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月就快过去了,为了尽早翻译出唐端给贺远仙的信件,这些日子蓝意以描红为借口溜进过贺瑜书房几次,试图从中找出一本介绍大昌各地方言的书籍,奈何贺瑜藏书虽多,却大都是前朝后代骚人雅士的名作,记载人文风俗的作品较少,更别提跟方言有关的书。
她难得找到的一本又不知是多少年前印刷的古书,字迹模糊不说,那时还没有句读,整版书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全凭感觉断句,着实看得她眼睛疼。
她曾想过让贺瑜带她去明堂书院的藏书楼走一遭,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她一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去藏书楼能干什么?
就因为这封信,弄得她一个月来食不下咽,人都有些瘦了。
凌良怨书院的先生布置功课太多,早知就不该答应丈夫把女儿送去书院,直怪贺瑜望女成凤心切,不知心疼女儿。贺瑜大呼冤枉,正因阿蓝年纪小,书院的先生才对她格外关照,每日只让她临摹两帖大字罢,就这么点功课也算多,那他在这个年纪每天还要默写《三字经》兼《声律启蒙》,贺老爷子岂不是在虐待他?
为信件头秃的蓝意不知父母私底下因她闹了个小小的矛盾,琢磨着靠查资料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索性把信背下来,逢人见面就捡几句来试探一番,说不定有人知晓这是哪里的方言。
这日蓝意带着清芳在花园里乱逛,逮着个曾跟随贺珏在外走南闯北的仆役问话,她觉得兴许能在这仆役身上问出点什么,但贺昀桉与贺昀桐正好从府外回来,被两位兄长撞见,她只得暂时作罢。
那仆役退下后,贺昀桉问:“阿蓝,你怎么会说西南一带的夷语?”
蓝意只跟仆役说了那么一句,竟教贺昀桉听出来了,她惊喜地抓住贺昀桉的手道:“二哥,你知道这是哪里的语言?”
小小的手捉住自己的食指和无名指,触感怪软乎的,贺昀桉反握住蓝意的手,牵妹妹回清弈山房,边走边道:“爹每隔两年要去金川为一位故友扫墓,我随他去过两趟,在那边住过一阵子,当地百姓说官话的比较少,想跟他们打交道就得学他们惯用的夷语。”
印象里贺瑜确实出过两趟远门,但蓝意并不知这还是个固定活动,不远万里去扫墓,想来贺瑜定是极其重视那位友人。
贺昀桐嫉妒道:“爹每回只肯带二哥同去金川玩耍,明年等我九岁了,我也要一块去!”
“那你可要多吃点,长壮实些,金川距此路途遥遥,身子弱可出不了远门。”贺昀桉笑着揉了揉贺昀桐的脑袋,转问蓝意,“阿蓝,你的夷语可是祖父教的?”
蓝意问:“二哥何以认定是祖父教我?”
贺昀桉道:“不是祖父,那必是父亲了,你以为父亲为何在金川有故友?祖父年轻时曾外放到金川为官,从县令做到知府,在那边待了好多年,当年父亲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原来如此。
蓝意没有追溯过贺老爷子年轻时的过往,如果她知道贺老爷子有这么一段经历,就晓得往西南方向去想了,多亏贺昀桉点醒她,正好她也不必再四处找翻译,眼前不就有一位现成的?
蓝意道:“我碰巧听府内的仆役说过几句,觉得好玩,就让他们教我,二哥既然学过,那我可要考考你。”
贺昀桉朗笑道:“你竟是要考我,那我答对了有何奖励?”
蓝意道:“明天娘亲要包蟹饺,二哥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我亲自包给你吃好啦。”
贺昀桉揉了揉蓝意的额发,宠溺道:“我们阿蓝不但会捏桂花糕,还会包饺子呢,行呀,你尽管考我吧。”
蓝意怕信中有机密被贺昀桉窥到,所以并未将信的全部内容背给贺昀桉听,只捡了几句来念,还刻意将上下文断开。
说完以后,她还没等到贺昀桉的回答,贺昀桐突然捧腹大笑。
蓝意面色微窘,这些夷语从她口中吐出是有点奇怪,可她也是按照信里的音译来念的,音译与原音相比自然有些差别,可贺昀桐的反应就好像在看一只试图学人讲话却只能发出叽里呱啦声的猴子。
贺昀桉责备三弟:“别笑话妹妹。”
贺昀桐努力憋笑,可实在憋不住,在他看来,阿蓝说夷语的样子实在太逗了。
贺昀桉无奈道:“好在这是在自家人面前,若是有异族客人见到你这副模样,无端害我们得罪了人家。语言是用来沟通的,不是你揶揄嘲笑的东西,你笑夷语可笑,人家听你说中原话指不定也觉得怪异。”
贺昀桐摆手道:“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了,噗哈哈哈……”
贺昀桉无奈摇首道:“你要笑就一个人在这里笑吧,等笑够了就自己回房,我先送阿蓝回去。”走时还不忘叮嘱贺昀桐的小厮看好七郎君,别让他笑得喘不过气。
蓝意跟随贺昀桉率先离去,贺昀桉走得急,她人小腿短,必须小跑才能跟得上。
等气喘吁吁回到房间后,贺昀桉便命婢女退下,神情肃穆对她道:“阿蓝,你老实交代,你方才说的夷语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
尽管妹妹说得不是很标准,但他也能听出意思,前两句是很普通的问候语,不外乎跟“福寿康宁”有关,后两句就不一般了,大意是“金枝玉叶流落风尘”、“贼妇狠毒欲斩草除根”,他绝不相信府里的下人敢教阿蓝这种话。
看样子贺昀桉是听出了点什么,蓝意想忽悠过去怕是没这么容易,好在她早已想好应对方法,一脸老实巴交道:“其实,这些话我是从祖父祖母那里听来的,二哥可知何意?”
祖父祖母不可能当着阿蓝的面说这些,八成是她偷听到的,贺昀桉板着脸道:“你不必知道,以后也不许去找别人问意思。”
得,白问一场。
妹妹低落的小模样令贺昀桉心软了,贺昀桉只好把前两句问候语翻译给她听,作为重点的后两句却没说,又哄了一些让妹妹高兴起来的话,还顺带告诫她日后不可听墙脚。
蓝意懊恼,也怪自己不够谨慎,她应当再琢磨一下信件的内容,不该急着找人翻译,这下反倒让贺昀桉提高了警觉,日后想再找他帮忙可就不容易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小了,如果她的年龄能大一点,贺昀桉就不会把她当小孩子看,弄得这不可说那不能提的。她这位二哥也真够谨慎的,明明才十一岁,半大的少年郎,就已能清晰明辨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要是换作贺昀桐,到了这年纪也未见得是个能管住嘴的,只消她吹捧几句就晕晕乎乎,立马就把信给她翻译了。
看来她还得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