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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突击调查

搬迁户的要求达到后,开始纷纷动手拆房。他们请来亲友或民工,帮忙清理家什,用车辆运到临时住处,然后拆卸砖瓦木料,或运到城北掺合重建,或就地卖给附近村民。东正街和南正街紧紧相邻,一起动手拆运,便形成了一个庞大工地,各种车辆来往穿梭,人声、车声嘈杂一片!到处尘土飞扬,人们忙乱得如一锅粥!

史大山一连几天都在工地上巡视。他担心人车拥挤发生事故,便安排工作人员到工地上分段把守,包干负责。为了加快进度,争取在一周之内将两条老街全部拆完,他令城建、交通、水利等部门,抽调几十台车辆,日夜帮助运输。拆迁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天上班,史大山照例到办公室安排工作后,又去工地巡视了一圈,便打电话通知沈德松去盐化厂参加座谈会。他要亲自调查核实沈德松汇报的盐化厂的问题是否属实。此前,他已召开了市长办公会,专门听取了沈德松对四个企业的审计情况汇报。从汇报的情况看,盐化厂的问题尤其突出,有巨额销货款未能收回,严重影响了厂里的正常生产。他要实地了解,这些未收回的货款究竟有多少?是些什么原因造成的?摸清这些情况,以便有针对性地解决问题。

盐化厂坐落在城东南离城几公里的一处岗坡上,主要生产食用盐、工业用盐和纯碱,在市属工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这个盐化厂经营好坏,直接关系到全市近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和一千多人的就业。

史大山的3号车刚开到厂部门口停下,就见一群人从楼内迎出。为首的是个子高大又胖又黑的厂长黄世才,他迈着鸭母一样的脚步,满脸堆笑,伸出肥硕的双手,要同史大山相握。史大山向他挥一下手,径直往楼内走去。黄世才很是尴尬,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又不好缩回,只得搓了搓,跟着史大山走进二楼会议室。

不等落座,史大山便吩咐黄世才,把厂里主管会计和分管财务的副厂长叫来。黄世才心里“咯噔”一下:厂里财务不是刚审计过吗?结论报告沈德松已给他看过,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同意他上报市政府。贾丕仁也亲自打电话向他交过底,说大问题他已同沈德松打了招呼,这次不会端出,他也就完全放心了。但今天上午突然接到市政府办电话,说史市长上午要来厂里开座谈会,他问座谈什么,市政府办说,史市长没有交代。他想,难道史大山要来了解财务情况?他想找有关人员统一口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史大山果然是来了解财务情况,他正要亲自去喊人,以便同财务人员紧急打招呼,不料史大山却说,“你叫工作人员去喊吧!”他便只好勉强坐下,不住地搓手,现出一脸的苦笑。

参会人员很快到齐,就差沈德松没到。史大山吩咐秘书小余,再打电话催一下,随后便宣布开会。史大山摊开笔记本说:“请主管会计把今年元月以来的生产、销售和货款回笼情况,分月详细汇报吧。”

主管会计叫王秀容,是个瘦削干练的中年妇女,戴一副近视眼镜。她先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抬眼看了看黄世才,又看了看副厂长黄永明,迟迟疑疑地问:“是按——”史大山马上明白,她是犹豫按何种口径汇报,看来这个厂至少有两本账:一本对上,一本对内。他便立即怀疑沈德松那个审计报告的真实性。不等黄世才和黄永明发话暗示,他便抢前说:“请你按照会计法的要求,以一个会计人员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如实汇报吧!”黄世才勉强点头,连说:“那是,那是。”

此时,沈德松姗姗来迟,见会议已经开始,便悄悄找个位子坐下。他打量了一下与会人员,见是厂里的财务班子,料定史大山是要了解厂里财务情况,便神情紧张地盯着女会计发言。

史大山对沈德松的到来未予理睬,却见女会计仍在迟疑,便催促说:“你就实事求是地汇报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女会计这才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统计表,对着翻开的笔记本,将每月的产品产量、销售额、以及货款回笼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史大山将数字一一记在本子上。待女会计讲完,他便提问:“按你汇报的数字,今年前十一个月还有三千多万货款没有收回,是不是这样?”

