,从不和人正面顶撞,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憋在心里,送给别人的总是默默的微笑。

秋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刘芳看着远处的蒿草,看着那一片稀疏的小树林,不知为什么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好像从现在起,有个人已在关心她,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但她觉得十分美好。

周桂英看到马架子后面堆了一垛比马车高的豆草,她从马架子树干缝里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自语地问:“拉这么多豆草到这里来干什么呀?”刘军笑着说:“连我们的班长都不知道了,这可是个军事秘密。”

“你别卖关子了,待会儿让刘芳问你,看你说不说。”刘桂玲嘴快。刘军脾气也好,不但不着急,反而学会了山东话:“侬不知道,可俺知道。”一边说,一面手里还比画着,逗得姑娘们笑弯了腰。

这时,班长周桂英喊了一句说:“快去伙房吃饭,下午割地去。”

下午,紧张的抢收开始了。面对千亩金黄的大豆,人们排成了行,每人两垄。抬眼望去,无边无际,金黄的豆荚在阳光的照射下金闪闪的。豆荚特别饱满,被飕飕的北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刘芳扒开几个豆荚,金黄色的豆粒掉在手上,晶莹闪亮,真像一颗颗金豆子。秋涝严重,又地处乌苏里江边,到处是水,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数也数不清,地里低洼处也是水。周桂英割了一把豆子,脚已经踩进水里了,她嘟哝一句:“这回作业站的工作可遭老罪了。”她一点也没说错,干活劳累没什么说的,可这脚下除了泥就是水,冰凉冰凉的,真让人难受。

开始,大家都站在一排,渐渐地就拉开了距离,干得快的就跑到前面去了。刘芳看看,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她不甘心,心想,一定要争取第一。她弯下腰挥镰舞刀,镰刀碰到豆秧,就听嚓嚓地响,大伙的后面有两位统计员拿着尺子量。刘芳看到有人丈量割地的面积,想当冠军的心更急切,头也不抬了。弯腰向前,挥汗如雨。可是无论她怎样卖力气,始终追不上她前面那几个人。渐渐的她感觉到拔镰刀的右手越来越吃力,有的时候会把豆秧连根拔起来。她明白了:是自己的镰刀不快。

太阳下山了,下午的收割结束了。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小马架子里休息。夕阳如火,周围弥漫着缕缕炊烟和麦饼的香味。放眼望去,真像一首诗写的那样:

北大荒美景如画,

夜晚,小马架里油灯明灭,

呛人的灯油烟,

随风飘去,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

进入了梦乡。

刘芳没有睡,她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磨石和镰刀,心想:我一定要多割一点,要把你磨快,帮帮我,让我可以多割一些豆秧。她穿上蓝制服,用脸盆打来水,把磨石放床底下刷刷地磨了起来。刷刷的磨刀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格外清晰。她磨得卖力,磨得认真,两条大辫子不听话总是搭在胸前碍事。刘芳不停地向后面甩着两条大辫子。她怕影响大家睡觉,又把磨石搬到屋外面,外面黑只好又搬回屋里,刷刷的用心磨起来。作业站临时搭的马架子,男女都在一起,女的睡南边,男的睡北边。也有找不到地方的随便躺在哪里就睡。刘军没有睡,他悄悄地看着刘芳。灯光是暗暗地,但灯光下刘芳那么天真可爱,甩辫子的动作透着青春的朝气和活力。

刘芳不知道有人看着她,专注地磨着镰刀,一心想着明天的收割比赛。她用大拇指试了试镰刀刀锋,飞快无比。她上了床,可一闭上眼睛又想起比赛割豆秧的事,她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想落后。她有些担心自己的伤腿,用力蹬了一下,哎呀,真疼!用手摸了摸,腿是湿的。她知道,这是伤口子流出的血,她不断地问自己,明天能割更多吗?从山东来到北大荒,是党给了她一次机会,从此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能不好好的珍惜吗?她又想起了自己写的决心书:“誓把北大荒变成大粮仓。”她忽地坐起来,在黑影中发着誓:我拼命也要拿第一,割最多的豆秧。

