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一个特别有力量的人?拥有接受非议与批判的勇气、不被伤害的乐观、直面诋毁的辩驳能力,还要保持内心的坦荡。因为恐慌而产生的谎言,需要用更多谎言弥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个谎言超出了你能弥补的范围,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2004年10月10日星期日晴
今天,好不容易卖出两个硬纸彩票,又盼来了一个好机会。今天,由我与同桌还有前桌的四个女生做卫生,这意味着将是一个可以在学校多拾几个垃圾的好机会。我们迅速做完卫生,静候清校后才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垃圾箱。今天,垃圾特别多,而垃圾中的瓶罐却特别少。我们轮流拾,王一有些不愿意,就先回家了。我只好和阿彬轮流放哨,拾垃圾。我的手沾满了枯叶和灰尘,真是恶心。好不容易翻到了一个小罐子,我们小心翼翼的(地)一边放哨,一边拾。许久,我们才拾了两个很小的塑料瓶。
“你说,这能卖吗?”阿彬拿着一盒优酸乳的纸盒问我。我摇摇头,耸耸肩,又摊开手:“先放进去吧,大不了当废纸卖。”
我们惊异地叫起来,在垃圾堆里,有数十个纸盒,有伊利牛奶纸盒,还有橙汁、葡萄汁、苹果汁、凉茶、优酸乳的纸盒。不一会儿,一个能容纳几十个瓶子的垃圾袋装不下了。
我们蹑手蹑脚的(地)上楼,生怕碰到老师。拿起书包,我们又细细的(地)在每个人的抽屉里找罐子。意想不到的是,在晓倩的书桌里,摆放着两个塑料瓶与一个纸盒,袋子更鼓了。我们既高兴又紧张,害怕碰到老师和同学,如果被他们发现,我连脸都没了。我与阿彬,一个探路,一个小心地跟着。心不由的(得)跳,仿佛耳边回荡着老师的话。好不容易到了卫生间,没料到,婆婆正在冲厕所,我们灵机一动,把它放入草丛。等婆婆走到最后一栏时,我们冲出来,借着榕树避着。
“姐姐!咦?”我心中一惊,莫非被人发现了手上的袋子?我双手冰冷的(地)把袋子背在前面,因为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我本能的(地)塞给阿彬,她也吓得不肯接。
“你的书包怎么和我的那么像呢?”一个小男孩凑过来。
唉,我大松一口气。我们小心翼翼的(地)东张西望,走过巷子,老是碰见同学和熟人。最后,由于寻不到收废品的,我们把垃圾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准备第二天来卖。
总计:3角
2004年12月29日星期三阴
今天是我有史以来最高兴的一次,因为今天我们拾了一元钱的罐子。我们先在学校周边慢慢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我们趁门卫不注意,悄悄潜进去。
我们先到班上,挨个儿抽屉的(地)寻觅,先扫视一下,还要摸一下,确定后才走。可惜,今天没人喝饮料。我们又悄悄走到在办公室旁的教室里,拉开窗户与门,我进三(1)班,阿彬则走入了三(2)班。我悄悄靠近垃圾桶,因为对面的老师刚开完会,正站在走廊上。那儿很黑,我关上门,弓起背蹑手蹑脚的(地)走近垃圾筒,昏暗的教室好像在拍艺术照似的,可是我很失望,因为垃圾刚倒掉了。我又挨个儿抽屉找,一眼望去,我发现了一个“雀巢”冰爽茶的瓶子。随后我继续找,却再也没有了。阿彬在窗外,有些丧气的(地)摇头。突然,阿彬发了个暗号,我躲闪不及,还是被邻家的小女孩看到了,还好她没有刨根究底。我们又到了二(1)班,在讲台上又发现了一个“雀巢”的瓶子,我们狂喜。我们转向垃圾堆,好久没拾过了。我们没有辅助工具,只好用鞋子踢,阿彬立即发现了一个装有萝卜汁瓶子的黑袋子,我们把袋子解开、抖开,高兴地发现既(竟)还有一个可口可乐的易拉罐,我们把袋子留下,把四个瓶子装进去。忽然,阿彬提醒我:“后面有……”
我立即明白了,马上用台词:“你弟弟有病啊,又把东西弄丢了。”
我说完挤挤眼。那人走后,阿彬尖叫一声,先是拿出两个豆奶瓶,用脚掸了掸;随后又迅速拿出一个盛苹果汁的软皮瓶,向我报喜。还有一个,让我拿。我快速伸手拿了出来。随后我们又很轻松地发现了几个,然后我用阿彬的书包装着,兜在手上带出去。在花圃里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凉茶的瓶子。我们看着黑老板脚下的三个豆奶瓶,只能看着不敢拿。阿彬自告奋勇,让我提着书包在榕树下等,她把豆奶瓶一个一个踢到我身边,我则负责把它们拾起来塞到袋里。在去收购站的途上(中),我又拾到了一个豆奶瓶。我们分好钱,见天色已晚,我飞快的(地)奔回家。
随着拾荒的次数与日俱增,我们的脸皮也越练越厚。在校园里拾荒,难免会遇到同学与老师,我们也练成了一种“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心态。
我们练就了一身爬窗户的好身手,踩着后操场的乒乓球台就能爬进二楼的教室。每天放学就爬进每间锁着的教室,挨个儿抽屉地寻找罐子。
我们准备了许多谎话,设计了许多情景来应对不时之需,印象最深的几个,比如:“你弟弟又把东西落在教室啦!”“你做值日怎么又忘记倒垃圾了,害我们还要再跑来教室!”“到底在哪个抽屉里,我怎么没看到?”