女会计又迟疑起来,她望着黄世才,似乎想得到他的指示。史大山有些生气:“问题已经摆在那里,你还迟疑什么?”

女会计似乎下了决心,说:“这三千万还不包括历年未收回的一千多万,如果加起来,就是四千多万!若是摊到八个业务员身上,每人就有五百多万!”

这个数字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这与沈德松向市政府汇报的数字相差十万八千里!沈德松听了急出一身冷汗!他万没想到女会计会将这些数字和盘端出。原来,他向市政府汇报的数字大打了折扣,而这些数字并未向女会计交代,现在被史大山一下查出,他怎么自圆其说?他紧张地思索着,如何应对眼前的窘境!

史大山听了女会计的汇报,盯着沈德松问:“沈局长,这与你向市政府汇报的未收货款,怎么相差两千多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德松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摸了摸后脑勺,迟疑好半天才说:“这个……”忽然,他来了个脑筋急转弯,“这可能是我把数字搞混了!我误以为这未收回的三千万中,包括了历年未收回的一千万,因此就把这一千万从中剔除了,所以才只向你汇报了两千万。”

沈德松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过去,不料史大山把桌子一拍,吼道:“胡扯!这些数字明明白纸黑字,怎么能像变戏法一般,说变就变?”他指着沈德松说,“我问你,你到底是向市长负责,还是向某个领导负责?!”在场的人都明白史大山此话所指是谁。

一向圆滑世故的沈德松,还从未见过史大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这么大的脾气,这让他直翻白眼,坐立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他很快镇静下来,想到毕竟有贾丕仁撑腰,你史大山又能怎样?他像个小丑,摊开双手,伸舌摇头,装出一副无赖神情。

见此情景,黄世才本想站出来为沈德松解围,因为他俩毕竟都是贾丕仁的亲信,惺惺相惜,但又怕引火烧身,最后只好默不做声。不料史大山余怒未消,他转而问黄世才:“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世才迟疑片刻,佯装糊涂,搪塞道:“这些数字原先我也没弄清楚,现在听了王会计的汇报,才完全弄清楚了。这是我们的失误,责任不在沈局长!”黄世才大包大揽,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意。

史大山不听则已,听了更是气冲牛斗!他铁青着脸,狠狠瞪着黄世才,厉声问:“这么大的天文数字欠款,你说没弄清楚,谁个相信?!我看你是假装糊凃,有意欺瞒市政府!”黄世才根本没把史大山的批评当回事,只回应了他一个淡淡的冷笑。

史大山本要继续批评黄世才,但马上意识到,在问题未彻底弄清之前,应该把座谈会继续开下去。他强压胸中怒火,点烟狠抽了几口,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这才缓过气来说:“请王会计继续汇报业务员回收货款的情况吧。”

王会计没再犹豫,将全厂八个业务员的货款回收情况一一作了汇报。当汇报到一个叫贾小仁的业务员,今年有一千二百多万货款未收回时,史大山很是吃惊,停笔问:“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欠这么多?”

王会计似有难言之隐,望着黄世才,欲言又止:“他是……”史大山见状,追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把他弄进厂的?”

这一追问,全场哑然。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谁都不敢出面作答。

这时,沈德松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出来替王会计解围:“史市长,我会后再告诉你吧!”

史大山马上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蹊跷!难道这个贾小仁就是……他似乎明白过来,只好不再追问。但他说:“贾小仁未收回的货款数额巨大,内中必有严重问题!请你们一定要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决不姑息!”他又转身问黄世才,“你说说,这些货款没有收回,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黄世才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主要是企业间的三角债造成的。”

“就这么简单?”史大山很不满意地反问。

“现在企业间相互拖欠是常有的事,这是大环境造成的,我们有什么办法?”黄世才振振有辞,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史大山质问:“难道你们就不能从自身找找原因?”

