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进屋倒水的时候,唐会明就在花圃里闲逛。花圃里有一丛花颜色极好,硕大的肉红色花朵正在盛开,亭亭玉立,灿若烟云。唐会明在林场时见过这种花,山里人叫他“八月牡丹王”,其实是一种高山芍药。
喝完水,心情不错的唐会明对潘鸿忠说道:“老潘,明日午时你这个花可得看好了。”
老潘:“别瞎说,赶紧上班去。”
唐会明:“别人面前我不好瞎说,但你我都熟知《梅花易数》上有个著名的卦例叫做‘牡丹占’。咱们就按你这丛‘八月牡丹王’起数,你好好算算,‘牡丹占’起卦的年月日时辰得数与今年今日此时相同。本卦得天风姤,五爻变卦为鼎卦,互卦为乾卦,所以按卦例上的推导,明日午时此花必为惊马所践踏。”
老潘往他肩膀拍了一巴掌,“别说疯话,庆山镇没人养马。自救者天救,过日子都得加点小心。”
唐会明嘻嘻哈哈地走了,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9月9日中午,唐会明带着谢宁下馆子。怕老婆身子不方便,他还特意提早下了班,还没到饭点的时候就领着谢宁到了镇上最知名的“四季香酒楼”,点了几个谢宁喜欢吃的菜。
毕竟明天就要分娩了,唐会明前几天就让谢宁搬进了县医院妇产科候产。但是谢宁不愿意在医院吃饭,总是想趁着饭点出来溜达。
她天性好动,身体素质极好,曾是县直机关运动会女子100米和400米的“三连冠”。好在这两天天气不错,唐会明也就对老婆百依百顺。
刚过12点,两人就吃完了,散步回家的路上正好经过松柏公园。
这天公园广场上竖着一个巨大的帐篷,帐篷围栏外边设了卖票口,一群人正排着队。谢宁看了海报,是一只外省的马戏团正在庆山镇巡演,节目有杂技、驯兽、魔术、舞蹈……谢宁想去看驯兽,唐会明瞧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说什么都不答应,她也只好作罢。
两人中午吃的大鱼大肉,这会谢宁想喝水。唐会明就扶她在公园大门靠里的花坛上坐下,那里还算清净,自己急急忙忙买水去了。
唐会明走后,谢宁乖乖地坐在花坛边上,一边摸着肚子,一边看着等待买票的人群。这段时间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总喜欢低着头和肚子里的孩子对话。她认真地对着自己的大肚子唠叨:“娃儿,早点出来吧,等你长大一点陪妈妈一起来看马戏。”孩子好像听懂了,在她肚子里卖力地踢她,逗得她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离谢宁不远的草地上出现了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马戏团帐篷一侧马圈的围栏没关严实,这匹马便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马戏团的工作人员,此刻除了在埋头准备表演的,就是在帐篷后边吃着午饭,倒没人注意这匹溜出的大青马。紧跟着,马圈里另一只黑马也溜了出来,跟在青马的后面,在公园草坪上啃食着嫩草。
唐会明此时正在公园大门对面的小卖部里买饮料,想着谢宁喝凉的不好,还特意找老板要了一个塑料杯,倒了些热水。
店里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在柜台边买烟。
一个男人问道:“昨天早上你们去老麻河钓鱼了没?”
另一个回答:“去了,又回来了,河上起了‘风花’,根本看不清水面。”
唐会明若有所思,走过去问道:“请问,什么是‘风花’?”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看唐会明的样子是诚心打听,就答道:“春秋两季,一大早河上出的团雾,我们山里人的土话叫‘风花’。”
唐会明呆立在那里,脑中电光火石似地窜出来《梅花易数》那篇“牡丹占”里的经典释义:上卦余一数为乾,下卦得零五为巽,得天风姤。又得五爻变卦为鼎卦。互见重乾。巽木为体,乾金克之,互卦又见重乾,克体之卦多矣,卦中无生意,固知花必为践毁。所谓马者,乾为马也。午时者,离明之象,是以知之也。
他疯狂地冲向公园大门口,此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一个阿姨在那喊:“快叫救护车啊!两匹马打架,把一个孕妇踩倒了!”
