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书院自创办以来有将近百年历史,最初雏形只是贺氏族学,后因夏州一带的百姓久仰贺氏一族博学的美名,将儿郎送往贺家求学之举源源不断,人数一多,贺氏一族干脆联合当地官府建立了明堂书院,广纳四方学子。
那时的明堂书院还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书院,但因陆陆续续出过几位文举状元,声名鹊起,学子便日益增多。
贺远仙致仕后,时常到书院开设讲坛,大昌各地不少学子慕贺公之名而来,如今正值明堂书院的鼎盛时期。
明堂书院有专为低龄孩童开设的启蒙班,那里头待的都是五至十岁的男童,常言道“七岁八岁狗都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可比猴子还皮,最初听说父亲要把妹妹送去启蒙班,贺昀桦与贺昀桉均不赞同此举。
儿子晓得心疼妹妹,贺瑜甚是欣慰,他温言道:“此事我与你们母亲商议过了,连你们祖父亦是大力支持的,阿蓝是第一个到明堂书院上学的女童,我自会托书院的先生拂照她,你们担忧的问题我能没考虑过?”
用早膳时,贺昀桉对蓝意道:“阿蓝,去书院读书是你自愿的吗?”
上学对蓝意来说当然算不得是一件愉悦的事,尤其还要跟一群小屁孩做同窗,想到那闹腾的场面她就感到头疼,不过她既然要在这个世界滞留百年,也不能终日无所事事,正好可以趁机学习一下各大世界的知识文化。
即便她不愿上书院,日后贺瑜夫妇也会给她安排家教,比起一对一教学,她更情愿到书院上课,学生一多,先生就不会从头到尾只盯她一人,就算功课差点也没关系。
她点首道:“我想进书院读书,每天跟哥哥一块上学。”
小丫头太天真了,什么都不懂,还道读书跟玩似的,贺昀桉点着妹妹的小鼻尖道:“你究竟是想来上学还是想跟哥哥一块玩?”
蓝意笑道:“都想,我也想让爹爹教我读书,每天让爹爹牵我的手一块去书院。”论嘴甜,贺家的孙辈里还没有谁能比得过她呢。
一大早就被女儿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贺瑜带着蓝意去书院拜见过诸位先生,先生们大多随和儒雅,他们听说山长的女儿要进书院读书,新奇之余也答应会帮忙看顾。
蓝意被安排在启蒙班的隔间里听了几天课,贺瑜偶尔会来视察,见她并无不适,自此便正式安排她到明堂书院上学。
清芳回到贺府这日,蓝意正好下学回来,用完午膳后便以小憩的借口令众仆退下,只留清芳铺床。
蓝意问:“我托你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
清芳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
京城位于大昌疆域中心,以国都划分南北,两年前北地闹过灾荒,这个消息蓝意曾偶然从贺瑜夫妇口中听说过,但她通过明察簿的定位通知,十分清楚唐翠一行分明是从京城迁至河畔村的,所谓灾荒逃难的理由显然是编的,唐端为何要掩人耳目?
蓝意问:“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他们一家有何异常?”
清芳摇首,猛然想起唐端托给她的那封信,犹豫着是否要告知七娘子。
蓝意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催促她,只是静静盯着她。
清芳被盯得不自在,骨子里的忠诚在提醒她,七娘子才是她的主人,她凡事应当以七娘子马首是瞻,是以犹豫片刻,便将那封信呈给蓝意。
蓝意错愕,纳闷唐端为何要写信给贺远仙。
信上没有标注收件人的名姓,而且密封得很好,她纠结到底要不要拆开来看,毕竟窥人隐私纯属不道德行为,可若是与唐翠有关……
她迟疑片刻,最终决定暂时把良心藏起来,吩咐清芳:“你再去找个一模一样的信封过来。”
清芳暗惊七娘子这么小就懂看信,等她走后,蓝意才将信件取出,然看得一头雾水。
文字还是那些文字,可组合到一起就成了一堆乱码,蓝意试着用口语将这些句子念出声,口音听起来很奇怪。她不禁抚额,这究竟是大昌哪个地区的方言?也忒难懂了,她唯一能捡到的线索只有“萧公”二字。
在这个时代,能称“公”者,一般都是身怀官爵的大人物,再者就是德高望重的博学鸿儒,好比她的祖父之所以被人称为“贺公”,便是因为这两种情况。她猜测这位“萧公”来历不凡,只是不知与唐翠有何关系,唐翠的本姓可不就是姓萧嘛。
唐端留了这么一手,即便清芳没把信送到贺远仙手上,这信落到旁人手里,也未必能教人看得懂信中的内容,蓝意只得将信抄写一遍,留待日后破译。
她将信纸装进新的信封里,亲手用浆糊糊好,直至浆糊完全风干,才让清芳寻个机会给贺远仙送去,并且不许清芳告诉贺远仙她在关注唐翠。
交代完这些,蓝意突然问:“对了,你母亲病况如何?”
听七娘子问起,清芳羞愧不已,她这人一向老实,并不敢欺瞒主人,便如实说了。
蓝意没料到清芳家里是这么个情况,但想想也是,这种人家要是能对女儿存有感情,当初怎么舍得签下死契把人卖掉?可惜凌良赏给清芳带回去看病的钱白白被拿去填了债,这种赏钱也不好追回。
蓝意道:“稍后你去我娘那里道谢,她若是问起你母亲的病情,你只管说痊愈得差不多了,但日后你还是少回去为妙,你把他们当血亲,他们可只想吸你的血。”
养女为奴在封建社会被视为常态,哪怕到了文明高度发达的后世仍是存在这种畸形现象,实在让人无奈。
“奴都听七娘子的。”清芳哀婉道,“只是奴虽然解脱了,可怜奴的妹妹还要继续留在那种地方受苦。”
可不是?今次清芳的家人能为了还债给她妹妹找个有痨病的夫家,来日她大哥再犯赌瘾,把她妹妹拉去填债也是有可能的。
眼见清芳如此担忧,蓝意便给她支了一招:“如今府内不少仆役年纪都大了,家里正准备放一批老仆出府,再招新仆进来,你可以托人把消息带回去给你妹妹,她要是有意向,可以到贺府做工。不过我也只是提议,一旦入了奴籍就非自由身,即便签的是活契,行动依然有诸多限制,个中利弊你最清楚不过,但她若是真进了贺府,我会尽量让母亲给她安排份好活计,总归不让人为难她。”
其实让清芳来选,她更情愿春菜卖身到贺府,在贺府哪里不比在家好?即便是干洗衣扫尘的粗活,也比成天顶着日头在地里忙活好,最直观的好处就是贺家是书香门第,主人大多脾气好,伺候这些温文尔雅的夫人小姐总好过天天在家受爹娘嫂子的气,还有工钱可领。
她签了死契,这辈子没可能赎身了,等年纪大了才有机会被主人放出府去,但春菜可以签活契呀,将来只要攒够银子就能赎身,届时若还有余钱,恢复自由身后还能出去做笔小买卖。
不过光是她想没用,还得看春菜愿不愿意。
蓝意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提议,主要是她还得继续留意神眷者的动向,总得有人手帮忙,清芳姐妹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她身边婢女虽多,但这些人大多觉得她年纪小,不太把她的话当回事,像清扬、清姿也算尽心服侍她,却不及清芳憨厚听话,一旦她稍有异动,这二人必会向凌良禀报,实在不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