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不仅只有上坡路。起伏本就是常态,不仅是梦想,人生也是同理。有一句话,颇得我心意:愿上帝赐予我勇气,改变可以改变的事;赐予我宁静的心,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并赐予我智慧,以区分二者的不同。】
2004年10月8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兴奋地把“黄金周”里辛辛苦苦制做(作)完成的硬纸彩票带去学校。这些彩票是我利用妈妈出门节省的时间做好的,不仅要画上小伙伴们喜欢的图案,还要包装好奖品。我把省下来的月饼盒卡纸小心地剪成梯形,因为稍一不小心剪缺了、坏了,小伙伴就不喜欢了。然后我们找了几本图册,才找到了令小伙伴们爱不释手的图案,很小心地描着,一边看一边画。我们家很少有小贴纸这些玩意儿,我用上学期赚的钱买了一个很有钱的女生家里的小玩意儿,很便宜,三个一角。我重新包装,在小卡片上写上礼品名,反面贴在奖(彩)票上。准备把三个小礼物写在里面,每个卖两角钱。
我一来到教室,放下书包,就把硬纸奖(彩)票拿了出来。“这是什么呀!”王一拥过来。我找了几个比较厉害的女孩子,让她们帮我推销。她们分头干了起来。“大宝抽一个!”“二维抽一个!”“晓倩抽一个!”“我要三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一边抿着嘴,乐不可支的(地)记在早已准备好的本子上。五角、一元、一元一角……随着数字的上升,我的笔越来越快,(我也)越来越开心。上课了,我们没时间推销了,我跟帮我推销的女孩子分完利润,一共是一元两角,听着钱叮当响,我好开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钱装满我的屋子,我的辛苦没有白费,一个上午就赚了一元两角,好开心!下午,我要早早的(地)去,希望赚到更多的钱。唉,不容易。
下午,我又赶制了近十个硬纸奖(彩)票。到了学校,却发现奖(彩)票不太好卖了。尽管我对女孩苦口婆心地劝,什么招都用上了,我们恳切赤枕(忱)地乞求,可是直到第二节下课,我们竟没有卖出一个。大家都很丧气,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喂,项瑶,我买行吗?”晓倩拿着欠我们的五角硬币缓缓走来,她还欠我6角钱,但她想买足一元。于是又抽了两个,我慌忙准备,拿起礼品,看着她心满意足的(地)走去。我认真地在小本子上记下来,心里又酸又苦,如打翻了五味瓶,特不是滋味。整个下午,尽管我们放弃了所有的休息时间,只赚了人家施舍的四角钱。四角就四角,希望明天有更好的收获吧。项瑶,为梦想努力吧!
卖出:10个
总计:1元8角
开始拾贴纸赚到甜头后,我就逐渐开始留意所有能赚钱的机会。
卖贴纸要找到合适的买主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必须像古时候的以物换物一般,拿自己的拥有的东西去一一对应别人的需求,这是个耗时又耗力的过程。
有没有不用考虑对方需求的办法呢?
我灵机一动,觉得可以效仿小卖铺常用的“抽奖”模式,这样我就可以想卖什么就卖什么,反正大多数买主也只是陶醉于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欣喜感中。
强大的自我满足感瞬间把我征服。于是我说干就干,在长假期间赶制了一系列“彩票”。
但就在卖“彩票”的这一天,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商业”这两字的魔力。“彩票”一上市就被哄抢,继而衰弱,在绝望时又起死回生、重燃希望。
中途卖不出去的时候,那一瞬间,我觉得梦想都挫败了,之前付出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难过的时候我就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哭。
大宝坐到我身边,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没什么,都是这样的。她们见惯了就没人买了。”
大宝是我找来帮忙推销彩票的其中一个。她的父母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跟着工地的移动板房全国奔走,留下奶奶独自照看他们三姐弟,她是三姐弟中的大姐。奶奶每天早上推着生锈的破炉子,在校门口卖自家做的炸馃子。一个五角钱,用番薯粉调成糊状,加点糖后炸成饼,看起来像是太阳,我们都叫它太阳饼。
大宝有很多令人我们钦佩的技能,比如她手不触地就能翻跟头,左手抱弟弟右手还能抱妹妹,还会炸油条和太阳饼。
放学后我们在校门口拾罐子,大宝就坐在奶奶的摊边卖太阳饼。
她认得清每个顾客的脸,你买没买过她家的饼,她远远瞅上一眼就知道。
“真的好吃,不信你买个回去,一吃保准就犯瘾。”
她还会借力打力,见到熟人就要张罗出声,既搅得熟人不好意思,又能造出多人回购的景象。
“小同学,我记得你。是不是觉得好吃又来买?”
