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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路飞行

“在第二个路口右拐,然后一直往前走到天亮。”

彼得告诉温蒂的正是去往梦幻岛的路。但即便是小鸟们带着地图在每个风角点翻查,也难以凭借着这样的指示就找到梦幻岛。你知道的,彼得也就是一时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一开始,他的同伴们对他深信不疑。而且,飞行实在太美妙了,他们花了大把时间,绕着教堂尖塔或其他好玩的高物飞着玩。

约翰和麦克比起赛来。麦克领先了。

他们想起不久前只不过能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就觉得是多了不起的好伙伴,真是可笑。

是不久前。不过有多久了呢?在飞越了一片海洋之后,温蒂开始对此耿耿于怀。约翰猜这大概是他们旅程的第三个晚上,而他们正在穿越第二片海。

在他们的旅程中,有时天黑,有时天亮,有时很冷,有时又太热。彼得有一套奇怪的方法给他们找食物,所以有时候也不知他们是真饿了,还是只是装出来的。他的法子就是看哪些鸟儿叼着适合人吃的食物,就跟着它们,把食物抢过来,鸟儿们又反过来夺回,他们就会兴致勃勃地相互追逐上好一段路,最终互相表达了好意后分开。但温蒂关切地察觉到,彼得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种觅食的方法很奇怪,而且除此之外好像也不知道有其他的方法。

当然,他们的困倦倒不是装出来的,他们真的困了。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只要他们一打盹,就会往下掉。而丢脸的是彼得觉得这样很好笑。

“他又掉了!”他看到麦克突然间像石头一样往下沉,乐得大叫起来。

“快救他,快救他!”温蒂望向下面汹涌的海面,吓得大叫。终于,彼得一个猛子往下扎,就在麦克跌入海面的前一刻接住了他。他总会好好地救起他们的,但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刻,让人觉得好像他享受的不是救人的欣悦,而是炫技的乐趣。而且他又是一个那么贪新厌旧的人,前一分钟还着迷不已的游戏,突然就会失去兴趣,所以你不禁会担心,下一次他很可能就不会救你了。

彼得能在空中睡觉,可以躺着飘浮而不会往下掉。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太轻了,轻得你要是在他后面吹一口气,他就能飘得更快。

“要对他客气点。”温蒂低声对约翰说。他们正在玩“猴子学样”。

“那就叫他别显摆。”约翰说。

他们玩“猴子学样”的时候,彼得会飞得离海面很近很近,用手去碰每一条经过的鲨鱼的尾巴,就好像你在街上跑的时候用手摸着铁栏杆。这一招他们都学不太来,所以也许彼得是有点显摆,尤其是,他还会站在后面数他们漏掉了多少条鲨鱼尾巴。

“你们得对他友好些,”温蒂警告她的兄弟们,“要是他把我们丢下了,我们可怎么办!”

“我们就回去呗。”麦克说。

“没有他带路,我们怎么找得回去呢?”

“那,那我们就往前走咯。”约翰说。

“这就是最糟糕的事情。约翰,我们只能往前走,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这倒是真的,彼得之前忘了教他们怎么停了。

约翰说,要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大不了他们就一直往前飞,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他们总会回到他们离开的那个窗户。

“约翰,那谁来给我们找食物呢?”

“温蒂,我之前从老鹰的嘴巴里掐下过一点食物,而且干得很漂亮。”

“是试了二十次之后才成功的吧。”温蒂提醒他说,“而且就算我们自己会觅食了,要是没有彼得在旁边拉我们一把,我们一定会撞到云里雾里去的。”

确实,他们总是会撞来撞去。他们现在能飞得很有力了,虽然脚还是蹬得有点多。但要是遇到前面有云,他们越想躲开,就越会撞上去。要是娜娜也在的话,麦克的额头这会儿就该被绑上绷带了。

彼得这会儿没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几个孤零零地飘在空中,觉得怪寂寞的。彼得比他们飞得快得多,有时候突然就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经历着什么他们分享不到的奇遇。他可能大笑着出现,因为刚跟星星说了极好玩的事情,但他马上就会忘记说过什么了;他也可能身上还粘着美人鱼的鳞片就出现了,但还是说不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对于从来没见过美人鱼的孩子们来说很是打击。

“要是他那么快就忘记事情,”温蒂质疑道,“我们怎么指望他能一直记得我们呢?”

