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常委会的当晚,史大山赶回办公室,打电话将石松叫来,安排他通知工作人员加班,连夜起草市长办公会纪要和市政府关于改造东城老区的通告,要求第二天将文件发到市直各单位,将通告张贴到全城的大街小巷。
石松接到任务,面有难色,史大山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很不适应,便讨价还价说:“是不是太急了点?”
史大山板起面孔训斥道:“急点有什么不好?慢慢吞吞能办成事吗?”
挨了新市长的批评,石松满脸通红,心里很不是滋味,气忿忿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将工作人员统统叫来加班。市政府大楼顿时灯火通明,起草、审稿、校对、打印和装订一条龙展开,一派紧张忙碌景象。
史大山也在挑灯夜战,亲自起草广播电视讲话稿,并通知市电台和电视台连夜来人赶制录音和录相,还要审阅送来的文件初稿,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凌晨三点,他才和衣躺在沙发上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一早,史大山的广播电视讲话便在市电台和电视台的早间节目中播出,此后又反复重播。市政府的通告也很快张贴出来。城建、公安和工商等部门的宣传车,也在全城的大街小巷大呼小叫,往来穿梭。一时间,改造东城老街的舆论攻势排山倒海,把个城区搅得天翻地覆!拆旧街建新街,很快成为市民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史大山改造老城区的这把火就这样烧起来了!
然而,许多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史大山的拓街计划开始便遇到阻力。市民们对拓街普遍表示欢迎,但拆迁户却有很大的抵触情绪,说拆迁断了他们的生计。原来,这些拆迁户大多在老街上有门面,这些门面又地处黄金地段,无论出租或自家经营,都不愁饭吃。现在市政府要他们搬到城北另建,而那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即使将来建成新街,也很难形成市场;加之市政府给的搬迁费又很少,建房确有困难。尽管市政府的宣传攻势已持续了一周时间,动手拆迁的住户却寥寥无几。这让史大山焦急万分!他感到这样下去,他的拓街计划就将落空,于是决定采取断然措施,组织强拆行动!
这是一个北风呼啸,寒气逼人的下午,史大山带领公安、城建、工商等部门的负责人和执法人员,以警车开道,将推土机、挖掘机和装卸车,浩浩荡荡开到东正街头。
东正街是一条饮食街,除少数户正在动手拆房之外,大多数户依然照常开门营业。史大山的车队停在街口,引来不少市民围观。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赞同的,说这些老街早该拆了,影响市容,妨碍交通;有看热闹的,说市政府这次是动真格了,等会儿会有好戏看;更有拆迁户表达不满,说强拆就是土匪,看市政府讲不讲理!
史大山站在一辆翻斗车上,头戴安全帽,左手执一面小红旗,右手拿一只高音喇叭,亲自指挥强拆行动。他没有理会人群中的议论,举起高音喇叭开始喊话:“市民同志们,为了乌市的经济发展和方便市民的出行,市政府决定改造东正街和南正街,将其拓宽拉直,建两条新街。市政府的通告已发布一周了,但许多拆迁户仍迟迟未动。为了帮助拆迁户尽快拆除旧房,早日建成新房,市政府决定派机械协助拆迁。请你们赶快收拾好家里的物品出来,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此话一出,拆迁户纷纷涌了过来,将史大山的折迁队伍团团围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
“市政府为什么不还我们门面?我们还要不要吃饭?”
“市政府把我们赶到城北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我们不去!”
“市政府给的搬迁费不够下个基脚,我们怎么建房?”
“市政府为什么不让我们集资统建?为什么要我们买你们的高价房?”
“我们要门面!我们要吃饭!”有人喊起了口号。
史大山万没想到,拆房行动还未开始,便遭到拆迁户的强烈反对。他强压胸中火气,耐心开导说:“你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可以直接向市政府反应,只要是合理的,我们一定采纳。但你们必须服从市政府的决定,先拆房,以免影响市政府的拆迁计划!”
