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雪过天晴，那个穿军大衣的古怪男人再也出现过。外出时，元风总是会下意识地盯着视野内的各种石头，他希望发现黑石头的踪迹，总觉得自己和他的纠结还没有结束，它正静静地潜伏在兰溪。
最近几晚，摩哥乙神奇地将那辆M26坦克的传动系统修得差不多了，而且正在用一堆破烂将坦克的机械式传动改为电传动。征得元风的同意后，摩哥乙会调出绿花来为坦克供电，进行各项测试。元风看着绿花一格一格地掉电却不心疼，因为他十分期待这辆坦克能真正在灵境里开起来。他甚至请教摩哥甲，这台坦克如果修好了，能不能开到现实世界里，没想到摩哥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只要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的物体，它在灵境中的复制品也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但前提是它必须遵循那个世界里的基本规律。
这几天来，元风已经习惯了做“神”的感觉。他已经默认了摩哥甲对自己“苍宇神授金翅大鹏三品法等昙光辛灵元风”的命名，虽然这名字念起来又长又拗口，但是它体现着高端的体系和严谨的脉络，承传有序，不容辩驳。
他的世界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现实世界，一边是灵境，这二者既分离又相通，一切全凭他的心意。修习“勤业禅”以来，他觉得身体变得更轻快也更结实了。而“虚真合”又免去了自己修禅的麻烦，一边挂机，一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一边和摩哥甲摩哥乙寻找回家的种种办法。这种秘密生活自由、充实，甚至有些随心所依。他一度认为这种最高级的幸福感就是神的生活的全部体验，直到两天前他开始在灵境里练习跑酷为止。
他本来以为在灵境里的活动用的都是脑力，像跑酷这种肢体训练还得在现实世界里进行，积雪融合后他便着手恢复训练。可摩哥甲告诉他，在结域里的跑酷训练效果将远远高于现实环境。因为灵境本来就是涵养灵能的地方，所有修炼的回报都将是事半功倍。而且结域里可以随意设置各种训练条件，极大地增强训练效果。
按照元风的要求，摩哥甲把离金光路8号不远的废旧消防训练场也做了结域，如此一来，两个不同风格的跑酷场所就无缝衔接在一起了。元风甚至还想把自己最早练跑酷的那片烂尾工地也做成结域，可摩哥甲告诉他，结域的地点是修炼之地，必须私密的室内或人迹罕至之处。现实空间与它在灵境中的结域是相通的，如果不远离喧闹，元风和摩哥乙的脑子都将终日被搅得无法安宁。
跑酷之前，元风照例换上了自己的那身行头，在腰间系好了腰包，在手背上盖好了三角圆圈印章。摩哥甲和摩哥乙见了他的样子开始声泪俱下，唏嘘不已，怪罪自己没有给元风配一身牛掰的披挂。元风奇了怪了，我这身行头有那么寒酸吗？二人决定，一定尽快想办法，照神的标准给元风弄套行头。元风知道，他俩只能靠复制，就算知道了所有式样和工艺，再没见过实物之前也无法无中生有。在地球上，他们要上哪儿才能看到跑酷或者忍者的顶尖装备呢？
真正到了元风准备停当，跃跃欲试，在蚂蚁岗的结域里准备迈步的时候。摩哥甲和摩哥乙又齐刷刷地跪倒在他的面前。
元风：“怎么又跪了？千万不要再用这些虚礼了，站起来说话。你们还有什么建议，要和我一起练吗？”
摩哥甲：“启禀法尊，从今日起，你在灵境内练习的跑酷恐怕将和往日有所不同。”
“哦”，元风：“有什么不同？”
摩哥甲：“属下们出现之后，法尊在心念道场里恢复了作为神的修炼。法尊需重温的课业到了哪一个阶段应该如何进阶和变化，自有属下为您筹划。以后，包括法尊在现实世界里包括考试在内的需要使用智力的时候，属下必将遵命借用法尊的身体来完成。而需要动用体力的各种活计自有小乙为您分忧。”
元风又领了一份“福利”，立刻眉开眼笑，客气话都懒地说了。
摩哥甲又正色道：“请法尊饶恕属下说话直接。对于目前法尊的灵能缺失，属下依照《天官集术》尚可为您尽快补足基础部分；但如何补救您日渐微弱的神性，属下之前一直想好解决之道。此时想来，法尊在这灵境中的跑酷，倒真是个磨练神性的好办法。”