黄世才依然避重就轻,泛泛而答:“当然,我作为厂长要负主要责任;我们厂领导班子工作不力,缺乏对业务人员的严格管理和监督。”

史大山对黄世才这种大帽子底下开小差的官场语言十分反感,严厉批评说:“我看你们之所以有这么巨大数额的货款收不回,主要是以你黄厂长为首的厂领导班子失职渎职和业务人员的违法乱纪造成的!据职工反映,这八名业务员都与你们沾亲带故,是你们弄进厂里的。他们利用公款在外面与人合伙做生意,都买了别墅和豪车。他们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一年的工资和奖金能有多少?”

黄世才辩护说:“业务员的工资是与销售额挂钩的。我们每年给业务员定了基数,完成基数的,工资照发;超过部分,按比例兑奖。”

“每年定的基数是多少?按什么比例兑奖?”史大山追问。

“厂里规定,今年每个业务员完成两千万,超过基数部分,按百分之五兑奖,即每超过一百万,兑奖五万。”黄世才回答说。

史大山说:“这个比例定得太高!”又问,“每个业务员平均能完成多少?”

“大约三千万。”黄世才答。

史大山生气地分析说:“这就是说,如果每个业务员一年平均超额完成销售额一千万,就能得到五十万元奖金,再加上工资部分,那一个业务员一年的工资加奖金,不是相当于几十个工人一年的工资收入?这不是人为地扩大收入分配差距?”

黄世才无言以对。

“货款收不回,是不是也照样兑奖?”史大山紧问。

“这……”黄世才张口结舌,没法回答。

史大山转而问王会计:“请你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兑奖的?”

王会计瞟了黄世才一眼,只得如实说:“我们只看售货额,凭销货发票兑奖。至于货款收没收回,我们无权过问。”

“这就是说,不管货款能不能收回,你们都得兑奖,是不是?”史大山严肃地追问。

王会计轻轻点头。

黄世才却说:“我们专门成立了一个催收班子,一年四季帮业务员催收。”

史大山严辞质问:“这么说,业务员只负责销售,不负责回收货款。如果是业务员贪污挪用了,你们怎么处理?”

黄世才辩解说:“那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发现业务员有贪污挪用行为,我们就责成厂纪委或监察科立案查处。”

史大山一听,火气马上蹿上来,猛拍桌子,吼道:“我看你是越说越不像话!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要你这个厂长干什么?!”

黄世才很不屑地瞥了史大山一眼,冷笑一下,心里说:无论你怎么不满意,你又能把我怎样?

座谈会变成了辩论会,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史大山只好掏出烟来抽。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万没想到,盐化厂的管理如此混乱!厂长黄世才又是如此浑蛋透顶!但无论如何,他还得把座谈会开到最后。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缓了缓气,继续主持会议。

“我看问题出在业务员身上,根子却在厂领导班子!以黄厂长为首的厂领导班子,严重失职渎职,才造成了这四千多万货款未能收回,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生产。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要尽一切努力,尽快收回这些货款。否则,这个厂马上就有面临停产关门的危险!”说到这里,他尽量缓和语气问,“黄厂长,你打算怎么采取措施收回这些货款?”

黄世才连想也没想便说:“我们将召开厂领导班子会,统一思想认识,然后分工负责,把清收任务落实到人,采取一个领导包一名业务员的办法,直接到单位进行清收。狠擂三个月,争取年底前回收两千万!”

史大山对这个回答似乎满意,点头说:“这是个老办法,也只有这个老办法管用。我看现在的关键是,要摸清每笔欠款的具体情况和产生的原因,才能确定采取相应的措施。比如哪些是通过努力可以收回的;哪些难度较大,需要通过打官司才能收回的;还有哪些是因业务员失职,造成了死账呆账的。同时,还要督促业务员,年底前归还私自挪用的全部欠款;对逾期不还者,要按贪污挪用论处!”他最后宣布:市政府打算马上派督办组驻厂督办。史大山讲完后,又征求了黄世才和其他人的意见,座谈会才算结束。

在离开盐化厂的路上,沈德松告诉史大山,这个叫贾小仁的业务员是贾丕仁的胞弟,是几年前安排进厂的。史大山听了没说什么。他在想,这个厂之所以这么乱,恐怕与市领导插手直接有关。正是由于市领导安排像贾小仁这样胆大妄为的亲属当业务员,从中牟利,安排像黄世才这样尾大不调失职渎职的亲信当厂长,才把这个好端端的企业搞乱到如此地步!问题出在厂里,根子却在市里!他正考虑,如何以清欠为突破口,狠狠煞一煞业务人员擅自挪用公款牟取私利的歪风,借以整肃厂领导班子的失职渎职行为,进而向市里某些领导人敲敲警钟!

