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安慰我说:“算了,哭也没有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没有的求也无用。”我低头道:“兄长说得是。”三兄道:“阿翁阿母说,以後会为你求贤夫的,暂时这件事大家都别提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没多大意思。你还年少,日子总得过吧?明天陛下要召见我们,凡事注意礼数便是。”我低声说:“妹妹知道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月光如水,夜风吹入窗孔,一扫夏夜的炎热,迷糊中,好像看到了姊姊,看到了陛下和将军,但是除了姊姊,其余两人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更看不清楚表情……
次日一早,我特意换上姊姊给我的一件月白色外衣,尽量显得素雅一些,我可不想让人说我们家有暴发户气派。
宫里派了车来,阿翁和几位兄长同乘一车,我和阿母二嫂同乘一车,小侄儿不过两岁,年纪太小,没有带去。
等到马车停下来,有人请我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已到司马门前,虽有中官引路,启传(即临时入宫的凭证)俱全,但卫尉依旧检查是否携有禁物,直符使则查验启传,绝无松怠。司马门检查比长安城门更严,即使官吏入宫,也必须得有符籍(符:即合符,类似于现代的通行证,分两部分,一部自持,一部卫士持有,上刻有入宫人员的姓名特征等资料,双方相符,即可放行;籍,即入宫的名籍,经常入宫的人都有名单,纪录于名籍之中),直符使是认符不认人,三无人员即使有高官带领也是绝对入不了未央宫的。大汉风雨飘摇之时倒难免不出漏洞,成帝时就曾经发生过一个小女孩闯入宫中事件,但此时正值大汉盛世,未有符籍启传等证明能入宫者大概只能够出现在异世幻想症患者和三岁小孩的梦中。
我偷眼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宏伟高大的的阙,我不及细看,中官已经在前引路,我急忙紧跟在阿母身後,直到进了司马门,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这座辉煌的宫殿。
未央宫本就建在龙首塬上,在长安地势最高,而从前萧丞相建筑之时,又刻意以高台筑之,使得未央宫显得更高。长乐宫与未央宫分布于汉长安城安门大街东西两边,因而它们又分别称为东宫和西宫。我大汉尚右,方位以西为上,所以西宫就是皇宫,即所谓的“公宫”。未央宫别称紫宫或紫微宫,我华夏古时分天体恒星为三垣,中垣有紫微十五星,也称紫宫。紫宫即是天帝的居室,把未央宫称为紫宫,因为它是人间皇帝的宫城。
但见画屋朱梁,金戺(堂前台阶两旁的斜石)玉阶,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曲廊回还,千门万户,据说这些建筑所用的木材是清香名贵的木兰和纹理雅致的杳木,屋顶椽头贴敷金箔,光明耀眼。华贵的大门上装饰铜铺首,镶嵌着闪光的宝石。窗户上雕饰着古色古香的花纹,回廊栏杆上雕刻着清秀典雅的图案。白玉般础石之上耸立着木柱,皆用金釭为壁带,紫红色的地面(这叫丹墀,为皇帝专用,是最高等级),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如仙宫般壮丽。尤其是未央宫大朝的前殿,竟高达三十五丈(约115米),远远望去,亦觉气势宏伟,压迫心弦。记得某小说曾胡写汉武大帝和宠妃李夫人曾爬上前殿顶上,可就我所见,要爬上这个顶上,依大汉的物质条件,只怕难度不比爬上珠穆朗玛峰来得浅了,云梯也没这么高啊。何况李夫人入宫之时,汉武大帝至少得五十多岁了,已是老年人,怕是不可能有这个闲情逸志了。
我不敢多看,与家人一起,跟在中官之後在回廊中行走。我姊姊在宫中位号仅次于皇后,居于皇后之宫椒房殿旁边的飞翔殿之中,陛下的旨意说就在那里召见我们,而且是以家人之礼召见。
父兄走在左边,我跟在阿母身後,我身後是二嫂,走右边。按礼,媳妇是外姓,理应走在最後。到飞翔殿外先脱鞋,只穿袜子进殿,我们穿的袜皆以帛制成,高尺余,上端有两带,用缚系于足胫。以前在中元里的时候,袜子都是用麻布做的,编入宦籍之後,可以改穿帛袜了。什么等级就得使用什么等级的衣服鞋袜,不遵守这种等级制度的,就是犯罪。
本来天气很热,可是一进飞翔殿,顿时一股清香和一阵凉意袭来,只觉得浑身舒坦,清凉宜人。殿中地上铺着锦茵,墙皆以文锦搏壁,殿角有冰鉴(盛冰的器具),冷气溢出,无怪此殿中如此清凉。殿中所置之灯亦皆是多枝灯,灯盘中的油不知是何物,油色碧绿,香气袭人,和殿中熏炉所熏之香一起,整个殿中香气氤氲。据说皇帝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宣室殿和举行大朝的前殿有百枝灯,点燃之时犹如火树,照得殿中明亮如白昼。飞翔殿中没有这种灯。
皇帝应该还没来的,只有我们等他,他是不可能等我们的。
中官道:“夫人请诸位上殿。“我们快步上前,二姊端坐于上,见到我们,她伏几欲起,但旋又坐下。
我有近三年没有见到二姊了,再见之下,只觉她愈发美丽动人。她本来就很美,此时锦衣华服,饰玉着金,欲增娇艳,当年眉宇间的一丝稚气早就消失无踪,代之的却是高贵娴雅,温淑婉约的气质,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天然的温柔仪态,衬得她愈加美丽,恍若仙子临凡,难怪陛下宠爱她。
阿翁道:“臣五大夫寿率家人拜见一世夫人。”全家人稽首以拜,二姊道:“阿翁阿母请起,陛下说过,以家人之礼相见。女儿岂敢当阿翁阿母如此大礼。”避席而起,向阿翁阿母回拜。她的声音恍若黄莺出谷,悦耳动听,即使不看她的人,单听她的声音都会觉得如痴如醉。
行礼已毕,二姊令家人各依礼而坐。二姊道:“几年不见,阿翁阿母身体安好?”
