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嫁到西域?”她哀伤地问着自己。
殷音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尽显东方美女的娇媚。也遗传了母亲的脾性,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从不欺负仆人,没有下人在她身上惹到麻烦。她是当今国王的亲妹妹,自出生起便被册封为公主。十多年前的王城变故,许多王子公主蒙难,仅有她与国王得以幸免。大公主与母同日自杀,二公主出逃的路上被叛徒杀死,三公主据传或已和和王子逃亡南疆,小公主下场最为凄惨,被盗匪凌辱至死。
她常常呆在梳妆台前,幻想着有一天:有位身骑骏马,手持长剑的骑士降临人间,奋不顾身地将她掳走。她会诚心向上神祷告:我甘愿放弃公主身份,换得心之所向。可当她环顾周遭时,只能看见蓄满胡须,阴沉脸面的嗜血勇士,或是群不学无术,臭毛病缠身的王公子弟。即使他们当中有人斗胆做回英雄,自己也毫无勇气与之浪迹天涯。她常常听下人议论西域人的模样:身高十尺,强如猛虎。肤白如霜,犹如死人。浑身毛发,堪比怪兽。那便是她日后要嫁给的人,也是她随着年龄增长,内心恐惧的源头。
“公主。”何临天盯着秦音,心隐隐乱跳。
“我今天打扮的好看吗?”殷音睁大眼睛,柔声问到。
“好看,”何临天并不善于撒谎,迟疑一会说:再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公主。
殷音秒变开心,她转身过来,嘟囔道:才不是呢,有一个人就比我好看多了。你不过是想哄我开心罢了。
何临天没有说话,只顾深情地盯着她的脸蛋。
“你会不会成为一个骑士?”殷音冷不丁问到。
何临天说:干嘛要做个骑士?那群家伙一个个呆头呆脑,除了吃喝就是打斗。简直枉活人世。
“我可不是要让你像他们一样,”她脸蛋一红,说:骑士应该是公主最忠诚的追随者。与之共乘一匹白马,奔腾在北方的皑皑白雪之上。那该多美。
“那是该多美呀,”何临天心想,嘴里却说:南方姑娘可受不了北方。
“谁说的”,殷音反驳道:听说你妈妈也是南方姑娘。
“带你妈妈去北方。”何临天的耳朵里又回荡起父亲的嘱托。李春玉初到北方之时,厅内的火盆比以往多了三个,一日烧尽的木炭堪比过往五日用量。纵然如此,她仍然终日冷的浑身哆嗦,光是北方呼啸的风声,就能叫她丧失出门勇气。除了土生土长的北方氏族,没有哪个外来势力愿意眷顾此地。他的父辈们不下数次议论,应当把势力南迁,屯驻河城。它屹立在寒河南北两岸,是中古平原在北方的最后屏障。庆幸的是,时至今日,城头之上仍飘扬着暗黑底色,金龙图案的大陆王旗。迁徙可是个大工程,不像何府一家搬迁那么容易。冰雪北方有一座主城,驻有万户,十六座副城,各有千户。一座河城岂能容下数万众人?哪怕河城城主与父亲友好联姻,他也断然不会允许父亲此举吧。
殷音从不打断他的思绪,她痴情地盯着神情陷入忧郁的何临天,自己同样能从中体会到旁人无法企及的愁绪。
何临天突然问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莞尔一笑,说:一百个都可以。
何临天带着她再次来到内城河的街边。这里是国都最繁华的地方。观赏街景,吃食美味,其乐无穷。过往的他总是在入夜后,行色匆匆地在街上探寻母亲身影。事实上,殷音除了偶尔在贵族大街游玩过,再也未光临过国都其他街市。她对街边的风筝,木偶乃至杂耍表演都很感兴趣。她也极想品尝各式各样的风味小吃。这些远比王府内的一切低贱,然而却十足诱人。
“看着我手。”何临天冲着她说,右手转眼间从背身翻转至胸前,一对嬉笑的男女玩偶闪现在她的眼前。殷音眼眸瞬间光亮,小脸渐显浅浅笑意。她径直伸手接过玩偶,叹道:原来低贱的东西也这么好看。
“漂亮和金钱有关系吗?”何临天反问她,他渐渐不再计较她言语上的高高在上。“跟上吧,让你尝尝尘世最臭又最香的豆腐。”
殷音露出鄙夷又惊喜的表情,紧紧跟着他不放。
她不肯吃,何临天只好捏住她的鼻子,往其口内硬塞。而后她又能乖乖吞下。何临天总是能在她不经意间摆弄出好吃又好玩的东西。那天下午,她无时不刻地挂着笑容,把东街的一切吃喝个遍。
“下次带你去西街,那儿的吃物比这美味百倍。”他夸张的言语动作惹的殷音渴望劲十足。脑海里尚在回味的东街美味顷刻间消失不见,她实在幻想不出西街美味长什么模样,反正画面有别于东街所见,更不同于府院所食。
已到傍晚天色,两人从东街回到了公主府门口。何临天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莫名其妙”地说:我真不希望你是位公主。
殷音恋恋不舍地回看着他:我可以为你放弃公主身份。她的话使何临天顿生感动,第一次鼓起勇气,将她拥入怀内。殷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不忍松手。
过了好一会时间,何临天突然说了句话,惹得殷音醋意大发,扭头就走。
“帮我约下穆云青,可以吗?”何临天请求她。
殷音突然僵住,用力推开了何临天。质问:为什么是她?