“不行!我们拆了房子,你们不解决我们的问题怎么办?”有人大声嚷道。
“对!我们信不过!我们要求先解决问题!”有人跟着叫喊。
公安局长刘大胡子早就看不过,跳下警车,指着人群大声吼道:“这是史市长同你们做工作,你们若是不听,休怪我动粗!谁敢阻拦市政府的行动,我就把谁抓起来!”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立刻跟过来,站在刘大胡子身后助威。
城建局长周国民也不甘落后,也想在新市长面前表现一番,赶忙从执法车上跳下。他身后也立即涌出一排头戴大盖帽、身着制服的城管大队执法人员。周国民站在一处高台上,拉高嗓门喊话:“刚才史市长同你们打过招呼,希望你们不要不吃敬酒吃罚酒!现在我命令执法大队开始拆房,我看谁敢阻拦我们的执法行动!”说完,便命人将挖掘机开到街头第一家,开始强拆。只见挖掘机扬起巨臂,戳向这家西面一堵山墙,刹那间一声巨响,半边墙体应声倒下,一股灰尘扑地而起,向四下弥漫,呛得人们纷纷后退。
此时,一位中年妇女不顾一切地从屋里冲岀来,指着史大山一群人大骂:“你们是日本人!是土匪!是强盗!你们为什么要拆我家的房子?!”妇女随即倒在挖掘机前,仰面朝天,手舞足蹬,叫骂不停!
史大山见了心头一怔!想不到在如此强大威势面前,竟然有人敢出来阻拦。他不便立即出面制止,要看个究竟再说。
刘大胡子见有人耍泼,有意在市长面前显露一手,便走到这位妇女跟前,指着喝道:“你为什么骂人?市政府早就通知你拆房,你却迟迟不动,你还蛮有理?!”
中年妇女毫不畏怯,指着刘大胡子骂道:“哟,看你披着这张狗皮,人模狗样的!你以为老娘怕你不成?老娘今天就不准你们拆!看你们能把老娘怎样?”说着随身一滚,滚到挖掘机的挖爪边,死死抓着钢爪不放。
刘大胡子从未见过如此耍泼的女人,也从未在众人面前失过面子,更不用说在市长面前丢了颜面。他一下子被激怒了,大声命令民警:“给我把这个泼妇抓起来!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狠还是我狠!”几个民警一涌而上,拽的拽,拉的拉,将中年妇女像捉小鸡似的抓起来,直往警车上拖。中年妇女竭力挣扎,死活不肯走,拼命大叫:“公安打人啦!民警打人啦!”
此时,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一男子,蹿上去,从后面猛地撕扯一民警的手臂,试图从民警手中夺回女人,并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老婆?她犯了什么法?”几个民警依然抓住中年妇女继续往前拖。男子无计可施,只好双手箍住女人腰身,拼命往后拽拉。几个民警见状,强行将男子的手掰开,并推倒在地。男子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你们救救我老婆呀!”围观的人再也看不下去,齐声高喊:“不许你们随便抓人!你们随便抓人就是执法犯法!”
史大山目睹着这一切,知道如果强行将这位中年妇女带走,定会激起民愤,甚至酿成事端!他急忙从车上跳下,同刘大胡子耳语几句。刘大胡子立即向民警示意,几个民警这才罢手。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呼天抢地,叫骂不止。那男子也失声痛哭。
为平息事态,史大山只好出面做工作。他走到妇人跟前,俯身拍了拍妇人身上的尘土,轻声问:“这是你家的房子?”
妇人一眼便认出了史大山,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当的什么市长?你们强拆我家的房子,还要抓人,你们还讲不讲理?”
史大山赔礼说:“我们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呀!你们为什么不愿拆房?你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能不能告诉我?”
妇人这才平静下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说:“我们不是不愿拆,这门面是我家的命根子,房子拆了我们到哪里做生意?全家人还怎么生活?政府总得为我们这些拆房户着想呀!”