真的,有时他回来的时候会认不出他们来,至少没有完全认出来。温蒂对此很确定。她能看到他几乎要跟他们擦肩而过时突然露出认出他们来的眼神,有一次,她甚至得告诉他名字才能让他想起来。

“我是温蒂啊。”她焦急地说。

彼得很是抱歉。“我说,温蒂,”他轻声对她说,“要是你看到我忘记你们了,只要不停地跟我说:‘我是温蒂’,我就会想起来的。”

这当然还是很难让人满意。不过,作为补偿,彼得教了他们怎么平躺到跟他们方向一致的强风上,这种新玩法有意思得很,他们试了一次又一次,发现这样躺着就可以很安全地睡着了。他们本来可以睡久一点的,可是彼得很快睡腻了,就用他队长的口气喊着:“我们要降落了。”就这样,旅途中偶尔有些小争执,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欢欢快快的,他们就这样逐渐向梦幻岛逼近了。在好几个月之后,他们终于要到达梦幻岛了。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朝着它飞去的,这倒不是因为彼得或叮铃带路带得好,而是因为梦幻岛同样也在眺望着他们。唯有这样,你才能看得见那些神奇的海滩。

“到了。”彼得平静地说。

“在哪儿?在哪儿?”

“就是所有的箭头都指向的那个地方。”

真的,有千千万万只金色的箭在他们的好朋友太阳的引导下,为孩子们指出了梦幻岛。太阳希望在黑夜来临之前确保孩子们能找到路。

温蒂、约翰和麦克在半空中踮起脚尖,第一次看到了梦幻岛。奇怪的是,他们都一眼就认出它来,没等恐惧降临,他们就朝它打起招呼来了。梦幻岛对他们来说,不是梦寐已久终于见到的事物,而是像度过了漫长假期后回到家乡见到的一个老朋友。

“约翰,环礁湖在那儿呢。”

“温蒂,你看那些龟正在把它们的蛋埋到沙里。”

“喂,约翰,我看到你的火烈鸟瘸了一条腿了。”

“看,麦克,你的山洞在那边。”

“约翰,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

“是一只狼和它的小狼崽。温蒂,我猜那一定是你的小狼崽。”

“那是我的船,约翰,它的船舷都破了。”

“不是,那不是。因为你的船被我们烧掉了。”

“那就是我的船,百分之百。喂,约翰,我看到印第安人的帐篷里冒出烟了。”

“在哪儿?指给我看,我告诉你怎么从烟柱看出他们有没有在打仗。”

“那儿,就在神秘河对岸。”

“看到了。没错,他们现在绝对是在打仗。”

彼得见他们知道那么多,不免有些厌烦。不过要是他想要在他们面前逞威风,他很快就能得逞了。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们,恐惧就要降临到他们身上么?

金色的箭一收回,整个岛就陷入了忧郁之中。恐惧就在这时降临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梦幻岛总是在就寝时间即将到来时就开始暗下来。接着,未经探索的土地一块块浮现出来,铺展开去,黑色的阴影穿梭其间,野兽的咆哮听起来也有些不同了。最关键的是,你失去了胜利的信心。你会觉得夜灯亮着多好,甚至希望听到娜娜说那不过是壁炉的影子罢了,说梦幻岛什么的都是瞎编唬人的。

当然,在家的时候,梦幻岛确实是瞎编的。但如今它成真了,没有夜灯守护在旁,天色每分每秒地逐渐暗下去,而娜娜又在哪儿呢?

他们本来散开来飞,现在却紧紧挤在彼得身边。彼得满不在乎的神态消失了,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他们一碰到他的身体,身上就微微一震。如今,他们就在这座恐怖的岛屿上方,飞得低低的,有时候会有树尖轻掠过他们的脚。半空中看不到任何可怕的东西,但他们却飞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就好像是推着一股敌对的力量在走。有时他们被逼停在半空,要彼得用拳头打到那股力量上,才能继续飞动。

“他们不想让我们着陆。”彼得解释说。

“他们是谁?”温蒂颤抖着小声问道。

但他不能说,也不会说。小叮铃本来在他肩膀上睡着,现在他把她叫醒,让她打前阵。

有时候他停在空中,把手罩在耳边,凝神听着什么。然后他又望向下方,目光如炬,就好像要在地上生生打出两个洞来。做完这些后,他又继续往前。

他的胆子大到几乎让人吃惊。“你们现在想要去冒冒险吗?”他口气轻松地问约翰,“还是想先喝杯茶?”

温蒂赶紧说“先喝茶”,麦克感激地按了按她的手。但胆子大些的约翰犹豫了。

“什么样的冒险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有一个海盗就在我们底下的潘帕斯草原上睡觉。”彼得告诉约翰。

“要是你想要的话,我们就下去杀掉他。”

“我看不到他。”约翰停了半晌说。

“我看得到。”

“万一,”约翰哑着声音说,“他要醒了呢?”

彼得愤愤地说:“你不是以为我要趁他睡觉杀他吧!我会先叫醒他,然后再杀他。我向来都这么做的。”

“啊!你杀过很多海盗吗?”

“一大堆。”

约翰口里说着“真棒”,却还是决定先喝茶好。他问,现在岛上是不是有很多海盗,彼得说,还从来没见有这么多呢。

“那现在谁是船长?”

“胡克。”彼得一说到这个厌恶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詹姆斯·胡克?”

“是。”

这下麦克真的哭起来了,就连约翰说话也带着哽咽。因为他们早就听过胡克的威名。

“他是黑胡子的水手长,”约翰嘶哑着低声说,“他是他们里面最坏的。巴比丘就怕他一个人。”

“就是他。”彼得说。

“他长什么样子?他个子很大吗?”

