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科:“你不是不喜欢闻药味吗?”
元风:“这里的药味我喜欢,玻璃瓶里装的我不喜欢。”
元风被安排进了保健院四楼最靠里的一间普通病房。房里摆着两张床铺、两套床头柜和几把凳子。这里没有隔间、输氧机和监护仪,只有个独立卫生间。
床铺都空着,元风选了靠窗的那张床。他也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个装在口袋里的锥头坠子。
江科带着他见了付文秀。付医生虽然总是喜欢开他不明白的玩笑,但她开朗的笑声给元风留下了好印象。
江科最后把元风介绍给了护士华枝,还让他叫姐姐。华枝身材有些微胖,声音很悦耳,护士帽遮住了她的刘海,把脸显得更大了。她是个爱搞怪的护士,和元风一见面就给他起了一个“小光头”的绰号。
江科知道,像他这样失去记忆的流浪儿,未来等待他的不是去福利院就是去收养家庭。这个孩子虽然她只看护了两天,但是她感觉他和自己曾经看护的其他未成年病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神超然而纯净,有着可以读懂别人心思般的乖巧与聪颖。她很难想象这样优秀的少年为何会被父母抛弃,在社会上流浪。除了给他提供暂时的、好一点的住院条件和监护环境,她实在无法为他再多做些什么。
江科指着县医院的大楼对元风说:“如果想找我,去那边五楼。”
元风点了点头。
他还不能完整地理解所有人对他说的话,但是从昨晚和江夏、程挺的沟通开始,他就明白:面对不同的人,多点点头,他们的表情就会变得开心。
元风答道:“昨天的事我记着呢……五楼。”
……
江科走后,付医生带他来到一个“光线不足”的房间。有一个陌生的男医生给他戴了一个冰凉的塑料头箍,有几根黑色的线连在头箍上,还有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线被胶布压着贴在了自己左右手腕上。
那个陌生的男医生手里拿着几张表格,一边看着一个屏幕,一边仔细地问了他很多问题。元风通过他和付医生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回答无法让他们满意。
按照江护士长交代的,在元风接受询问后,华枝带他去吃了早餐,然后催着他定时排便。
排便的时候,元风就闹出了笑话。首先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从醒来之后他还没有进过卫生间。华枝才明白,这重度失忆的病人感情会连吃喝拉撒都忘了。
好在华枝是名专业的护士,她就像一位母亲一样耐心地教会了元风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排便和洗漱。
元风倒没有觉得任何尴尬,反而在排便后感觉一身轻松。
楼道里有人叫护士,华枝先出去了。
元风按照华枝的吩咐在盥洗台洗手的时候,又在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像他这个年纪,身边出现的新鲜事物总会瞬间勾起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忘记忧愁,沉醉其中。但兴奋过后,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涌出孤独与困惑。
又过了一夜,自己的记忆仍然是一片空白。他虽然失忆了,但感觉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张脸是陌生的,这是为什么呢?
每当这种自我意识出现的时候,他就会很紧张。除了把那个坠子在手里搓来搓去,他什么也做不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吓了他一跳。
华枝在外边叫他,“元风,有人来看你了!”
元风走出卫生间。华枝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在他面前,坐着万海峰和付文芳,付文秀和徐小山站在窗边。
付文芳看了元风一眼,向华枝问道:“这孩子被什么吓着了?”
“刚才还好好的呢”,华枝扶着元风的肩膀,侧身看着他,“小光头,你没事吧?”
元风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万海峰他们,右手伸进口袋紧紧攥着那个坠子。
万海峰:“付姐,还是您来问吧。”
付文芳微笑着对元风说道:“孩子,别怕。我是你付阿姨,这位你叫万叔叔就好。”
元风小心地默念着:“付阿姨,万叔叔。”
付文芳:“你叫元风是吗?”
元风:“我,叫元风。”
付文芳:“姓什么,还是就姓元?”
元风想了想,又低下头。他不想摇头,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来。
付文芳:“那你还记得前几天怎么去的轧石厂吗?”
元风:“轧石厂?”
付文芳又换了一种方式:“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吗?”