……
付文芳听到这里已是满脸泪光。
老唐又点燃了一只烟。
付文芳:“唐大哥,真不该让你提这些伤心事。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你说的这马踩花的事,究竟跟嫂子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唐会明叹了一口气,“还是我多事。剖腹产时辰定了之后,我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我按日期和我们定的剖腹产的时辰占了孩子的命局,发现他八字五行中土性太强。参考我和谢宁的生辰八字,这孩子必须得起三个字的名字,其中一个字五行必须含木,以木相助共制土力;另外一个字得含水,水来生木,这样名字的五行格局就平衡了。我们家是按照‘清微应运,善德会元’这八个字来排辈分的,我的儿子就是“元”字辈。‘元’字属木行,正好合适。按五行选字,比划越简洁越好,那个水行的字就定了‘风’。谢宁也很满意,将来儿子的名字就叫做‘唐元风’。”
唐会明说到这里的时候深陷回忆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付文芳已脸色大变。
他继续说道:“我说过,易学博大精深,推数起卦并不算难事,但能燮理阴阳,读懂卦象深意的人却凤毛麟角。我只想到了马踏牡丹花,还取笑老潘,却没想到河上的风花却是给我的警告。这世间的花又何止牡丹?元风便有风,风花也是花。”
付文芳打断了唐元风的话,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唐大哥,你刚才说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
唐会明吓了一跳,“元风,唐元风。”
两人都没说话,此刻前厅里很安静。
花几上的老式留声机传来佘太君的唱词:点点泪珠洒下来。沙滩附会一场败。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儿大哥长枪来刺坏。儿二哥短剑下他命赴阴台。儿三哥马踏如泥块。我的儿失落番邦十五载未曾归来……
……
今天上午万海峰和付文芳离开之后,元风便带着无处不在的好奇心研究着身边的世界。
他蹲在北边靠着走廊的那扇窗户底下,掀开一角窗帘,仔细观察着外边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患者,看着他们的面容,听着他们的脚步。这个“游戏”他足足玩了一个多小时才感到乏味。
他推开门,已经跨了一只脚出去,突然听见楼下一个打针的孩子正在“嚎叫”,吓地赶紧关上了门。
惊魂初定,他就站在床边研究自己的影子,然后是琢磨口袋里的那个坠子……
一阵清风吹开了南边那扇窗户的窗帘,他又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看到了庆山镇的全貌。他静静地趴在窗台上,天地间豁然开朗的辽阔视野让他意外,让他激动,让他震惊……
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阵风是微凉的,阳光是炽热的。
他盯着远处的青山,山岚之后还有山岚,一直绵延到天边。山上的树林,各种颜色的树叶,一片一片的灌木和草地,还有突出的岩石。他还看见向阳的山坡上有一堆一堆的小土包。华枝后来告诉他,那些小土包叫做“坟”,是埋葬死人的地方。
他和华枝都很惊奇,元风惊奇的是又听说了一件“怪事”;华枝惊奇的是,这小子的视力好得惊人。
接着他就研究大坝和大清河,不停地问着华枝关于它们的一切。华枝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瞎编。元风听得津津有味,对他来说,华枝姐姐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向导。
吃完午饭,他又在窗台边研究庆山镇的房子和街道,问题一堆接着一堆,华枝彻底烦了。她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来吸引元风的注意力。
没过几分钟,元风就发现这个叫做“手机”的东西比外边的世界可有意思多了。
华枝的手机是2008年新出的诺基亚6300,直板的,银白色金属机身。在这个小玩意上,华枝向他演示了一种叫做“贪吃蛇”的绝妙游戏,元风立刻入迷。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给两人吓了一跳。元风看见华枝拿起电话摁了一个键,手机的响动就停止了,然后她对着手机开始不停地说话。
元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通话结束后,华枝又连说带比划的和元风解释清楚了手机的通话功能。元风似懂非懂,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想接着玩游戏。他甚至想拿口袋里的那个锥头坠子和华枝换手机,华枝臭了他一句,“小光头!你想得美!”
可惜华枝总是要去查房,元风等手机等得着急,就开始了“新生”里的第一次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