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书阅读的年轻自己同样消失了。
唯独剩下的人,是小凝。
昏昏欲睡的女孩子慢慢睁开眼睛。
“凝儿?”
她呆若木鸡,不做言语,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冷不丁,逃走了的紫色大鱼一个翻身跃出洋面,两片鱼鳍迅速化作两双又快又恨的手,掏出女孩子两颗眼珠,扔到他的手里。
“啊……四足!!”
作恶多端的大鱼早逃得没影了。
“凝儿!”他赶紧扑过去想看看小妹还好不好,哪里知道满脸鲜血的女孩子面无表情,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似的
“凝儿,凝儿,你的眼睛!”
小女孩张开血淋淋的眼皮,在那下面的并不是常人一对眼珠和眼白,居然分别藏了一片黑色的羽毛。
人类的眼睛,以飞鸟黑色羽毛的形状存在。
他惊叫着,双手握着温热的眼珠,不知该如何是好。傻傻的他居然捏着女孩子的眼珠,想给她塞回眼眶里。
眼睛变成羽毛形状的女孩子力大无穷,还手一把推他进海里。
海水接纳着他伸展的四肢,好像母亲温柔抱着婴儿,他前往北国水泽、南天尽头的梦想,曾火烧火燎催促他赶紧迈出步子,在这片汪洋中,却被似冷似暖的潮流带走了。
“我是做梦了吗?”他虽然睁着眼睛,却觉得全身轻飘飘,如同堕入云雾,如同陷入深渊。
——我是谁?我在哪儿?
他环顾四周,时间的河流从脚趾间偷偷溜走,他茫然失措,不辨东西。
“四足——凝儿——”
四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傻了?
凝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变成了羽毛的形状?
他唤着两个孩子的名字,随即听到一阵嘻嘻笑的声音从脚下这条永不回转的河流尽头传过来。
意识继续游离着,面向着无穷远方的起源,逆着时间的河从脚下踩着的水中央礁石跨去到更远的一块礁石上。
在这里,周围光线一下子黯淡了,被封印的五感首先开窍了的是嗅觉。
他闻到了湿泥土的腥气。
黑色的乌鸦有着君安监察使一样精准又多疑的眼光,威风凛凛地停留在高于他半头的树枝上,张开翅膀,覆盖了天上本模糊的阳光,拉开黑夜的序幕。
四足和凝儿吓坏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年轻时自己的衣襟。男孩子怯怯的的眼睛比那女孩子还要灵动几分,紧紧锁着小眉头,捏紧小拳头,热乎乎一团扒在他身上求保护。
这才是四足该有的样子,不是只有暴戾和凶狠。
面前的乌鸦张开坚硬又冰冷的嘴喙嘶鸣着,圆溜溜的黑色眼睛里映出了哆哆嗦嗦的三人,等候来自黑夜亡灵命令的身影。眼瞧着当年的自己和身边两个孩子,听得十分认真。渔民却在奇怪着,现在的他不懂乌鸦究竟在哇哇叫个什么。
女孩子美丽的眼睛目光温顺。渔民松了口气——不是羽毛形状。
乌鸦又吱吱哇哇叫了一通。凝儿乖乖应道:“是,凝儿一定完成。”
渔民一惊,不知道她就此签订了何种契约:“凝儿?它刚才说了什么,你怎么就应下了。”
着了魔道的女孩儿踏入时间的河流,朝着水流去的方向逐渐远行。渔民伸出手,女孩儿闪身而过,都没让他抓住衣角。
“凝儿一定完成,凝儿一定完成。”
她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回望了最后一眼。他看到一双形如乌鸦羽毛的眼睛。
“凝儿等等我,你要去完成什么?”
乌鸦继续朝着男孩子下令。可四足不听,还捡起石头去打乌鸦:“我才不要,不听你的,不听你的。你作恶多端,我不跟你干坏事。”
咦?四足会说完整的话,不单个蹦字儿了?四足的语言十分流畅,看得出不仅思维敏捷,还明辨是非。
乌鸦脑袋向前一探,扯开嗓子冲着四足哇哇叫个不停。
他顾不得心中腾然升起又迅速消失的疑虑,面对降临到头顶的黑乌鸦,急出了冷汗:“四足?四足?它在说什么?你可别随便答应!”
小男孩气鼓鼓地指着乌鸦,跟他控诉:“四足才不要,哥哥,四足不听它的!”
乌鸦突然扑向四足,男孩子尖叫一声,也不示弱,他的腿脚比猿猴灵活,蹭的一下跃上更高的树枝,转眼躲到乌鸦脑后。
“四足小心!乌鸦到底在说什么?还有凝儿,它到底叫凝儿干什么?凝儿怎么就答应了?”
“……”孩子口中十分流利地说出一句话,是在跟他解释,也在求救,看来是孩子真心不想听令去做的事情。
可不巧,渔民的耳朵恰好被滋滋声遮的严实,刺痛得红肿。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乌鸦叫凝儿做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哥哥,它……”
仍旧没听到任何关键字眼。
予辉慌了神:“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它还叫我捅刀子,可是四足不喜欢刀子,不想杀人!”男孩子在树林间飞跃,躲避着乌鸦的追赶,一面尖叫着求助。
从头到脚,予辉一身冷汗。
捅刀子?杀人?
那么凝儿究竟答应了什么?
渔民不懂轻功,自然抓不住不上在空中你追我赶的男孩和乌鸦,只能在地面上喊他:“四足,你千万不能答应,可不能听它使唤去杀人,要做个好孩子!”
乌鸦嘶鸣声更加刺耳,渔民耳朵又是滋滋一阵钻痛,耳膜几乎破裂,顿觉天旋地转。在树枝上飞来跃去却仍旧逃不过乌鸦追捕的男孩子断断续续哭着喊:“四足……不要,四足不要……予辉哥哥救救我呀。”
黑色死灵嗖的一声降落在四足跟前,截断了孩子的去路,伸长脖子瞪着一对黑色的凶狠眼珠威慑,最后一次叫孩子服从。
四足瞪大眼睛,毫不害怕,直勾勾地盯回去,咬着牙关挤出来一句:“不!要!”
枝子上的乌鸦缩了下脖子,显然未料到男孩子斩钉截铁的拒绝。
渔民——也就是四足口中的予辉哥哥——松了口气,仰着脖子看着一切,苦笑一声,这孩子,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和礼貌,但心总是正直善良的,懂得不可伤人。然后在心里窃喜,觉得四足这样真的挺好,算得上灵鸦族小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