旁边一位戴眼镜的长者插话说:“我们拆迁户的要求就是两条:一是还我们门面;二是要求政府组织我们集资统建,这样造价就要便宜得多。只要政府答应我们这两条要求,我们保证马上动手拆房!”
“老头说得对,我们要求还门面,要求集资统建!”有人大声附和。
史大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拆迁户之所以不愿折房,是因为没有还他们门面,再就是担心开发商的商品房太贵,他们买不起。但是拆迁户的这两个要求与原先市政府制定的方案不一致,他不便立即表态,只好解释说:“我们市政府同意以最优惠的价格卖给你们门面,不赚你们的钱还不行吗?”
戴眼镜的长者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我们不放心!”
“对,我们不放心!政府不赚钱,开发商不赚钱会干吗?”有人大声质疑。
史大山想了想,表态说:“我把你们这两个要求带回去研究了,再答复你们行吗?”
“我们要求市政府现在就答复我们!”有人大声嚷道。
“对,现在就答复!”拆迁户都举了拳头,一起吼叫起来。
史大山见拆迁户要求强烈,便说:“我明天就答复你们,总该可以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在满足了你们的要求以后,你们可要赶快动手拆房。如果发现有的户还迟迟不动,我们就只好采取行动了!”
“好!我们就要市长这句话!”全场立即响起一片掌声。
史大山的强拆行动就这样草草收场。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史大山第二天一早上班,乘车来到市政府大院门口,大门竟被堵了,院内院外都挤满了人。
“史市长来了,我们要史市长马上答复我们!”有人见是史大山的3号车,高喊起来。于是,他的车立即被围得水泄不通。史大山下车一问,原来是拆迁户怕市政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才邀约前来向市政府施压。史大山皱着眉头说:“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研究过,同意你们集资统建,请你们派代表来商谈好不好?”
“什么?市政府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有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说。
“你们派代表随我进来吧!”人们很快闪开一条路,让史大山进去。
此时,市政府大楼二楼会议室内,马林已在同拆迁户代表协商。见史大山进来,便把协商情况简要做了汇报。史大山点了点头。他给每人发了一支烟,见代表中有昨天闹事的那位妇女,还有戴眼镜的老者,便说:“你们为何这样不相信我们?”中年妇女说:“我们没有听到政府的答复呀!”戴眼镜的长者也说:“他们硬要推我出来,我哪能推得脱?”史大山不无责怪地说:“这就是涚,你们对市政府不信任,对我这个市长更不相信啰?”中年妇女和戴眼镜长者尴尬地笑了。
史大山对几个代表说:“昨晚,我们开了市长紧急会,对你们的要求作了认真研究,原则上同意还你们门面,并由市政府组织集资统建。但具体方案还未拿出,请你们再耐心等两天,待实施方案出来后,由城建指挥部通知你们各家各户。市政府的这个意见,请你们迅速向拆迁户转达,同时要求你们将人员马上撤离大院,不要影响市政府的正常工作。”
戴眼镜长者立即表态说:“请史市长放心,只要市政府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叫他们马上离开。”其他几个代表也都表示同意。
史大山起身走了几步,又补充说:“市政府已同意了你们的要求,现在就看你们是否迅速行动了。你们能不能保证做到,在一周之内将旧房全部拆掉?只要你们能做到这点,下步建房我们就主动了!”他不便说出自己的忧虑。他仍担心着,如果旧房拆到中途令停了,他怎么向市民和拆迁户交代?他已料到会有麻烦。
中年妇女带头说:“这有什么难的?各家各户只要请人帮忙,我看两三天就能全部拆光!”
戴眼镜长者也说:“思想通,百事通。请史市长放心,我们保证按你的要求办!”其他代表也都点头。
史大山马上说:“好!有你们这个表态我就放心了!你们这就到外面向大伙宣布市政府的意见吧!”
戴眼镜长者起身说:“还是请哪位市长出个面吧。我们人微言轻,怕他们不信!”