一会儿刘芳睡着了,梦里她梦见自己得了第一,她一伸腿,腿肚子移了位,疼得叫了起来。平时总是刘兰英帮她捶腿,可这次刘兰英没来,她只好自己敲了敲腿,好些了她再躺下。刘芳躺下也不敢睡了,怕睡过了头,她悄悄地起来,人们都在梦乡之中,打呼噜声各种各样,有粗声的,有细声的,有长的,有短的,此起彼伏。刘芳想知道几点也没有表,那时很少看到有钟表别说手表啦。自己暗暗地想,可能到点了吧。刘芳悄悄地下了地,走到了周桂英的身旁,为了比赛,刘芳根本就没脱衣服,下地利落。用手一拍周桂英,又轻轻的推了推她。“干啥呀?”这人说完翻身又睡了。这可把小刘芳吓坏了,说话的人是个男职工。刘芳转身跑到自己的床边,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两手捂住脸,“天哪,羞死人了。”好在黑暗之中谁也没醒。她停了片刻又悄悄地走到刘桂玲身边。这回她接受了教训,先摸摸地上的鞋子,再摸摸她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错,再轻声喊她。她们一个个被叫醒,这时伙房的小柴油灯也亮了。她一个人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伙房,把炊事员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突然冒出个人来,能不吓一跳嘛!炊事员没好气地说:“天还没亮呢,你来干啥?”刘芳低着头,搓着手,惴惴地说:“我想打饭!”“几点了你打饭,还没点火呢,回去等着,听我吹哨子。”

刘芳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马上转身回去,叫刘桂玲和周桂英一起来,他们三个人站在火房门口说:“炊事员给我们打饭吧,我们着急想下地抢收大豆去”。“饭还没热呢。”“我们不要热的,把昨天剩下的凉饭给我们就行。”三人一起说。炊事员受了感动,话变得特别温柔,并夸了她们一句:“真是好样的!”说着掉过头去,他拿出一大摞面饼放在饭台上让她们吃,这是昨天晚上做好的,用布包起来,放在锅里,所以今早没有冻。白白的饼子,里面夹着大饭豆。姑娘们高兴极了,齐声道谢,每人又盛了一碗凉菜,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听到动静,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起床,跑到伙房准备吃饭后一起去出工。吃完饭炊事员又给她们多拿了几张饼:“带着,中午吃,天还没亮,小心有野兽。”炊事员关切地对她们说。

姑娘们出发了。伙房的炊事员站在伙房的门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嘟哝着道:“这几个姑娘真是好样的,现在连要饭的都想着要吃口热的食物呢,可她们连凉的都觉得没事,就为了能快点的下地里干活,就为了能争分夺秒的完成任务,在咱北大荒有这样的好姑娘好青年,北大荒一定会很快就变成粮仓的。”说完手往白围裙上摸了摸,又回屋继续做饭了。

姑娘们出发了,刘芳快步地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刘桂玲、周桂英、李民杰、王秋月、宋桂元、赵桂花、张爱芬、李桂民、李梅竹等。姑娘们排着队向前走着,十几个人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

10月的天气早晚已经很冷了,树上挂着白霜,脚下已结成了冰,还在沉睡中的大自然被姑娘们的到来唤醒了。冷风吹在他们的身上,热血在胸中沸腾。白白的霜铺在地上,就像盖了一层的薄薄的白色被子,然后被姑娘们踩成了一条黑色的小道。姑娘们一个跟着一个地向前走着。刘桂玲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开心的对大家说:“你们看看后面,我们踩出了一条小路呢,像是在白色的大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线。”大伙也都回头瞧了瞧说:“真的感谢老天爷,老天这是用霜和漫天的星斗给我们大伙照亮道路呢。如果都是黑的,我们可怎么看见路呢!”有两个姑娘也说着感谢老天爷之类的话。走在前面的刘芳突然停了下来,慌张地说:“哎呀,不好了,一条小河汊子横在前面,挡住了我们的路。”一根像电线杆一样粗的独木桥横跨在两岸。白天走过去是不成问题的,可这是夜里,而且桥身上已经结上了霜,像一条白白的粗线从这边的岸跨到对面的岸边,长度大约有七八米。可这么滑谁走上去都有可能掉进河里。

有人想回去,等天亮了再和男工们一起过河。刘芳什么也没说,在路边割了一把高高的草,系在腰上,把镰刀和干粮袋子系在草绳上,然后走到桥边对着大家说:“过不去,咱可以想办法过去。”说着就弯下腰,双手按住桥身冰凉的独木桥。刘桂玲说:“这样太危险,也不知道河水有多深。”她话还没说完,刘芳已经手脚并用,一点点的往前挪动了。过了一会儿,她就对大家喊道:“我已经过来了,没关系的,你们也往这边爬吧。”刘桂玲也不说什么了,学着刘芳的样子开始爬。就听扑通一声,原来刘桂玲因为桥身太滑太凉双手没抱住,身子就滑进了水里。刘芳哎呀了一声,说:幸亏已经快到了岸边,水并不深,要是掉到河中间可就麻烦了。”她一面说,一面把刘桂玲扶了上来,并立马脱了一条裤子给她换上。嘴上又对已经到达的姑娘说道:“这里没有人,又是黑天,脱裤子也没人看得见,咱就不用围圈。”刘桂玲一面穿裤子一面向桥身上爬的姐妹说:“慢慢爬,注意点,别再有人掉到河里了。”桥身上的李民杰说:“掉不了。”刘芳接着刘桂玲的话喊道:“别抱着木头爬,手按住桥身,如果抱住桥身后腿是无法向前移动的。”后面的人说:“放心吧,我们都能爬过去。”