元风立刻点了点头,往窗外县医院大楼一指。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元风接着说道:“从那边来的,五楼。”
……
万海峰和付文芳一行人从元风的病房出来后就到了一楼的洽谈室里。
付文秀对着几张化验单和众人说道:“上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这孩子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了,恢复的速度远远超出常人。通过昨晚的检查和今天上午的唤醒治疗,可以确诊他是深度的、全盘性的失忆症患者。脑部CT看没有任何损伤,失忆原因和什么时候能恢复,现在还不能确定。”
付文秀:“徐警官,你们不是录了他的指纹了吗,查出来什么没有?”
徐小山歪了一下脖子,摊了摊手:“没有任何可以匹配的结果,民政局那边也是。”。
万海峰:“付医生,这孩子会不会是在轧石厂受到什么刺激,然后失忆的?”
付文秀:“要是受到刺激,通常情况下,受到刺激以前的事情应该还能回忆起来一些。现在的情况是清醒之前的任何事他都想不起来。这么跟你们说吧,这孩子吃饭喝水是我外甥女昨晚给他教会的。刚才华枝告诉我,拉屎撒尿也是今天早上现学的。当然,也有可能他在来庆山之前就已经失忆了……”
徐小山:“不会,孙玉敏说了,之前在轧石厂,这小子虽然不说话,但是能吃能睡,小眼神贼着呢!”
万海峰:“付医生,他有没有可能是假装的?”
付文秀:“在医院,跟医生,任何人都装不了失忆。何况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万海峰沉默了,轻轻地按着手指。他心里明白,这个孩子对解释韩青在庆山镇的一系列反常举动没有任何推动作用了。
付文芳:“海峰啊,缺了这个孩子的供词对你们那边影响大吗?”
万海峰搓了搓手,笑着答道:“影响不大,证据链很完整了。只是我个人还有些疑问,本来想和他多问几句。”
“影响不大就好,”付文芳接着说道:“我们和救助站原来是想把他送回原籍,现在是不可能了,还得想办法尽快在庆山镇进行安置。”
万海峰:“付姐,因为这案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
万海峰和徐小山离开后,付文秀没好气地说:“你看,人家立功去了,你还得擦屁股。”
付文芳:“这安置流浪儿童本来就是派出所份内的事。”
付文秀:“要不是你亲妹妹,我才懒得说。这万海峰,乍一看不太像个警察的样儿,但说起话来脑子倒转得挺快。”
付文芳:“人不可貌相。海峰是公安大学的硕士生,窝在庆山镇是屈才了。”
付文秀整个身子都凑在付文芳身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姐,你是不是要把罗兰介绍给他?”
付文芳点点头。付文秀哈哈大笑,“他们两个挺合适的。一个像八路军班长,一个是女民兵队长!”
……
说曹操,曹操到。这会儿,罗兰和县福利院的乔院长接到付文芳的电话后,已经赶到了妇幼保健院。
付文芳姐妹俩把元风的情况做了介绍。
乔院长表情看起来有些踌躇,他慢条细理地说了几句话,让付文芳的心立刻变得拔凉拔凉的。
乔院长:“庆山镇福利院里主要接收对象是孤寡老人,对流失孤儿都是临时寄养。这期间能找到孩子父母就最好,如果找不到,我们就到民政局做孤儿身份认定,认定之后再寻找符合条件的家庭领养。我明白,你们说的这个孩子确实很可怜。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虽说有补贴,福利院的日子还是过得很紧巴。护士工资低,很难招到人,条件有限。二是对流失孤儿,我们有个年龄的门槛,不能超过13岁的。”
罗兰说道:“乔院长,你们这周刚收了三个小孩,怎么轮到元风了就和我们吐苦水?”
“你罗站长是民政局的还是情报局的?”乔院长笑道:“情况不一样。那三个孩子最大的才九岁。他们仨原来是长岭乡一位孤寡老人领养的孤儿,现在老人身体越来越差,就拜托我们继续抚养。另外,老人家给福利院捐了80万,我们没法拒绝啊!”
付文芳:“这孩子的安置,还有其它案例可以参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