史大山对马林说:“你出去宣布吧!”
来到外面阳台上,马林拿着高音喇叭当众宣布了市政府的决定,全场立即响起一片掌声。人们这才很快离开了市政府大院。
见众人离去,史大山对马林说:“把在家的副市长找来,商量一下集资统建的问题吧!”
马林立即打了电话,把几位副市长叫来。
史大山把拆迁户的要求向大家作了说明,随后说:“原先打算招商引资,建一条仿古街和一条欧式街,现在要稍微变动一下,将欧式街拿出来搞集资统建,而仿古街因投资较大,造价较高,只能引资兴建。现在就要统计一下,究竟有多少户需要还门面,有多少户要到城北另建,有多少户要买仿古街的门面。这就需要拿出一个方案,并且具体落实到户。下面请大家议议。”
贾正旺摊开笔记本说:“两条老街共有拆迁户213户,其中有门面的162户,无门面的51户。有门面的户如果统统还门面,按每户一间计算,欧式街只能安排133户,还有29户无处安排。另外,对无门面的户是统统安排到城北另建,还是拿出仿古街部分门面让他们自愿购买?这两方面都要定个具体意见。”
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李贵元说:“还门面是解决拆迁户生计的根本出路。我建议,市财政拿出部分资金,对凡是需要在仿古街购买门面的拆迁户,适当予以补贴。”
马林立即表示反对:“市财政只能勉强维持吃饭,还哪来钱补贴拆迁户购房?再说这样做也不合理,其他户能不攀比!你这个意见不现实!我考虑,对余下的29户作异地安排。请贾副市长调查一下,在别的街道拆迁中,还有没有余下未安排完的门面?”
贾正旺回应说:“我来想办法吧。”
史大山说:“关于欧式街集资统建的问题,请贾副市长先拿出方案,再提到市长办公会上讨论。另外,对无门面而自愿到城北另建的户,市政府可免除城市配套费,并适当提高拆迁补偿标准;对不愿到城北另建又确需门面的户,可优先安排到仿古街订购。如果大家没有新的意见,就由城建指挥部找拆迁户开个座谈会,征求一下意见,然后起草文件,下发到市直和街道。”
处理完拆迁户的问题,史大山又同马林一起,商量处理钢管厂破产的事。史大山说:“从审计情况看,钢管厂内外债加起来达二千多万,且已停产一个多月,职工有三个月没发工资,实际是没宣布破产的破产。”
马林担心地说:“若是破产,全厂四百多名职工怎么办?如果安排不好,就会上访闹事,带来社会不安定。”
史大山说:“这个问题我反复考虑过,可以采取三种办法解决:一是对一些有技术专长的职工,可以安排到别的企业;二是将余下人员组织起来培训后再安排;三是愿自谋职业的,可作一次性补偿。同时我还考虑,将资产拍卖所得,一部分用于偿还职工集资款,一部分用于为退休职工买养老保险和对下岗职工作一次性补偿。至于所欠银行贷款,余下多少就偿还多少。”
马林同意说:“那就这样定下来。”
史大山立即把石松叫来,安排他去钢管厂调查,拿出破产处理的初步方案,再提交市长办公会讨论。石松兼着体改办主任,接到任务后问:“这个方案几时要?”史大山说:“越快越好!最好能在一周内拿出来,以便尽快讨论。”
石松临走时又问:“办公室的工作……”
史大山挥一下手说:“我让祝非负责,你就放心好了!”
石松走后,史大山低声对马林说:“昨天接到钢管厂一封匿名举报信,检举厂长李小怀的贪污问题。从举报内容看,问题十分严重!”他从抽屉里拿出匿名信递给马林。
马林看后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史大山说:“我正想同你商量这事。从信中反映的情况看,李小怀建私人别墅、买小车、公款出国旅游,还拿公款在外与人合伙做生意等等,我看只要落实其中一两件,就可法办!”