黑夜,黑水,白桥。姑娘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等最后一个人到达了岸边,大伙一同高兴地说:“胜利了!胜利了!”李民杰说:“咱们还真行!”说着拍打手上的霜,手摸着腰上扎的草绳子,大家继续向前走。

刚过了河,又到了小水泡子。泡子已经结了冰,走上去把冰踩得咔咔响。刚刚走上岸,刘芳看到前方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动,她停下脚步紧张地说:“好像有情况!”刘桂玲赶上几步问:“出了什么事情”。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大野猪在那走动,都吓得“妈呀”一声赶紧撒腿往后面跑。可往回跑是刚来的小水泡子,后面还有小河和独木桥,已经无路可退了。这时周桂英从草绳子上解下了自己的镰刀,又把刘桂玲的镰刀拿了过来,手拿着两把镰刀相互的敲打,大家都有样学样的跟着做,一边大喊,“打!打!打死你!”一边使劲地敲,最终野猪被吓跑了。刘桂玲高兴地说:“本来想拿石头扔他们,可是满地找不到一块石头,最后想到用镰刀吓一吓它们,真的成功了。”也许是终于脱离了危险,刘桂玲壮着胆子道:“你们再来,我就用刀杀了你们。”说着又挥舞了几下镰刀。刘芳也开玩笑的笑话着说:“你可真能耐啊!”

她们终于来到了大豆地,姑娘们一字排开,又开始了今天的收割任务。磨刀不误砍柴工,镰刀已经被刘芳磨的锋利了,一开始就超过了好几个人,慢慢地走到了靠前的位置。等男工们赶到的时候,姑娘们早就已在离地头很远的地方工作了。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照在辛勤劳作的姑娘们的身上,挥汗如雨。

李桂民一米六三的个子,比刘芳还高了两公分,可怎么也赶不上刘芳,已经被落在距离刘芳20多米远的地方。李桂民心里想着,已经快到中午了,大家都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吃的早饭,自己也饿得肚子咕咕叫呢,现在大家也都应该感觉到饿了吧?只要刘芳吃饼吃个十分钟,我肯定能马上赶超上去,那第一肯定是自己的了。于是,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的李桂民,就喊刘芳停一停,让她下来吃点东西。可刘芳一心想多干点活最后拿第一,连回头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左手抓住大豆秆子,右手握住镰刀一搂,一大把豆秧就这样被割了下来。紧接着又传来后面的喊声:“唉——刘芳,我饿了,咱俩吃饼吧。”刘芳回头一看她自己根本没吃饼,在弯着腰一边喊一边快快的割着。她立马明白了李桂民的想法,所以她手没停,一边收割一边大声地说:“我还不饿!我先不吃了!”她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一步不停地向前挪动着,一会儿就把李桂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男工们和开荒队的机务人员们很快的听到了消息,说女工队的小刘割大豆割得飞快。但李同忠等三人不相信一个小不点姑娘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就不信。”李同忠沉着脸说。

“对,肯定是吹牛呢。”另外两个人也附和着说。

李同忠指着姑娘们割地的方向说:“走,咱们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再和她们比试比试。”三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在刘芳割的地方与刘芳对齐,刷刷地也割了起来。刘芳歪头一看,明白了。那三个人是从地中间开始的,后边的大豆没有割,这摆明着是在向她发出挑战的。

