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老板看到元风一表人才,丰神俊朗,也暗叹唐会明是个有后福之人。一路上元风积极配合,待人接物眉眼灵活,礼貌周全。什么人叫叔叔,什么人叫阿姨,付文秀早给他教会了。唐会明看着他丝毫不怯场,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唐会明一路上有些得意洋洋。他无法了解到,元风灵敏的听力发觉了几位街坊在他们身后的窃窃私语。这些闲言碎语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在元风听来却十分陌生。有些话他还不是很明白,尤其是一位阿姨嘴里说出的“这个野孩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有那句“家鸡一打团团转,野鸡不打也是飞。”
这一对老少最后拜访的是大柳树包子店。元风一进门,姚玉珍就夸奖个不停,“老唐啊,这孩子比我家程挺长得俊呢,瞧这双眼,是丹凤眼呢。我爸爸说过‘丹凤含珠,深藏不露’。”
程太平:“你别又说你爸从前相命那一套。”
姚玉珍:“老马识途,老话在理。”
夫妇二人按添丁进口的老规矩准备了贺礼,装在一个圆形带盖的柳条餐盒里。元风透过食盒闻见一股子甜香,美滋滋地把它抱回了家。
元风进了客厅就打开了餐盒,只见里面装着一大块蒸糕,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嵌满了各种干果粒。
唐会明:“这种蒸糕叫做“九子糕”,上边撒的九种碎末分别是枣子、莲子、栗子、榛子、南瓜子、西瓜子、葵花籽、青豆子和杏子干。老程和玉珍费心了,叫上小林,咱趁热吃。”
三人一边吃糕,一边聊天。小林说了一句:“老板,我觉得元风一来这院子里像添了好几口子人,别提多热闹了!”
唐会明:“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
吃完中饭,唐会明照例要睡午觉。元风睡不着,就坐在店门口和小林说话。过了一会儿,小林也靠着门板打起了盹。元风无聊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大门。
元风来到那棵大柳树前,看见浓密的树枝上缀满了红色的布条。整棵树被一圈石条围了起来。围栏里填满了土,比地面高出一米,朝南的方向放着一个青石雕的香炉。
这棵柳树巨大的主干是弯曲的,有几丛浓密的枝丫伸向了大清河这一边,低低的垂着,连孩子踮起脚都能够的着。有一段大柳树的枝条,不知道被那个淘气的孩子给掰断了。元风弯下腰,见枝条的断口处露出白色的芯木。
元风抚摸着那个断口,心里感到一丝心痛。
看完大柳树,他走上了白塔桥。元风并不知道,在他转身之后,刚刚被自己抚摸过的那段柳条的创口竟神奇地愈合了。
白塔桥仅供步行,桥基被钢筋水泥做了加固。桥中间有个长方形的平台,是这座桥最宽的部分。刚建成时,平台上建了三座十八米高的白色石塔。可惜那三座白塔在文革的时候让造反派给砸了。
曾经立石塔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三个半米高的基座,四四方方,平平整整,成了镇上的老大爷们打牌下棋的好地方。围着三个塔座,平台上放置了几个石凳,靠河的那边也摆了几张景观长椅。夏天里,这里是庆山镇居民纳凉休闲的最佳场所。
此时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元风一会儿功夫就把白塔桥走了个来回。
元风坐在石凳上,拿出手机来给王主任、江护士长、付医生和华枝统统打了一遍电话,众人在电话里的反应都是意外的惊喜和哭笑不得。
忙完这些,他便趴在桥栏杆上看着河面。此时一丝风也没有,大清河的水面仿佛静止了一般。
突然,元风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抬头便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这男人比唐伯伯年轻,比小林哥哥年纪大,脸型瘦削,单眼皮,鼻子又长又高,颧骨鼓起来,嘴唇上边和下边都留着胡须。下巴的胡子比筷子还要长。
他的穿戴和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倒是有些像唐伯伯的一张京剧唱片封面上的人。他还记得那张唱片叫做《空城计》。
这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布帽。帽子从正面看是长方形的,在头上立起一只手掌的高度。他身上穿着一件非常宽松的黑色长袍。脖领上的一圈到前襟都包着一层白色的棉布。他岔开腿坐着,长袍下能看见他的裤子,白色的,很宽大。到脚踝那里的裤腿是系着口的,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布鞋。
这人肩膀上背着一个奇怪的口袋,有前后两个大兜。一个兜在背后,一个兜在胸前,里面都塞满了生活用品。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头上缠了很多白色长毛的黑色棍子。棍子上有两个小雨伞似的装饰,伞盖里伸出红黄两色的穗子。
这人把口袋和带毛棍子放在了石桌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玻璃瓶,猛灌了几口茶水。
他擦了擦胡子上的水滴,便和元风搭茬,“小施主,你往东去,还是往西?”