“你的意思是将案件交纪委,还是交检察院?”马林紧问。
史大山沉吟一下说:“若是交纪委,我看什么也查不出来!纪委能听我们的?”
“你要交检察院?”马林摇了摇头。
史大山望着窗户,猛擂一下桌子,斩钉截铁地说:“我打算通知检察院,马上把人抓起来!只要把人抓了,就不愁他不交代!”
马林听了却摇头说:“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检察院抓人必须事先请示市委领导同意。”
“那就是说,只有书记同意才能抓人?”史大山气愤地说。
“是这样。”马林肯切地点头。
“岂有此理!”史大山又一次擂了桌子,“难怪老百姓质问我们,究竟是权大还是法大?我看这很不正常!怎么公检法抓人一定要一把手批准?”
马林说:“这种情况,恐怕不是我们这里独有的。”
史大山愤愤地说:“不行!我看这个规矩得改一改!”
马林摇头:“怎么改?”
史大山一挥手:“抓!坚决抓!抓错了我负责!我看能出什么花脚乌龟!”(花脚乌龟:乌市土话,意即怪事。)
马林摇头不止。
史大山打了半天电话,却找不到检察长季维真,最后只好打给常务副检朱辉,让他马上过来,说有急事找他。
朱辉赶到市政府办,一脸狐疑,还未落坐,史大山便说:“季检不在,现交给你一个任务:今天晚上,你派人去把钢管厂的李小怀抓起来,先作拘留审查!”他把检举信交给朱辉。朱辉草草看过后,却摇头说:“单凭这封匿名举报信,我们不能抓人!”
史大山问:“为什么?”
朱辉说:“像这样的匿名举报太多了!万一抓错了怎么办?”
史大山拍胸说:“抓错了我负责!你现在就回去准备行动!”
朱辉感到很为难:“按照我们院内规定,抓干部必须请示市委主要领导同意。”
史大山一听便火了:“这到底是你们的规定,还是市委某领导的规定?”
朱辉含糊其辞:“这既是我们院内的规定,也是市委的规定。”
“市委几时作过这样的规定?我是市委第二书记,我怎么不知道?”史大山厉声质问。
“我不知道。”朱辉小声说。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代表市委命令你:抓了李小怀,错了我负责!”史大山指着朱辉命令道。
朱辉慑于史大山的威逼,只好勉强同意说:“既然史市长下了命令,我马上执行。不过我们行动之前,请史市长同贾书记打个招呼,不然我们会两头受夹!”
史大山说:“好吧,晚上我与贾书记通气。不过,你得先执行我的命令!”
朱辉走后,史大山问马林:“你认为朱辉会执行我的命令吗?”
马林摇头:“很难说。”
晚上回到家里,爱人余晓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史大山回来,忙拿遥控器调低了声音,问:“吃过晚饭吗?”
史大山瘫坐在沙发上,望着余晓芳摇头苦笑,说:“气都气饱了!”
“什么事把你气饱了?连饭也不吃?”余晓芳关切地问。
“还是别说这些吧!”史大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余晓芳说:“人是铁,饭是钢。你总得吃饭呀!饭已冷了。要不,我给你弄点面条?”
“随便弄点什么吧。”史大山勉强应声说。
不一会儿,余晓芳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浮着两个煎鸡蛋。史大山伏在茶几上,头也不抬地吃起来。余晓芳看他那个样子,禁不住点头笑了。吃过后,余晓芳拧了热毛巾递给他擦了脸,揩了手,便坐到他身边问:“到底岀什么事了?”
史大山说:“工作上的事,你就别问了!”
余晓芳撇了撇嘴:“你不是说,家有贤妻,可以解忧吗?你是看我不贤惠?”
史大山说:“别瞎扯!我还不至于憋不住要向你倾诉!”
余晓芳再也不问,转过身来替他揉背。
“卫卫睡了?”
“早睡了!”