我懂得买卖的规矩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从小被父母限制零花钱的孩子,我对卖与卖之间的关系几乎一无所知。我曾经拿着父母的古董币收藏册里的一分钱硬币,煞有介事地到小卖部向老板买糖吃,被老板拒绝了,我却还以为我给的钱太少了,老板不愿意卖。
半路上被大宝看见,大宝把一分钱的古董币拿在手上把玩着,问我:“这是什么?我怎么都没见过?”
“是钱啊!”我说。
“钱不长这个样子:一毛钱的是褐色的,上面有个人头;两毛钱是绿色的,上面还是有人头。”大宝说。
我很不聪明地问她:“那都是人头,人头和人头之间要怎么区分呢?”
她撇撇嘴,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这还不简单,长得不一样呗!”
大宝是第一个在和我谈合作的时候先谈钱的人。那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和我一样,虽然懂得钱是种难能可贵的东西,但不知道我们所干的每一份劳务、耗费的每一秒时间都应该是有价值的,而大宝在这方面比我们懂得多,她一摊手就问我:“分几成啊?”
我问她,几成是什么意思?她说,我帮你做事你当然要给我点钱啊。
我无比忧虑地反问:“那我给了你,你要是不帮我做事怎么办?”
大宝说:“那简单,我们就按折扣来算,也就是说你赚五块钱就给我五毛钱,这样我跟你干起活儿来才带劲儿。”
我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听从了她的建议。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分成,什么叫折扣,什么叫利益伙伴。
原来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可以用“人情”来交换的合作,也没有那么多以“梦想”为名,欲盖弥彰的金钱与人力的支持。
大宝逐渐成了我的小军师,负责我们“商业版图”的排兵布阵。
但大宝和我说过的所有话中,至今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次卖“硬纸彩票”时轻描淡写的那句“都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有一种只赚不赔的买卖,而大宝斩钉截铁地跟我说哪儿有这样的买卖,什么买卖都是风险越大钱赚得越多。
“……就像卖太阳饼,你用的料越足,定价就会越高。定价高了,买的人就少了。”
比起我不值一提的梦想,大宝的生活是为了生计,为了在这个偌大的冰冷城市里存活下来。但无论是生计还是梦想,我们都必须面对一个共同的现实,就是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将面对一些不能改变和控制的结果。如果努力可以量化,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付出同等的努力,却仍然因境遇不同而收获不同的结果。
即便我与上午付出同等的努力,下午的硬纸彩票依然不能像上午那样卖得好。与其趴在桌子上掉眼泪,不如收拾残局,想想如何弥补已发生的颓势,再压制下情绪去分析事情的成因。
十岁时的我并不知道尚未展开的人生会有众多的起伏,仍旧因为考试成绩少了两分而耿耿于怀,会因为未竟的梦想而失落不已,而大宝像个过来人一般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不必介怀。
坦然地接受失败,坦然地接受梦想的夭折,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不要纠结于已成定局的结果。
就像卖太阳饼和“彩票”,我们永远只能掌控生命中的一部分,而把另一部分交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