贾丕仁这几天一直忙着下乡搞调研,为地委即将召开的县市委书记会做准备。他白天下乡,晚上回C3楼休息,潘婷婷侍候得他身心愉快!今天下乡回城,他决定回家看看。

老婆陈思思独守空房,抱着狮子狗在看电视,神情黯然而抑郁。儿子早已不在身边,丈夫也很少回家。她白天上班还好打发时光,晚上回到家里孤苦一人,只好与狮子狗为伴,内心的凄苦无处倾诉,眼泪只好往肚里咽!

此刻,她见丈夫回来,忙撇下狮子狗,去替丈夫脱外衣,又从食柜里取出雀巢咖啡,冲了一杯放在茶几上,定定地站在那里。她见贾丕仁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好依旧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过了好大一会儿,贾丕仁这才睁眼抬身,端起有些发凉的咖啡,咕噜噜喝了几口,顿时解了一些倦意,便掏出烟来慢悠悠抽着。他回头打量了老婆一眼,见她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涌出一股同情来,不由得回想起他与陈思思结婚的前前后后。

陈思思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初三那年,他考取了县一中高中部,陈思思却成了县供销社一名职工。当年,陈思思生得有几分姿色:小巧身材,白里透红的苹果脸,尤其一双洞若秋水的大眸子,忽闪忽闪的,很是惹人喜爰。在同班女生中,她算是姣姣者。他与陈思思的结合,正是他落魄回乡之时。那时,他刚刚读到高三,便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文革”,他与同学们一起参加了造反派,并且当上了校“文革”的三号头头。后来成立县革委会,他被结合为县政工组成员。只是好景不长,“文革”后期清理阶级队伍,他因参加了“打砸抢”,而被勒令遣送回家务农。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无望,万般无奈之际,突然想起了曾经为之萌生过爱意的陈思思,便鼓起勇气,隔三差五地去县城找陈思思谈恋爱。那时陈思思有一份正式工作,他还是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门不当,户不对,只好百般巴结和逢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将陈思思弄到手。婚后,他俩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幸福。陈思思勤劳朴实,温柔体贴,给了他精神上很大慰藉。他像倒插门的女婿,经常吃住在陈思思家,还主动帮助做些家务,很能讨得岳父岳母的欢心。

但贾丕仁并不安心在家务农,一心想跳出“农门”。当时正值“文革”后期,虽然城里不时到乡下招工,但招的都是城镇下乡知青,他自然不在招工之列。而当时还未正式恢复高考,采用的是推荐和选拔相结合的办法,从工农兵中招收学员。贾丕仁看到这个机会,便通过他任大队支书的叔父贾大才,搞到一个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又花大气力上下活动,政审中抹去了他“文革”造反搞“打砸抢”那段历史,终于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对于贾丕仁上大学,陈思思当时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想他摆脱农村,有个好前途;另一方面又担心他忘恩负义,甩了自己。但是从长远考虑,她最后还是忍痛选择了支持他上大学。那时大学学制为二年,贾丕仁学的是政教专业,自然学不到什么东西。但不管怎样,他已跳出了“农门”,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校学习期间,他同陈思思感情甚笃,每逢节假日,总要回家团聚。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地区教委当办事员,又把陈思思接到身边,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后来,中央指示从知识分子中选拔干部,他便一夜之间被提拔为地教委副主任。不久,又被下派到乌市任副书记。最初两年,他与陈思思的关系还未发生裂痕,但随着个人政治地位的变化,加上受商品经济大潮的影响,他的思想感情和价值取向开始发生变化,萌生了升官发财、及时行乐的念想。他把升官作为第一要务,把发财作为第二目标,把享受作为人生最终追求。当他看到周围人婚外情、包二奶的比比皆是,心想为何要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天地?向前跨进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从此,他便视老婆为人老珠黄,半老徐娘!而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个个年轻貌美,极富现代女人韵味,令他勾魂摄魄,垂涎欲滴!他便刻意将自己保养得天庭饱满,红光满面。虽说头顶光秃得厉害,精力却是十分充沛。眼下,他同时和几个女人相好,已成为乌市官场上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敢公开谈论,害怕一旦被他知道,遭他打击报复,掉了乌纱帽也未可知!他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忽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贾丕仁这才从往事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拎起话筒。原来是黄世才打来的,说有事来向他汇报。他当即答应:“来吧!”