何临天重新走到她身前,抚摸着她的愁容,说:你不要误会,我有重要的事找她。
王城之内,谁人都知道穆云青国色天香,是下到凡间的仙子。殷音误以为何临天利用自己接近穆云青,心瞬间疼痛。她看着何临天,与众不同的冷峻少年,不沾染南方王公子弟的任何毛病。殷音认定了他是自己祈盼已久的骑士,能拯救自己的英雄。可如心底里只有抹不平的绝望。她冰冷地说:可以。
“你不要误会,她手里可能有我的东西。”何临天看出她态度异样,试着解释。
“你不用解释。”殷音冷冷地走进了公主府。
何临天忽觉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久久地呆在府门口。
没过多久,北边拐角走来两人,身着灰色布甲,腰系锈色短刀。他们的脸部几乎被胡须完全覆盖。冷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何临天。二人缓步走到他身前,径直低声探问:认识这枚“玉佩”么?何临天突然间一愣,下意识伸手抓起玉佩。二人并不阻止他的举动,任凭他来回翻看。二人再次开口:有人想见你呢。
何临天已顾不上儿女情长了,二话不说便跟在二人身后。余晖下的人影清晰可见,唯独看不清人影的模样。何临天判断:谢师傅出事了。
二
曾几何时,何临天终日骑马穿梭在北方铁城。他到过任意一条街巷,熟知巷内每户人家。有钱有势之人主动向他问好,他报之一笑。贫苦百姓翘首企盼,他送来衣食钱财。从他是个孩子时,就是这幅富有爱心的品行。如果不是因为许下的承诺,他决然不会贸然地跟着他们。两位剑客看上去孔武有力,剑术非凡,较之于何临天,至少不会落入下风。何临天任凭他们带路,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在王城街道内行进,从城南绕到城北,刻意避开了所有勇士巡逻的路线,显然他们了解王城防卫部署。内城河水清澈见底,直达北门。二人总是贴着内河岸边游走,既不回头看他,也不说半句话语。何临天在离岸一丈多远的的路上盯着他们,屡次想问个明白,可次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人即将到达北门,城楼上布满勇士,各个手持精良弩弓,腰系半丈长剑。城门处负责通行查验的是勇士不少于二十人,进出的每一个人都要查验身体和通行令牌。有青铜,白银以及黄金令牌。唯有王公贵族可以检查一次后便享受豁免待遇。二位剑客将布甲脱下,露出健壮的上身,而后又递上铁质令牌,顺利通行。守成勇士们见着何临天说:何大人,请便吧。
越是临近难民营,何临天越是忐忑。两刻钟的功夫,剑客将何临天带到了目的地。一切都完好如初,没有任何搏杀的痕迹。除了流民和逃兵,根本没有王城勇士的身影。他的心缓缓落下。
何临天远远瞧见候他多时的谢师傅。他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帐篷前朝自己挥手。何临天走到近处,自觉奇怪,忍不住问到:谢师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公子,人都已经到了,干嘛不再走两步进来坐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
“他?”何临天心头一颤,暗自问到。谢师傅随即将其引入帐篷。
帐篷内除了谢师傅之外,还有两张不甚熟悉的面孔,不过从宽厚身形和厚实的皮衣来看,是来自于北方的汉子。其中一人开口便说:长公子,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在不久前刚刚救过你的性命。
何临天瞅着他的面容,忽然脑海泛起父亲的交代。很快便激动说:吴良英。
“何临天。”吴良英起身迎他。
何临天轻点脑袋,语气坚定:良英,久违了,吾弟可好?