元风没回答,用手指了指桥西头三仓货栈的方向。
那人又笑着问元风:“贫道法号两个字,四海,‘四海为家’的四海。小施主怎么称呼?”
元风知道他应该是问自己的名字,回了一句:“我叫元风。我……就住在那边的三仓货栈。”
“哦”,那道人来了兴致,“三仓货栈的唐老板是你什么人?”元风答道:“唐伯伯是我的……要按罗阿姨的说法,他是我的恩人哩。”
“哈哈哈,你唐伯伯也算是我的恩人”,那道人又喝了一口水,朝元风一侧稍稍欠了欠身子,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的名字和我们道门有缘。”
元风一只手支着脑袋,等着他说下去。
四海清了清嗓子,微眯双眼,昂头说道:“道门里基本的信仰是道。道是虚无之乐,是造化之根,是神明之本,是天地之元。元是虚无,却化成万物、阴阳和宇宙。”
元风没听懂,“我只听到了元。我的名字还有风,风怎么说?”
四海睁开了双眼,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答道:“《河图》有曰,风者,天地之使也。意思就是风是两个世界的使者,来者无声,充盈天地。《尔雅·释天》里讲,南风谓之凯风,东风谓之谷风,北风谓之凉风,西风谓之泰风。你是哪里吹来的风?”
元风:“他们说我是从河里捞上来的。”
“明白了”,四海眨巴眨巴眼睛,“从河里捞上来的是元风,我记住了。”
元风觉得这个人神神叨叨,跟他说话没什么意思。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个带毛的棍子。他想去碰,又不太好意思。他瞥了一眼四海,发现四海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就鼓起勇气问道:“这个棍子干嘛用的?”
“赶苍蝇用的,叫拂尘”,四海想开个玩笑,看着元风的表情十分认真,就拿过拂尘来给他做了一番解释。
“你看”,四海说道:“这个拂尘以这根紫檀木柄为头,后边是尾。我们从杆子头部镶嵌的这个菩提果讲起。这儿是第一层。这菩提果原本就有避邪、祛病之功效。这颗果子一半是黑的,一般是白的,正所谓黑白相生,寓意太极。太极,为道。以道为始,才衍变出道家宗义。道生一,这个‘一’就是最靠近拂尘顶部的第一个钟形的罩子,到这里是第二层。这个罩子是用马尾编的,像一只钟,便叫钟罩,罩里系着红色缨穗。一生二,往后一点,这杆子中部系着黄色缨穗的第二个钟罩就是这么来的,这是第三层。由二生三,接近马尾的地方还有一个最大的钟罩,这是第四层。三生万物,寓意万物的就是这大钟罩里系着的一把马尾。这马尾就是第五层。这五层暗合五行。”
“这三个钟罩,每个各编了三层,并称‘九莲’。这木柄上用六十四根丝线和三十八根白色与黑色马尾绳编成卍字符,代表万寿无疆。这柄部合计用绳一百零二根。每根绳用四根马尾,计四佰零八根。每个钟罩用三十二根绳编制而成,每根绳用四根马尾,每个钟罩合计一百二十八根,三个钟罩总计三百八十四根。这些数字都暗合八八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所以,这柄拂尘的全名叫做‘九莲三钟尘’,是我门荡尘除秽的法器。拂尘、蒲团、岩瓢和便铲皆是我全真弟子随身必备之物。”
四海说完,将拂尘左右各扬了一次,再以右手掌为轴心,从前往后甩了一圈。接着,他将拂尘收起托在右手,在石凳上盘膝而坐,左手在左腿上捏了一个法印,闭目不语。
元风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这怪人戛然而止,默不作声,心里焦急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