没过一会儿,黄世才带着贾小仁进来。贾小仁染一头黄毛,人瘦得皮包骨,畏畏缩缩地跟在黄世才后面。贾丕仁一见贾小仁那个猥琐的样子,便皱起眉头,生气地问:“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黄世才笑笑:“是我要小仁来的。”

“他又出什么事了?”贾丕仁一脸愠色。

黄世才便把上午史大山去盐厂调查之事做了汇报,随后说:“看来史大山恐怕要对小仁下手了!他在会上点了他的名,说他未收回的货款数额巨大,内中必有问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还追问,小仁是谁弄进厂的。我当时不便回答,还是沈局长打了圆场,史大山才没再追问下去。”

贾丕仁听了很不高兴:“他要抓住小仁不放?”

“史大山有这个意思!”黄世才回答。

贾丕仁问:“你把情况告诉了小仁?”

“我想让他早做准备。”

“你要他准备什么?”

“怎么应对史大山追查呀!”

贾丕仁低头抽了几口闷烟,转而问贾小仁:“你说说,你的问题究竟有多大?”

贾小仁怯生生地看了贾丕仁一眼,又求救似地看着黄世才:“黄厂长,我……”

“你就如实向你哥说吧!”黄世才鼓励说。

贾小仁这才吞吞吐吐说出,在他未收回的一千二百万货款中,客户实际欠款为六百万,还有六百万被他挪用。在被挪用货款中,有300万用于与人合伙做煤炭生意,有80万与人合伙贩毒被骗,有120万被吸毒用光,有100万用于买别墅和小车。这其中,贾丕仁只知道做煤炭生意一项,对贩毒吸毒一无所知。他听了十分生气,连拍桌子,指着贾小仁骂道:“谁叫你去贩毒的?你知不知道贩毒是要杀头的?你还吸毒成瘾!看你现在这个皮包骨的样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贾小仁把头埋进裤裆里,不敢正看贾丕仁一眼。

黄世才见贾小仁这个窝囊样子,只好出来为他解围:“小仁还年轻,不懂事,要他今后改就行了!”

贾丕仁没好气地说:“你说他还年轻,不懂事?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连个好歹也分不清?”他又把脾气发到黄世才身上,“我看都是你惯坏的!当初我把他交给你,不光是为了几个钱,是想你好好管教他。不想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叫我还怎么说话?”

黄世才知道,这是贾丕仁故意发的假脾气,目的是逼他替贾小仁想办法。他只好满脸赔笑:“我们共同为小仁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我这里没有钱替他塞窟窿!你还是问小仁自己吧。”他有意把难题推给黄世才。

黄世才这才感到,他把贾小仁领来,是指望贾丕仁能帮小仁解决问题,不想贾丕仁却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心里十分懊悔。但他反过来一想,自己能有今天,不是全仰仗了贾丕仁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贾丕仁,就没有他黄世才今天这个大厂长!现在小仁出了问题,他理应出手相帮,这也正是他向贾丕仁表达忠诚的好机会。更何况,自己也处于史大山的极度不信任中,今后更需要贾丕仁的庇护。如此一想,他便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帮助贾小仁,为贾丕仁分忧。经过一番认真思索,他忽然想出一条妙计,于是很有把握地说:“我看这也不难,现在就是处理这600万的亏空。我有一个办法,既不要小仁拿钱出来,又能把这笔亏空处理掉,还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贾丕仁似信非信地望着黄世才:“你有什么办法?”