“真是位体贴的兄长,见到朋友开口先问的还是弟弟。”吴良英打趣说到。
谢师傅插话道:恭迎长公子。
何临天试着问:莫非谢师傅那日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谢师傅激动地说:当然。临州城之围,正是公子带兵解的。只不过我一个小小教头,公子没印象。
何临天与吴良英同声说:谢师傅,谦虚了。
话说间,身旁一人轻咳一声,旋即一阵风拂过,一道纤细身影由外闪现,其手中的银针般细剑直奔何临天而来。
谢师傅极迅速地用其精铁重刀挡下了“偷袭”,他急切大吼:吴公子,这是干嘛?
那人鬼魅一笑,摆手致歉,说:公子有超凡武艺,难有对手。这位姑娘能使一身奇异之功,哪肯错过与公子切磋的良机呢?
何临天以为他试探自己武功,于是说道:北方男人如何都不能与姑娘舞剑,这可是北方族训,你们可没忘吧?他边说边偏头看向那位姑娘,眼前的姑娘难辨年龄大小,但她身材娇小,步履轻盈。一张颇具特色的面容使自己顿觉异样,女子伫立门边,沉默不语,飘忽的眼神看不出她意欲何为。
那人适时打断了何临天思绪。他说:诸位看看泛黄的西边天色,已至傍晚,不容耽搁。王城变数难料,咱们先谈正事要紧吧。
吴良英接过话语,指向此人说:长公子,这位是河城杨军师,足智多谋,是家父的心腹爱将。他又指着谢师傅介绍道:谢师傅早就见过。不过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原是北方临州城的教头。城被叛军攻破后流落至此。
杨军师忽然哀叹道:河城危矣。不出一月,叛军就会扫平河城以北的土地,兵临城下了。现今唯有依靠北方族人力量才有机会保住河城。
何临天问:何不向王城求救呢?
杨军师说:你见过兔子为了躲避豺狼而去向猛虎求救的吗?我河城分两岸之城,互为犄角,北御叛军,南防王城。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吴良英:北方氏族全部效忠何家,我河城亦然。他忽然单膝跪地,说:长公子,河城命悬一线,唯有请你与我共返北方,共谋大事。
“这,”何临天面露难色,随即拒绝:家父尚在王城,我断不能在没有王城令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如此的话将陷他于危难之间。
杨军师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他说:北方各族势力近几年分崩离析。一盘散沙的北方,只有何家才能收拢离散的人心。只要长公子身现北方,在河城楼上挥起大旗,定能一呼万应,号令我北方氏族,一举夺回近年失去之土地。
何临天岂能置父亲安危于不顾,他迈步上前搀扶二人,说:有此能耐的是我父亲。我一个少不更事之人,断无号令族人之能力。
杨军师突然脸色阴沉,略含威胁道:公子何必推脱。近年来,谁人不知何公仰仗的就是公子。况且北方流落的勇士,哪个不怨何公背弃北方之举?你可知道,北方之主和继承人寄居王城,是我北方莫大的耻辱?倘若公子执意不肯,为了北方氏族之安危,只能杨某独自承担犯上之罪,“请”公子回北方了。
何临天反问:你的意思是要把我绑回去么?
杨军师冷笑道:为了北方,只能如此,千罪万罪,我独一人承担。
谢师傅突然把那柄精铁重刀重重地直插在泥土地里。跪地誓言:北方勇士,只听公子号令。谁敢对公子不敬?