阿翁道:“谢夫人问候,家人俱都安好。”
二姊向阿翁阿母问起家中情形,几人述谈了一些几年来的别後情形,说到动情处,二姊黯然落泪。二姊见到二嫂,向二兄道贺,又问起大姊三姊和长兄长嫂侄儿侄女,并说有空时请他们也来一见,她自己不能出宫,只有请家人进宫一述。前汉宫中的宫禁不象後世那么严格,宫妃家人往往也得入宫与宫妃相见。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阿母背後,眼睛看着二姊的膝,眼神不敢乱飞,话也不敢乱说。
二姊道:“父母兄弟到长安居住,有很多贵戚上门道贺吧?”
阿母道:“是啊,还有好几家贵戚想跟咱们家结亲呢。”
二姊道:“长安贵戚选择婚姻之家,首重家世,次重人品。咱们家身为外戚,兄弟和妹妹又仪表出众,家人又都尊礼守法,谦谦君子,家世人品容貌都没得挑,自然有人上门提亲。阿翁阿母,咱们家骤得富贵,万不可以此自矜,藐视汉家礼法,陛下执法甚严,不顾私亲,家人想是知道的。女儿在宫中,恪守宫规,事上唯谨,待下唯仁,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触怒君王,祸及家人。自古以来,月有盈亏,事有成败,人无千日好啊。”
阿翁道:“女儿说得甚是。为父已经跟你兄弟姊妹提过了。”
姊姊道:“多谢阿翁理解。对了,两位兄弟的婚事定了吗?”
阿翁道:“还没有。你三兄总是推三阻四的。”
二姊道:“想是兄长眼界太高,等闲女子看不上。陛下说了,要为三兄选一位皇室的翁主(西汉诸侯王之女称翁主)为妻。”
三兄急道:“这,陛下还没有定下来吧?”
二姊道:“没有,他只是说了说。三兄,怎么了?”
三兄道:“为兄一心想建功立业,暂时不想有家室之累。这婚事嘛,可否暂缓?”
二姊笑道:“三兄想暂缓倒也不妨,可是别误了四弟啊。你看四弟神情,他好像很想马上定亲。”
阿翁回头一看,道:“四郎,你很想定亲?莫非你心里有了合适人选?”
二姊道:“四弟说说。若是良家女子,先说定也不妨。虽说长幼有序,可是先定亲不成亲也行啊。”
四兄喜道:“阿翁阿母二姊都见过她,就是冯伯父的女儿少姬。”
阿翁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好事啊。婼儿这孩子很可爱,美丽聪明温淑知礼。你怎么不早说?”阿母也笑了起来,道:“你呀。怎么今天才说。”
二姊也笑了,道:“四弟眼光不错,少姬确实很可爱。等找个良辰吉日,先给你定下这门亲。这样你就安心了吧。”
四兄大喜,忙道:“请阿翁阿母二姊作主!”
阿翁笑道:“你放心!三郎,你也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
三兄低着头,道:“孩儿知道了。”我知道,三兄所爱非良家子,阿翁阿母二姊不可能同意,他怎么敢象四兄那样直接说出来。
二姊道:“季姜,(我抬起头)你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姊姊入宫以来,常常记起入宫那天,你骑马送别的情形,很是想你。听说这几年来,你帮着阿母料理家务,孝敬父母,礼敬兄嫂,左邻右舍都称赞你能干贤惠。姊姊为你感到很高兴。”
我说:“多谢二姊夸赞。”
二姊道:“家人还没吃饭吧,先用一餐,等会儿休息休息,等待陛下。陛下有国事商议,可能要餔时左右才能回来。来人,上食!”她又道:“季姜,等会儿吃完饭,姊姊有话跟你说。”我心里怦怦而跳,莫非我在泬水边上的糗事让她知道了?她在宫里怎么会知道?她知道的话,皇帝会不会知道啊,这可糟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