黄世才充满自信地说:“请小仁马上去找几个客户做‘笼子’,以供货方用工业盐冒充食用盐销售为由,开几张假罚款单,不就行了?!”

贾丕仁听了直揺头:“用工业盐冒充食用盐是犯法的,你就不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黄世才说:“这有什么?我们出去的盐被没收,每年总要发生几起,人家并没有追究我们的责任!”

贾丕仁仍摇头:“这个数字也太大,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黄世才说:“那就用这个办法处理一部分,余下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贾丕仁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黄世才苦苦思索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说:“我们厂不是成立了一个煤炭经销公司吗?虽然这只是个空壳公司,生意都被我们私下做了,但可以用这个公司的名义做一笔假账,把小仁做煤炭生意的那300万,作为已交到煤炭公司的流动资金记到账上。我马上同王会计打招呼,让她把这个公司的老账翻出来,重新记上一笔亏损。只要我们厂里不追查,谁也不会知道!”

贾丕仁仍不放心地问:“王会计会同意吗?这可是几百万呀,她就不怕担责任?”

黄世才说:“王会计是我表妹。我们在外面做的煤炭生意,有一部分就是通过厂公司入账的,每年只交很少的利润。”

贾丕仁又问:“难道你们分管财务的黄永明,不知道这个公司的账目?”

黄世才说:“黄永明是我侄子,他是我去年提起来的,准备将来接我的班。为提拔他,我把工会主席胡为家也得罪了!”

贾丕仁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嘱咐说:“无论是开罚款单,还是做假账,都要做得巧妙点,不可露出破绽,让别人抓住把柄!”

黄世才说:“我知道!”

贾丕仁站起来,抽着烟,踱了几步,仍觉得有些不妥,说:“小仁的问题,史大山已经知道。他若是认真追查,这样处理就会露出马脚。我看不如再这样:600万欠款中,处理掉400万,余下的200万由小仁拿。我让他卖掉房子和小车,也要凑齐这200万。这样做,才会使人相信,小仁是真有所行动,也可在业务员中起到示范作用。这也正是史大山所要的效果。同时也让小仁长长记性。”

贾小仁见要他卖房卖车,等同于割他身上的肉,很是紧张,哭丧着脸,扯住黄世才衣角说:“黄厂长,你倒是说话呀,我哥要我倾家荡产,我还怎么过日子?”

贾丕仁一听,立刻发了火:“你想不放点血就能过关?要知道,史大山表面上是和你过不去,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带点头,把他的嘴巴堵住,我这个书记就会被他抓住把柄。你怎么还不明白?”

黄世才也觉得贾丕仁这样做有些过份,但转念一想,他这样做真有他的道理。只是,如果真让小仁卖房子卖车,也填补不了这200万。他这么一想,进而明白,贾丕仁实际上是在将自己的军,是要他拿出钱来替小仁解围。于是他只好安慰小仁说:“你哥说得很对,你暂时损失那200万,可将来赚回的却远不止这个数!”

贾小仁说:“我卖了房子和车,也只能凑100万,还差100万怎么办?”

黄世才安慰说:“我来替你想办法吧,你就放心好了!”

贾丕仁要的正是黄世才这句话,他有意问黄世才:“你真有办法吗?”

黄世才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包在我身上!”

贾丕仁这才点点头,没再言语。他转而对贾小仁说:“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就找黄厂长商量。另外,你要下决心戒毒,不然,我几时把你送到戒毒所去!”

贾小仁走后,黄世才不失时机地提出自己的问题。他说,为清收货款,史大山已对他很不满意。如果史大山蓄意和他过不去,他该怎么办?

贾丕仁马上明白黄世才的心事,立即表态说:“史大山能把你怎样?只要他还没抓住你什么把柄,你就不要怕!仅凭工作上的问题,他是不能把你怎样的!即使他抓住了你什么,还有我呢!”