刘芳毫不示弱,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前收割着。因为一直弯着腰,她只知道向前向前,无暇抬头看,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一串串地落到地上。两只手机械地运动着,割!割!割!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满头大汗,心慌得厉害,全身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今天她来了从少年到成人的第二次月经,她才刚刚成为大人,还不到一个半月,现在她完全是用坚强的毅力在撑着。她虽然在前面领先,但后边的三个人也一直想超越她。这时她感觉到一阵晕眩,她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去握住镰刀了,最要命的是她感觉腰部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精灵在斗争,一个说着“我实在不行了,坚持不下去了”。一个却在说“不,我要坚持下去”。这时她又遇到了低洼的地段,双脚泡在水里,头上是满头的热汗,脚下是寒冷的凉水,她的腰像是要断了一样。她咬着牙,还在分秒必争的向前。脚下的凉气不断地往上涌,她觉得再干下去,腿就会抽筋了。汗水模糊了双眼,她根本看不到前面,她用袖子在脸上使劲抹了一把汗,她的眼前又变得清晰了,抬头看发现自己已经到地头了。回头看看,一米八大个子的李同忠到底没有追上她,差了三杆子远呢。

这时三个统计员丈量了刘芳割过的大豆地,一共五亩二分地。刘桂玲割了一亩二分地,周桂英割了二亩三分地。

刘芳遥遥领先,获得了856农场飞刀手的称号,一个月后受到总场的通报表扬。

一天割五亩二分地,飞刀手,第一名,够光荣的。可是她已经无暇多想了,眼睛被汗水浸得通红,她觉得蓝天都在转,脚下发虚,她实在坚持不住了。

相隔40多年后,也就是1999年7月,李民杰见到刘芳时说:“别人都说你刘芳没有腰,所以割大豆割的快。”“其实腰长在自己身上,当时我的腰疼得都躺不下去,躺下了就起不来了。怎么会说没有腰呢?最痛的地方就是腰。”刘芳这样回答她。

比赛终于结束了,刘芳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两垄地从早晨割到黄昏,竟有五亩二分多,可见这两垄地有多长。刘芳割到地头时,回头看后边的人,割得慢的还看不到影子呢,这样的地块在北大荒还只能算是小块的呢,还有更大的机种地块。

刘芳躺在地上喘息着。她特意把腰顶在一个小土泡上,顶在腰痛处,把头放在低的地方,这样可以感觉舒服点。脸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看起来有点吓人。脸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淌,头发像浸过水了一样。她仰望着蓝天白云,大口地喘着气,裤子早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腿上的口子一直在流血。血水和着汗顺着双腿往下流,染红了裤腿流到了脚上。鞋子早已变得破烂不堪,前边露出了脚趾,后边都能看见脚后跟。她躺的地方又潮又湿,本想找块高的地方休息,可是这一躺,消耗了她仅剩的一点力气,动不了了。她身上的蓝制服沾满了泥土,裤子上也全是泥和血。血沾上些黑泥,血不像血,泥不像泥。地上的草把刘芳的裤子支起来一截,露出一段小腿,腿上全是血口子,肿得老粗。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她身边,是刘军。她想到自己夺取了第一,乐得合不拢嘴,喜笑颜开的对刘军说:“刘技术员谢谢你的关心,我跟你说,我割了五亩二分地呢。”刘军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他把军用水壶递到她面前。弯着腰看着她的腿,统计员也走了过来,帮她从左边的布兜里掏出了干粮说:“先吃一点,肯定饿坏了”。统计员是国家干部,40多岁。刘芳接过干粮,咧着嘴说道;“就是腰疼得厉害。”刘军向后招手说:“一班长、二班长你们过来一下。”刘桂玲、周桂英、李民杰都过来了。统计员吩咐周桂英她们一定要照顾好刘芳,把她扶回去,然后喊了刘军一声,两人一起走了。刘军又回过头来,叮嘱了刘桂玲几句,刘芳好像听到刘桂玲说:“放心吧,刘技术员。”

剩下几位姑娘又说起她们之间的悄悄话。刘桂玲过来对刘芳说:“哪有你这么干活的,不要命了!明天还干不干了?”

“我也是被逼的才拼命,李同忠他们三个人和我摽上劲了,我要给咱们姑娘班争光呀!”刘芳不好意思地说。

“行了。光也争够了,咱们该回去了。”周桂英说着扔给刘芳一根棍子。刘芳拄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路上收工回作业站的人渐渐多起来。刘芳不好意思拄棍子便扔了,尽量装不瘸。可来了月经,裤裆上已渗透出血来,她没有办法,只好抓一把泥糊,糊到裤裆上,让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作业站的大豆收割胜利完成,领导知道大家都很高兴,特意安排人在松阿察河捕了一批大鲶鱼,大家晚餐美美地吃了一顿。晚上领导又组织了一台晚会,一来庆祝胜利完成人工收割抢收任务,二来也让大伙高兴高兴。