“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什么意思?”

“我从他身上砍了一块下来。”

“你!”

“对,就是我。”彼得厉声说。

“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嗯,算。”

“不过,我想问,是哪块呢?”

“他的右手。”

“那现在他不能打斗了?”

“噢,他要不能就好了!”

“他是左撇子?”

“他在右手装了个铁钩,能用它抓东西。”

“铁钩!”

“喂,约翰。”彼得说。

“嗯。”

“你要说,‘是,是,先生。’”

“是,是,先生。”

“有一件事,”彼得继续说,“凡是在我手下做事的男孩都要遵守的,你也不例外。”

约翰的脸色黯淡下来。

“那就是,如果我们遇到胡克要开战了,你得让我自己来对付他。”

“我答应你。”约翰顺从地回答道。

这会儿他们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因为小叮铃跟他们一起飞,有她的光照着,他们能看清彼此。可惜她没法儿像他们飞得那么慢,就只好一圈一圈地绕着他们飞,看起来好像他们套着一个光环在移动。温蒂本来对此很喜欢,但彼得指出了这样做的害处。

“她告诉我说,”彼得说,“海盗在天黑前已经发现我们了,还把‘长汤姆’拖了出来。”

“那杆大枪?”

“对,他们一定是看到她的光了。要是他们猜到我们就在她旁边,一定会开炮的。”

“温蒂!”

“约翰!”

“麦克!”

“叫她马上离开我们,彼得!”三个小孩同时喊起来,但彼得拒绝了。

“她认为我们已经迷路了,”他执拗地回答,“而且她也很害怕。你们别想我会在她害怕的时候丢下她一个人!”

这时,那个光环断开了,什么东西亲昵地捏了彼得一下。

“那就跟她说,”温蒂祈求说,“叫她把光熄掉。”

“她没法儿熄掉。精灵就只有这件事做不到。那光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会自动熄灭,就跟星星一样。”

“那就叫她马上睡着。”约翰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

“她得困了才能睡着。精灵就只有这件事做不到。”

“照我看,”约翰大声吼,“就这两件事最该做。”

这时,约翰被捏了一下,不过可不是亲昵的。

“要是谁有口袋就好了,”约翰说,“我们可以把她放在口袋里。”

可惜他们出发得太匆忙,四个人连一个口袋都没有。

彼得突然有了个好主意。用约翰的帽子!

小叮叮同意躲到帽子里,被他们拿在手上飞。约翰负责拿帽子,其实小叮叮是希望彼得来拿的。现在又换温蒂拿帽子,因为约翰说他飞的时候帽子老是撞到他的膝盖;这样一来,我们后面可就要看到麻烦来了,因为小叮铃不愿意领温蒂的情。

现在光亮完全隐藏在黑帽子里了,他们静悄悄地继续往前飞。他们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沉寂的寂静。寂静一度被远远的一声舔舐声打破,约翰说那是野兽在河边饮水;而后,又有一声刺耳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树枝相互摩擦发出的,但约翰说那是印第安人磨刀的声音。

最后,连这些声音也都消弭了。麦克觉得这种沉寂更可怕。“要是有点什么声音就好了!”他叫起来。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请求似的,夜空突然被一声前所未闻的巨响撕裂开来。海盗用“长汤姆”向他们开炮了。

炮声在山谷里回荡,就像一声声凶猛的咆哮:“他们在哪,他们在哪,他们在哪?”

这三个吓坏了的家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个瞎编的梦幻岛跟一个成真的梦幻岛之间有多么不同。

等到天空终于重新安定下来,约翰和麦克发现黑暗中只剩他们俩。约翰机械地踏着步,而不懂飘浮的麦克则飘浮着。

“你被打中了吗?”约翰发着抖低声问。

“我还不知道。”麦克低声回答。

现在我们知道,他们都没被打中。然而,彼得被炮击的气流远远冲到海面上了,而温蒂和小叮铃则被轰到上空。

要是那会儿温蒂把帽子丢掉就好了。

我不知道小叮铃是突然兴起还是谋划已久,她马上从帽子里跳出来,开始将温蒂引向死路。

小叮叮并不是坏透了的坏人,或者说,她只有这会儿是坏人,可是有的时候,她又是个大好人。精灵们每次只能做一种人,因为它们的身体太小了,没法儿同时装下两种感受。它们是可以变的,但必须是完完全全地变。当下,小叮铃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温蒂的嫉妒。她的铃声一般的话语温蒂当然听不懂,我相信里面一定有很多坏话,但声音却很动听。她飞前飞后地,很明显,意思是说:“跟着我,没事的。”

可怜的温蒂还能怎样呢?她喊着彼得、约翰和麦克,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她还不知道小叮铃正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恶毒地憎恨着她。于是,温蒂心慌意乱地蹒跚着,跟着小叮铃,走向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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