史大山拉她坐下,两人拥在一起,彼此温存了好一会儿。史大山说:“你先睡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余晓芳说:“我看电视陪你。”两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史大山看了看表,快晚上九点,为了证实朱辉是否已经行动,他便打了朱辉手机,可手机关着;又接连打了两次,依然关着。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朱辉,怎么搞的!”
余晓芳感到奇怪:“你打朱副检电话干什么?”
史大山只好透露说:“检察院正在搞抓捕行动,我问问情况。”
“他们要抓谁?”余晓芳忍不住问。
“你别问,睡觉去!”史大山有些生气地说。
余晓芳见他不肯说,知道一定是抓重要人犯,不再问了,依旧默默看电视。
又等了大约半小时,史大山再打朱辉手机,手机仍关着。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便打电话到检察院值班室,问朱辉晚上干什么去了。值班人员说,朱辉早带人出去搞行动了。他这才稍稍放了心。他想,只等朱辉行动结束,他再打电话同贾丕仁通气,到时贾丕仁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了。他又耐心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看已快深夜十一点了,便又打了朱辉手机,手机仍关着。他便有些怀疑了:难道朱辉中途变卦?跑到哪儿躲起来了?他又打电话到检察院,值班人员仍告诉他,朱副检还没回来。他感到有些蹊跷,便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马林。马林半天无语,最后说:“我预料,十有八九抓捕行动落空!”
“你说什么?朱辉欺骗了我们?!”史大山怒火中烧。
马林判断说:“我估计他会马上向你汇报。”
史大山说:“如果他没行动,他向我汇报什么?”
“抓捕行动落空呀!”马林心如明镜,语气平和。
史大山捏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说:“我看他向我汇报什么!”停了片刻,又问,“还要不要同贾书记通气?”
马林沉吟一下说:“既然我们已经做了决定,不管能不能抓到李小怀,也要与他通气。让他知道,这是市政府的决定!”
史大山说:“好,我马上打电话给贾书记。这次抓不到,下次一定要抓到!”他首先打贾丕仁手机,手机关着;打到贾丕仁家里,他老婆陈思思说他没回。无奈之下,最后只好打给侯三元。侯三元问他有何急事,史大山不肯相告,只问怎么才能找到贾书记。侯三元见史大山对他保密,很不高兴,告诉了他一个新的座机号,便将电话挂了。
电话很快拨通。史大山向贾丕仁简单通报了市政府抓捕李小怀的决定。贾丕仁听后,冷冷地说:“既然你们已经做出决定,还找我干什么?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说完,就要挂机。史大山忙说:“我这不是向你报告吗?”贾丕仁不想一下翻脸,便问:“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史大山不想详细告知,只粗略地说:“单凭他花几十万盖了一栋别墅,又花几十万买了一辆进口宝马车,就可定他财产来历不明罪!”
贾丕仁却为李小怀开脱:“你们还没调查,怎么就知道他财产来历不明?据我所知,他有个亲戚在国外就很有钱,说不定盖房买车就是他亲戚给的钱。”
史大山反问:“你敢保证,钱就是他亲戚给的?”
贾丕仁一时语塞,但他马上居高临下地说:“我看对李小怀的处理要慎重,在没有掌握充分证据之前,最好不要随便抓人。要知道,抓人容易放人难。如果查不出什么大问题,再要平白无故放人,当事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同时我还得强调一下,对一个企业来说,随便抓它的法人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我的意见是,如果李小怀确实有问题,也应先交由纪委处理!”说完,便重重地挂了电话。
史大山甚是气愤,自言自语地说:“哼,不让抓人,我看他是心里有鬼!”
余晓芳从旁听出是怎么回事,忙劝道:“为工作上的事犯不着这么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她冲来一杯热牛奶递到史大山手上,又紧挨他坐下说,“世界上不平的事太多了!如果都像你这样嫉恶如仇,这个世界早就不存在了!”
