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藏领域常常有人感叹当年和以往,一二十块钱在琉璃厂能买一幅齐白石等等,意思是失去了机会,或者是生不逢时。实际上,艺术品收藏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机缘,无法复制,各不相同,关键是眼光和境界。在国子监街上的大都美术馆展出的香港罗先生二十多年来收藏的新中国前期到“文革”期间的一批作品,似乎告诉人们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客观来说,如果藏品只有一两幅,即使再重要也难以蔚为大观。关键是罗先生的收藏有一个很大的数量,能够串联起一个时代的美术史,而且有很多重要又有趣味的作品,这就非常难得。
收藏需要时间的检验,也需要时间来评判其眼光。可以说,罗先生与众多的收藏家或爱好者是处在相同的机遇之中,所不同的是眼光,进一步则是经济的实力。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可是,同样有钱的人有很多,却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时代机遇的特别的敏感。算来时间也不是太久,嘉德第一次“新中国美术作品(1949-1979)专场拍卖”如在眼前——1996年,当时人们对革命题材的画在整个社会反思时,看到的是“革命”的烙印及与其相关的社会问题,以及对过去遭遇的憎恨与厌恶,并没有看到这一类作品的历史价值和市场前景。而直接对应的是,像中国美术馆等国家美术馆、博物馆在“文革”之后清理了一批有“文革”印记的作品,如杨力舟、王迎春的《挖山不止》就是“文革”期间全国美展中的作品,画的是陈永贵带领大寨人挖山修田的情景。这幅被中国美术馆清理的作品后来回到了作者手中,类似的作品有很多。可以想象的是,国家美术馆对所藏作品的判断都是如此,那一般的公众又会是什么样的看法?如今,《挖山不止》作为罗先生的收藏,表现了他不同于一般的眼光。而回想当年,嘉德能够把这些画卖出去也不容易,虽然价格与今天相比不可同日而言。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宾馆、饭店是收藏的重镇。不像现在的那些高档酒店,有奢华而无艺术,有气派而无珍藏。因为在物资匮乏而又生活贫困的时代,宾馆、饭店请画家成为一种待遇,加上能够遇到一位喜欢书画的老总,那这家宾馆、酒店就会成为画家的俱乐部。而“文革”后期,总理指示为接待外宾而请画家创作那些用于布置的国画,不仅保护了画家,还促进了中国画的创作。南京某饭店收藏有一幅非常特别的画,是1959年参加在苏联莫斯科举办的“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中的作品——《人民公社食堂》(或称为《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当时,它与同为集体创作的另两件作品《工人不要计件工资》《小高炉遍地开花》一起参展,《人民公社食堂》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送展时被退回,个中原委至今不明。这也是嘉德首次专场拍卖中的一件作品,当年参与征集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但没有想到为罗先生所藏。作为江苏国画院的集体创作,《人民公社食堂》用传统的风俗画构图方式,将所要表现的人民公社这一乌托邦的各个方面串联成一个复杂的画面,除了公社食堂,还有这一时期出现的“劳武结合”“幸福院”“托儿所”“光荣榜”“粮食加工厂”等社会中的新生事物和新风尚。离中央政治局通过《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人民公社食堂》就已经完成,说明江苏国画家在当时创作中所表现出的对时事政治特别的敏感。
这是一幅特别的画,通过这幅画能够看到与之相关的时代。而最有趣味的是,为了表现人民公社不仅要吃饱,而且还要吃好,画面中的食堂门前树了一块牌子,上面写有通知:“今日三菜一汤外,每人增加猪肉半斤。”如此,以“三结合”的创作方法解决创作中的问题也成为这一时代的专利。傅抱石虽然没有参与该画的创作,但是,他在画的右上角题写了:“吃饭不要钱,老少尽开颜;劳动更积极,幸福万万年。”事实上,这幅画是双胞胎,同样的另一幅收藏在江苏国画院。对于这样的画,如何做市场价值的评估,完全在于对其历史价值的认同。
“文革”之后,出于对“文革”的憎恨,确实有很多这一时期的书画受到了清理,像陆俨少手书的《毛主席语录》能够保存到今天,也让人们惊叹,难以想象这是陆俨少先生所为。这正是一个时代中画家的境遇。这在当年只是铺天盖地中的沧海一粟,现今却成为凤毛麟角。林风眠在1958年画大炼钢铁,画人民公社生产,也是时代改造中的产物。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是二十世纪政治主题绘画创作的高峰期,也是高产期,许多作品盛极一时,或成为时代的样板,或是专著论述的对象,也是专著中的插图,可是一直不知道为谁收藏,如钱瘦铁的《抗美援朝进军图》。作为罗氏的收藏,钱瘦铁在如同北宋画家范宽的山水气局中,以极小的点景人物表现了志愿军的行军、朝鲜人民慰问志愿军,使原本普通的山水画有了鲜明的政治主题,为五十年代初的山水画创作在推陈出新方面做出了榜样。
保管者与收藏家,在同一个时间轨道上相拥这些藏品,保管者择时出手,收藏家相机收藏。收藏的魅力所表现出来的意义,正在于这种合乎机缘的把握,更重要的是一以贯之和持之以恒。罗氏在自信的基础上坚守自己的判断,当把数十年的努力集于一堂的时候,其过程更让人赞叹。而从价格方面来看,也就是十来年的时间,这类作品的拍卖价格高升到能够让人们望而却步的境地。人们又会感叹当年,确实在“新中国”这个主题方面,机会已经没有了,到了少数几位藏家在这一领域拼实力的时候了。然而,还有新的机遇,关键是发现与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