吴良英见势难为,但仍做苦劝:长公子怎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呢?我与军师冒险潜入王城,是笃信公子心怀北方,如此岂不伤了一众北方人的心?我等都是为了北方,万万不会对公子大不敬。
何临天颇感为难,只好说:事关重大,容我回去和父亲商量吧。
杨军师瞟了眼谢师傅,顺势说:现天色已暗,谢师傅还是先护送公子回城吧。至于其他,等良伟公子探得王城动向,再做商议。
王城的夜空永远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在高悬的明月之下,吴良伟正跪倒在议事大厅,成为五大公爵的玩物。
三
他依稀记得里面阴湿且昏暗。石墙上的蜡烛异常微弱,不足以让眼睛看清一切。墙壁上映射出一道道身影,恍如吃人的恶魔。东方土地的湿热被拒之于铁门之外,大厅麻石板下的冰块散发出阵阵阴凉之气。高位上的大人们能够敞开胸怀去实现任何涌上心间的念头。诸如判决断头这种死罪。多少年来都只能以上神名义才能宣判实施的制度,在此处只需寥寥几句话便可。
这是他第二次迈入议事大厅。他恍惚瞧见地上趴着个昏死的少年,浑身被温热的红色液体浸染,形如水汽,持刀勇士矗立在其身旁。五大公爵端坐在厅间宝座,看上去很享受上神的审判。何成光吃力地睁大双眸,晃悠着身子仔细辨认。双手颤抖的比那日还要凶狠。
穆正群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开口,他微白头发下总悬挂着一张似笑非笑的圆脸。他说:何大人,真是搅扰你这一年的好梦了。
何成光实难看清“可怜人”的面容,心中悲叹:难不成我行尸走肉一年,仍然要被赶尽杀绝吗?
周才清略微看出他的焦虑,三敲之后说道:何大人,公子近来可好?
何成光听不出他话间含义,悬着的心提的更高了。心中困苦:若不是天儿,却又能是谁?
穆正群忽正色道:我如今才算明白当初河城为何三番五次拒绝王城军队入镇协防。堂下的可怜人给了诸位大人一个很好的答案。穆正群又故作可惜地说:可惜那张嘴都被打烂了,不能再把实情给何大人细说一遍了。
何成光听到此处,不禁愕然,暗自反问:莫不是河城已被叛军攻破?还是王城军队侵占了河城?无论哪种结果,他整个人皆是惴惴不安。
穆正群突然又将矛头对准他,喝斥:你何大人可知道,孤悬河城之上的王旗已经坠落,一面绣有“何”字的大旗正高挂旗杆,精神着呢。
另外四位大人不动声色地盯着何成光,但目光中写满审问。
何成光大惑不解,反问道:叛军在北方挂上我何家旗号,难道这也要给我安上罪责吗?
穆正群冷笑一声,说:好一个阵前糊涂啊。远不如当年何夫人头脑清楚。穆正群坐回到首席大臣宝座之上,挥手示意殷荣接话。
殷荣大喝,说话直来直去:这该死的畜生偷摸到王城,计划勾连反叛势力,尤其是某些北方氏族。他命人将“可怜人”的脑袋拽起,以便何成光能看清楚样貌。
“何大人,认得此人吗?”
“怎会不认识?”何成光只差说出口了。他分明是河城守将的次子,吴尤克最宠之人。何成光缓缓情绪却说:记不清了。
穆正群再次起身笑语:看来我们的北方公爵年老体衰,忘性大了。如此说来,是吴尤克打你的旗号行造反之举咯。但那厮既是你的辖将,又与大人有儿女婚约。总是关系尚在,交情非浅呐。如今之状况,何大人以为如何处置?
“我与吴尤克确属相识。但大人说他谋反我是一概不知。他从未在我面前有过半点意图谋反的举动。”
何成祖说:这话不假,吴尤克号称北方第一猛将,冲锋陷阵,行军打仗是把好手。能把叛军阻挡在寒河以北五年之久,整个北方也就他有此能耐。王城尚需此人镇守住河城。
穆正群:依何大人之言,还得把这孩子送还河城了?
“话虽如此,可如今他这副模样,随便派个人,恐怕吴尤克不会善罢甘休。
穆正群试图借机为难周才庆,他说到:周大名震四海,北方也深得周公恩惠。不如就派周公子将其送回,如何?
周才庆又是三敲,他面不改色地说:六年前,我之长子与殷府长公子各领兵五万,征讨西域异族。可怜他二十岁的年纪就战死疆场。子渝便成周府独子,幼子尚未行成人礼,我岂能让他离我远去?
周才庆用一番话语拒绝了穆正群的不良提议。
周才庆掌管王国财政,穆正群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各公爵间尚不会撕破脸面。
穆正群又提议了几位公子,皆被拒绝。他一时恼怒,径直宣告:那就把犯人丢入死牢,扣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