史大山喝了几口牛奶,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抓过一听,果然是朱辉打来的。朱辉告诉他,晚上九点他就带干警到李小怀家四周布控。当时李小怀屋内没有灯光,他们以为主人外出,耐心等了两个多小时,一直不见主人回来,于是只好派人去敲门,敲了半天屋内无人应声。后来问邻居,邻居说晚上九点钟之前,李厂长就同家人一起坐小车出去了。最后一无所获,他只好撤控。
史大山听了生气地问:“那你为什么关机?”
朱辉却说:“我们内部规定,外出执行任务不得开机,以免受外界干扰。”
史大山质疑道:“那你们怎么同上级联系?”
“如无特殊情况,执行完任务后,再向上级汇报。”
“乱弹琴!”史大山愤愤地骂了一句。
朱辉听了,反而向他请示:“这次布控失败,责任在我。下次还要不要抓?”史大山冷冷地说:“以后再说吧。但是你给我听着,如果是谁走漏了消息,故意放走李小怀,我将拿他是问!”说完,重重地挂了电话。
他没有料到,事情果如马林所料,这次抓捕行动以失败告终!而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朱辉竟然编出一套谎言来欺骗他!他在客厅里急急地走来走去,烟一口接一口地抽,脸色十分难看。余晓芳见丈夫气成这样,一下子吓坏了!她担心丈夫气出病来,急忙劝慰道:“凡事能忍则忍,不要过于较真。像你这样,会把身子气坏的!”
“你知道什么?他们串通一气,故意把人放走,我能不气?”
余晓芳把丈夫拉到沙发上坐下,一边替他捶背,一边恳求说:“常言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像你这样过于认真,总有一天你会垮掉的!你这个脾性得改一改,身体垮了还拿什么坚持?”
爱人的话提醒了史大山,他不由得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任妻子为他揉捏,心绪再次平复下来。
第二天上班,史大山把抓捕李小怀落空的事告诉了马林,随后问:“你觉得朱辉的报告是真的吗?”
马林反问:“你相信?”
史大山摇头说:“我不相信他那套鬼话!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巧合,在他布控的前一刻,李小怀和他的家人居然从容离开了!一定事先有人向李小怀报了信。”
马林说:“你是怀疑朱辉提前向李小怀通风报信?”
“不会是朱辉通风报信,而是他在请示某领导后,某领导提前同李小怀打了招呼。”
马林说:“你敢这么肯定?”
史大山说:“最后让事实说话吧,我会搞清楚的!”
马林问:“你向贾书记通气了吗?”
史大山说:“他不同意抓捕李小怀,还极力为他开脱,最后要我把案子交纪委,这不是公开袒护?”
马林揺头。
史大山长叹了一口气。两人夹了公文包正要出去办事,忽听外面传来人群嚷嚷声,他俩走近窗户一看,一群人正涌进了院子,直奔大楼而来。石松站在楼前高台上,大声呵斥:“你们不能进办公楼!干扰政府办公是犯法的!”人们不管这些,一边蜂拥而来,一边高喊:“我们要见史市长!”“我们不要破产!”“我们要上班!”
史大山和马林已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史大山说:“看来好像是钢管厂的职工,咱俩一起下去看看。”
他俩来到一楼楼梯口,就被人群堵住。石松站在楼梯口上,指着史大山说:“史市长来了,你们找史市长解决问题!”史大山狠瞪了石松一眼。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问:“你们是钢管厂的职工吧?”人群中有人回应说:“我们听说厂子要解散,都来找史市长要饭吃!”还有人说:“昨晩检察院抓李小怀,有人向他报了信,他连夜卷款潜逃了!我们要他归还我们的集资款!”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史大山已听出了眉目,便说:“你们派几个代表来反映情况吧!”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选谁出来当代表。马林从人群中认出了那个叫马利的副厂长,便指着说:“那不是马副厂长吗?请你派几个代表来好不好?”
马利是个瘦高个儿,夹在人群中躲躲闪闪,见马林喊他,正犹豫该不该出来说话。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他和李小怀是一丘之貉!我们信不过!”“对,我们信不过!”石松急忙出来发话:“请你们不要乱喊乱叫!现在只有马副厂长能代表你们说话。你们再派几个代表随他一起进来!”