这话让黄世才吃了定心丸。他说:“我一切听贾书记的!”

贾丕仁踱了几步,又问:“史大山不是要派人去厂里督办吗?你打算怎么应对?”

黄世才一时没厘出头绪,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督办,更不知道会派何人来督办。如果只是清清账,督督进度,那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贾丕仁摇头:“假如他派人跟着业务员呢?”

“这个我倒没想过。我们不是已经派领导跟班督办吗?难道他也采取这种办法?”

“我看很难说!”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黄世才一脸茫然。

贾丕仁沉思片刻说:“这事你得好好筹划一下,要采取适当方法,同业务员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对督办人员说实话。否则,如果把你同他们在外倒卖私盐的事抖落出来,就会出更大的乱子!那就更无法收拾了!”

黄世才说:“这个我知道。业务员都是我的嫡系部队,只要我发话,他们都得听!我会向他们交代的,请你放心!”

贾丕仁又记起一件事来,问:“你批出去的那些私盐,会不会出问题?”

黄世才忙说:“不会!我已同市盐业公司达成默契,同他们四六分成,我们得六成,他们得四成。他们负责出境,境外出了问题由我们负责。”

贾丕仁仍担心地问:“若是盐被没收了,真要追查起来,你怎么办?”

黄世才回答说:“这个请你放心!我早已找好了盐托,同他们签了生死状,出了问题由他们承担。”

“这些盐托都靠得住吗?”贾丕仁问。

黄世才说:“他们都是我的铁哥儿们。他们向我表过态,只要我肯岀钱,他们愿意承担任何责任,甚至愿意为我去坐牢!”

贾丕仁禁不住“哦”了一声,又点了点头。他又踱了两圈,回头问:“听说你在山西经营的那个煤炭公司财源滚滚,是吗?”

黄世才马上明白,忙表态说:“到年底,你的股子红利会加倍付给你的!”

贾丕仁打量了黄世才一眼,踱了几步,又问:“这次审计,史大山没有追查你的小金库吧?”

“没有!”黄世才答。

“这个小金库你可要小心!若被查出,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小金库的钱和账都是你小妹管着,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些经费都是我从厂里的公关费和接待费中抽出的,每个月都以正规发票在会计那里报了账,无论别人怎么查,也不会查出来!”

贾丕仁说:“这就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赚钱固然重要,厂里的工作可不能不抓!如果把一个好端端的厂子在你手里盘垮了,就是我不追究你,也会有人找你麻烦!”停了停,又说,“现在史大山还只是要你清收货款。他是担心一旦生产难以为继,不仅市财政一大块收入不保,一千多号人的就业和更多人的生计就将成为问题。在抓企业这点上,他同我是一致的。我希望你该抓的工作还是要抓,该管的事还是要管,不要弄出更大的乱子来!如果真出了大问题,我也不好为你说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世才脸色沉重,默默点头。贾丕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要让我太为你担心了!”

黄世才走后,贾丕仁回到沙发上坐下,如释重负地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正要闭目养神,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原来是沈德松。他有些倦意地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今天史大山到盐化厂……”沈德松刚开口,就被贾丕仁打断:“这事我已知道了,说你的事吧!”沈德松立即明白,一定是黄世才来过。贾丕仁催他:“你有事就说吧。”

沈德松勉强笑笑,又搓了搓手,说:“在盐化厂的座谈会上,史大山把我的审计报告戳穿了!他说我向他提供了假数字,搞得我下不了台。看来,他对我已很不满意,我该怎么办?我可是请示过你的呀!”

贾丕仁听了很不高兴。他知道,沈德松是来寻求保护的,他不便发火,于是既推卸责任,又带责备地说:“我可没有叫你造假呀!数字是你自己报上去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沈德松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辩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把问题往你身上推?我来,是想你替我拿拿主意!史大山当众狠狠批评了我,我是有些害怕。”

贾丕仁把手一挥:“有什么好害怕的?!不就是批评了你几句?他能把你怎样?我看你就别庸人自扰了!”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沈德松终于喜形于色地说。

“不过,关于审计工作,我还是那句话:该端的端,不该端的坚决不端!不要因为出了点事,就怕这怕那!在这里,我仍要强调:审计工作必须接受市委的统一领导,你作为审计局长,更要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审计结论报告必须事先提交市委审查,然后才能向市政府上报!否则出了问题,谁也不能替你承担责任!”