元风：“我的神性缺失？这倒是第一次听你说。”
摩哥甲：“理应如此，如果属下发现了问题却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就不会向法尊提及。如若不然，只会让您徒增烦恼。现在有办法了，就要第一时间向您禀报。法尊在这个叫做‘地球’的世界，已经生活了100多天。您的身上人性开始凸显，神性渐渐疏离，如果任由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元风：“真有那么严重吗？”
摩哥甲：“众神由苍宇天授，虽为群体却不群居，每个神都是孤独的。神孤身自处，以灵能御道。众神严格护佑自己的独特体系，完美控制着所属的神司之域。除非面临关系混沌与苍宇存亡的极端挑战，否则绝无联合之想法。”
摩哥乙接着说道：“而地球上的人是由肉体和魂魄组成，极少数的人在魂魄之间承有灵元，且不知如何正确运用，只逞于拙计。人类个体孱弱的身体和能力决定了他们只有群居才能集中最大的力量和自然环境抗衡。党同伐异，借刀杀人，是人类惯用的制衡之术，大多数人类都是资本与资源的跟随者。”
“所以”，摩哥甲说道：“神是天授孤星，人是乌合之众。神有特能，却无私欲，无形无相，无远弗届。而人类的基因深处充满了对神力的向往，如果得到这种能力，他们就会放大贪欲，凌驾于众人之上，甚至觊觎长生，祈求万世荣华。”
摩哥甲坦诚地看着元风的眼睛，缓缓说道：“法尊的心念既已归神，也当尽快恢复神性之觉知，绝不可再贪恋现实世界的任何诱惑，以求脱身泥沼，灵通清虚。”
元风沉默了一会儿，摩哥甲和摩哥乙的说法并没有夸大其词。这种直面事实，直击内心的说法让他惴惴不安。他转念又想：为什么我会惴惴不安呢，这不就是自己的人性在作怪吗？
元风：“那我具体该怎么做，这和我的跑酷训练又有什么关系？”
摩哥甲：“这世间有本奇书《金刚经》，其偈所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就已经指明了路径。法尊日后的跑酷就是一条体验‘大悲悯’的神性修途。世人的烦恼就是您的烦恼；世人的罪过就是您的罪过；世间最大的险阻就是您的险阻，世间最苦的心境就是您的心境。法尊将在灵境跑酷里体验到的不是刺激和征服的快感，而是失败、痛苦、绝望和死亡。只有这些才能激发您内心的神性醒转。法尊，您是为混沌做决定的神，绝不是这个世间里的一个天赋异禀的悠闲少年。”
元风大吃一惊，问道：“你们要这么整我吗，这不是自虐吗？”
“非也”，摩哥甲答道：“将矛盾、痛苦和烦恼推到现实之外并不是修行，如果不经历这些真正的挑战，那要智慧又有何用呢？烦恼即菩提，修行就是资具，体验所有的极端负面情绪并在逆境中寻求克服它们的办法才是智慧。”
摩哥乙：“法尊不要害怕，您只是在做体验，所有的幻像最终都会隐去，您将毫发无伤。但小甲说的皆是实情，法尊是神，神不应该有任何畏惧之心，不是吗？”
是的，真以为做了神就是中了彩票了吗？怎么办，我该退缩，还是迎难而上，该选择哪条路作为自己注定的未来呢？元风做起了深呼吸，看着摩哥甲和摩哥乙，他俩说的事情现实至极，但两人的神态又是绝对的坦诚与恭敬。
他冥冥中猜想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他闭上了双眼，可脑海里立刻现出一组熟悉的画面。
在黑色的虚空中，他看见了甲胄凌乱，披头散发的乃姆丁。乃姆丁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右臂上的银鳞神甲只剩下几圈鳞片，四起的黑风正将他的金边法袍吹成粉末。气若游丝的元风眼前一道黑影来袭，乃姆丁冲到元风的身边将他护在了身前。那股黑影击中了乃姆丁的后背。元风看见乃姆丁用巨大的手掌护住了自己的双眼，耳畔听见他最后的嘶喊，那段喊声突然清晰起来，“法尊，乃姆丁不能陪伴您了。记住，您是元风。记住，您是元风。”
元风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