马利见有人为他撑腰,胆壮起来,伸出头说:“请来的班组长代表大家好不好?”人群中再没有人反对,班组长陆续随马利上楼。
来到二楼会议室,史大山和马林招呼大家坐定,给每人倒了一杯纯净水。听了大家的发言,史大山和马林这才知道,原来钢管厂的职工听说企业要破产解散,一下子人心惶惶,正酝酿要到市政府讨说法,不料今天早晨又听说检察院抓李小怀落空,更担心李小怀把他们的集资款卷走了,于是邀约前来向市政府请愿。
史大山皱紧眉头问:“这些消息你们是听谁说的?”
几个代表一时说不清,都面面相觑。此时一个脸皮黝黑的人,忽然指着马利说:“我是听马副厂长说的。”
史大山问马利:“你是听谁说的?”
马利把目光移向石松,正要开口,石松急忙插话说:“你到底是听外面有人传的,还是自己想当然猜的?”马利会意,忙说:“是我猜测的。我见石主任带人来厂调查生产经营情况,就猜想,我们厂已经停产了几个月,怕是要宣布破产倒闭了,便同几个职工议论了一下,他们都说要找政府讨说法。”
史大山同马林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俩心里已经明白,一定是石松有意散布了消息,才引发职工恐慌,跑来向市政府请愿。史大山不便当面戳穿石松,只好批评马利说:“你身为副厂长,怎么能随便散布小道消息,搞得人心惶惶?你更不能带头到市政府来请愿。石主任在厂里搞调查,你就不能向调查组反映情况?”
马利只好低头不语。
史大山对几个代表做工作说:“据初步调查,钢管厂现在亏损达二千多万,已经停产一个多月,工人几个月没发工资。由于产品不对路,质量差,再加之经营不善,如果继续投资,亏损将越来越严重。至于是否宣布破产,市政府将依据实际情况做出决定。但即便宣布破产,市政府也会拿出让职工满意的解决方案。”
有人问:“工厂解散后,大家失业了怎么办?”
史大山回答说:“这个问题市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请你们放心好了!至于如何解决,到时大家会知道的。关于你们最为关心的集资款问题和补发所欠工资问题,市政府正在研究解决办法,争取在半月之内给你们兑现,只是集资款可能付不了利息。”
大家一致表态说:“我们只要本金,不要利息!”
史大山点了点头,又说:“关于你们反映李小怀的贪污问题,市政府正在督促有关部门依法查处,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请大家相信,司法机关一定会做出公正处理。我这样回答,不知大家是否满意?”
马利带头说:“史市长的答复,我们很满意!只要市政府按这个要求落实了,我们就完全放心了!”几个代表都点头说:“我们相信史市长!”
史大山回头问马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马林说:“希望你们把史市长的话如实向职工们转达,再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要听别有用心的人的蛊惑!要相信市政府会认真负责地解决好你们的问题。”
好不容易打发走钢管厂的职工。史大山向石松交代说:“钢管厂的调查要抓紧,务必在七天之内拿出报告。另外,调查过程中不要随便发表个人意见,以免造成更大的思想混乱。”他有意敲打石松,让他明白,不要自以为得计,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松离开后,史大山关起门来对马林说:“今天钢管厂职工来市政府请愿,我敢断定,这把火就是石松故意放的!他自以为高明,恕不知明眼人一看便知。我看一定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干的,是想看市政府的笑话,让我们下不了台!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马林微微点头说:“我也早看出来了,他上午应该去钢管厂搞调查,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他在台子上喊的话,具有煽动性!同时他还故意把矛头指向你,要职工找你解决问题。最为明显的是,当马利要指证他时,他慌忙插话,有意避开嫌疑。至于你说是不是别人指使他这样干的,我还不能肯定。”
史大山说:“看来我们都得提防这种小人!小心他阴谋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