沈德松明白,这是贾丕仁再次向他念起“紧箍咒”,他虽感到头疼,却不能有半句怨言,只好满脸堆笑,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贾丕仁下了逐客令。

沈德松起身告辞,却又自作多情,讨好地对贾丕仁说:“依我看,这次史大山去盐化厂调查,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可要防备他!”

贾丕仁不耐烦地挥手说:“不要乱讲!史大山去盐化厂只是为了清收货款,他批评小仁也只是就事说事,他连小仁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能说是冲着我来的?”

热脸挨了冷屁股,沈德松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勉强笑笑,悻悻地走了。

沈德松走后,贾丕仁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原以为,只要把沈德松那边堵住了,便可万事大吉,不料事与愿违,史大山一下子把盐化厂的问题戳穿了!接下来,史大山还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不得而知。看来,形势将更加严峻,他不得不高度戒备,严加防范!

此次回家,他原本要与陈思思谈离婚,他想试试,陈思思是何种态度。如果通过做工作,她同意协议离婚,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可以尽快办完这事,免去外面风言风语对他造成的伤害,他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史大山。现在,盐化厂的问题又搞得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只好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陈思思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房休息。他躺了一会儿,感到身上发冷,便爬起身,打算回房同老婆谈谈。他推开自己的卧室,不见老婆在床上,便去儿子的房间。儿子在环州城上高三。他推开儿子的房间,果见老婆侧身朝里,和衣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老婆是否睡着,便悄悄脱衣上床。不想,老婆忽然翻身坐起,倚在床头上,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很是伤心的样子。贾丕仁没好气地说:“你哭什么?你若是觉得这日子不好过,咱俩好说好散,趁早离了!”

“你要跟我离婚?你凭什么要跟我离婚?我什么碍着你?你在外拈花惹草,过舒心日子,不管别人死活,我没找你闹,你还好意思提出离婚?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老婆字字血,声声泪!

听话听音,贾丕仁知道老婆不愿离。但他并不死心,仍试探说:“我是替你着想,像现在这样耗着,对你对我都没好处。离了,咱俩都解脱了。你可以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过日子,不是更好么?”

“哼,你想得美!你以为同我离了,你就更自由了,想和谁,就和谁,是不是?我偏不离!看你把我怎样!你有什么理由同我离婚?”

“现在离婚还要什么理由?两人合不来就分手,只要双方在协议书上签个字就行!”

“你想这样把我赶走?我不会答应你的!你不要白日做梦!我决不会签字!”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要这样卡着你!”

“难道就为和我赌气?”

“我能同你赌什么气?只怪我当初瞎了眼!认错人,找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快五十的人了,儿子已人长树大,还不死心,还要在外面拈花惹草!拈花惹草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赶我走。我同你到大街上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你太没良心了!你把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当成软弱可欺,是不是?你当初对我是怎么说的?你信誓旦旦说,你遇到一个最关心最体贴你的人,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现在你地位变了,人也变了!变得我再也认不出是我从前的那个男人!你让我太伤心,太失望了!”陈思思边数落,边不住地抹眼泪,最后伏在床头上抽泣起来,哭成了泪人儿!

此刻,贾丕仁的良心受到强烈谴责,如果他还有良心的话。他从老婆的哭诉中,知道她还深深地爱着他,或者说,还爱着她先前的那个男人。他见老婆哭得如此伤心,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收场:“好了,好了!别哭了!只要仍是这样,我就不再提离婚,好不好?”

“什么‘仍是这样’?你当我老实可欺,是不是?我是顾着你的面子,才没同你闹。你以为我离不开你,舍不得你这个家?!”

“好好,就算你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心领了还不行?”贾丕仁说完,和衣躺在床上,一夜竟没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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