入夜,小马架子里点上了汽灯,灯火通明,所有的复转干部都参加了今天的晚会。他们都是从856总场部赶来参加比赛的。五队指导员亲自主持。他站在两排床的中间,宣布晚会开始:“同志们,辛苦了!在你们的努力下,1500亩大豆收割完毕。这是你们的功劳,全国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特别是咱们姑娘班表现优秀,不怕吃苦。她们出发比男工们还早,夜里磨镰刀,刘芳一天收割五亩二分地,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说着在人群里找,找到刘芳看了她半天,弄的刘芳不好意思起来。指导员指着她带头鼓掌,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

“姑娘们,我知道你们平时爱唱,爱跳,可是工作忙,任务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就让你们唱个够,跳个够,好不好?”指导员说完,下面一点动静没有。他向左边的床铺看了看,又转过头看看右边。姑娘们有躺着的,有靠在行李上的。一个个穿着都是秋衣,头发粘在一起,腿上都有血口子。因为有血口子,被裤子盖上更疼,所以她们的腿都露在外面,指导员看到了,他心疼了,他知道,姑娘们太累了。他把目光转向男工们。

“小伙子们,爷们儿们,你们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用你们精彩的节目慰劳一下我们的姑娘班。”

男工排的小伙子们都来了精神,有两个年轻人举起了饭盒子。又有人去伙房拿来个水桶。大家又敲饭盒又敲桶,饭盒子摇晃个不停。叮叮咣咣的一阵敲打。大伙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总场的一位干事最先唱了起来:

第一次我去找你,

你呀么你不在,

你妈说,

你下地去挖野菜。

第二次我又去找你,

你呀么你不在,

你家的大黄狗,

咬了俺的裤腰带。

第三次我又去找你,

你呀么你不在,

你妈说,

你已经进了棺材。

下面一阵大笑,又一个总场干部唱了一段《小拜年》:

正月里是新年,

大年初一头一天,

家家团圆会,

小的给老的拜年,

你别说男和女,

哎哟哟哟哟哎哟哟,

都把那新衣裳穿,

哎哟哟哟哟,

都把那新衣裳穿。

哎哟……

总场干部唱完了,指导员又问还有谁唱,没人答应,没人唱。这位指导员已经50多岁,是从朝鲜战场退下来的老干部。只见他两手叉腰,穿着一双大水靴,他要给大家跳个舞。一边跳一边问别人他跳得对不对,别人哪知道他跳的什么舞,都笑哈哈地鼓励他说:“对,对极了。”这下他更来劲了,跳得比年轻人还欢实,嘴里还不停的哼着曲:

咪咪咪来哆,来来来哆拉,

哆哆哆来咪发嗦。

只听得他把地踩得咚咚响,这奇妙的伴奏,热情的舞蹈,把伙房的炊事员和干零活的人都招来了。老头子跳得来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刘桂玲一直捂着嘴笑个不停。那个年代虽然艰苦,但大家都很乐观,无论怎样苦怎么累,心情总是那么的畅快。今天的晚会,姑娘们都想跳,因为腿肿得太厉害,实在跳不起来,所以这个晚会都是干部们在唱歌。

小马架不太大,

里面的故事很伟大,

首长亲自来参加,

里面人多挤不下,

英雄勇士成倍出,

领导上级都满足,

马架本是58年的军官搭,

59年又住进了英雄女儿娃,

北大荒的小马架,

但愿今天留着它,

老来再去看看它,

看看美丽的小马架。

第二天,领导用马车把腿上有伤的姑娘们送回了五队。马车老板把马车停到了离卫生所大约20来步远的地方,说:“到家了快下吧。”今天姑娘们的伤比昨天更重了,根本无法正常走路,刘芳和刘桂玲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刘桂玲说:“二班长你扶着李民杰先上卫生所包腿。”姑娘们在彼此的帮助下一瘸一拐的向卫生所走去,正在卫生所门外玩耍的小孩子,看到了向他们走来的姑娘班,嬉笑着说:“哎!瘸子来了!瘸子来了!”刘桂玲说:“别胡说八道,我们没有瘸是被水泡的,被冰冰的。”孩子们停住,看着她们一瘸一拐的从他们身前走过。

到了卫生所,姑娘们一个个扶着坐在板凳上,把裤子挽到膝盖,等着李振江大夫给她们医治。李振江大夫看着她们的腿惊叫着说:“哎呀,我的天啊!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肿得这么厉害。”边说着边帮姑娘们上药水,眼看着一箱子药水全被用光了。姑娘们的腿被药水刺激的更疼了,不能马上走,就坐在卫生所的板凳上休息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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