后来我去剧组,演了些小角色都自感得心应手,大概也和那时候的“情景表演”有些关系吧。
这些谎言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呢?根源应该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拾荒的时光里,我们仨总是忧心忡忡,生怕被别人发现这不光彩的事情。
有个女孩就和我们不同,她拾荒的时候永远不怕别人看见——那个在桥头请我吃臭豆腐还授我“赚钱宝典”的二维。
二维的家里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总想着要生个“带把儿的”来传宗接代,却没料到一连生下了七个姑娘,成了邻里街坊口中的“七仙女”。二维是老六,在这个盼着生男孩的家庭里,已经是个够让爹娘讨厌的存在了。可她才不管你讨不讨厌她,端上来的肉顿顿抢着吃。所以二维并不像其他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弟般瘦瘦小小,她长着一张永远涨得通红的胖圆脸,用中医的话来说就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
二维刚来的时候,我们正要订制新校服。其他的农民工父母觉得这是规矩,咬咬牙都答应了下来,只有二维一个人站出来:“凭啥啊?凭啥你说穿就得穿啊?我就是没这个钱,你们出钱买了我就穿。”
后来学校只能作罢,从此开了先例,允许外来务工人员子弟不必穿校服。
我们从不邀请她来参加我们的课间游戏,她也从不像王一似的趴在窗口望眼欲穿,总是一副毫不稀罕的样子。我们大家在嬉闹玩耍时,她拎着自己的垃圾袋从走廊走过,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挡我路了,让一让。”
二维从不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因为全校都知道五年级二班有个垃圾娃叫二维。她也不避讳,你踢你的花毽子,她跳她的牛皮筋,我捡我的瓶和罐,互不相扰。
她是如此从容,不需要任何谎言来协助掩盖。
有一天,班上贪玩的男孩捅破了她的书包盖(我们那时候用的还是两个扣的硬塑料翻盖书包),里头的瓶瓶罐罐呼啦一下全部散落在地上。二维从卫生间回来,像是什么大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坐回位子上,把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捡回书包里。第二天趁着放学回家,把两个惹事的男孩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她打得面红耳赤,脸上也挂了点彩,手一抹,水龙头下冲一冲,哼着歌儿就回去了。
哼的肯定是那首《酸酸甜甜就是我》。那时候张含韵正火,被印在某畅销饮料的纸盒上。二维常常边拾着纸盒,边哼“喜欢酸的甜的就是真的我,每一天对于我都非常新鲜”……
她唱着歌儿拖着大垃圾袋回家的样子,她站在桥头请我吃人生的第一碗臭豆腐的样子,她不用任何谎言来给予自尊的样子,都是那样英勇,令人记忆犹新。
我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也从不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英雄。我有许多自感怯弱的时候,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作为一个人,最大的勇敢是敢于直面自己的生活。
住在北京的日子里,我见到下班时来来往往穿梭在写字楼下的行人,在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高峰期地铁里挤到五官扭曲。我并不觉得这是莫大的辛苦,更大的辛苦反而是一群自命不凡的伪中产的辛苦“伪装”。
内心无法对自己真实的状态产生认同,情感上对自身无法认可,才是最坏的状态。
近期有一部很红的现象级电视剧叫《欢乐颂》,讲述在大都市里打拼的五个姑娘各不相同的故事。其中蒋欣饰演的樊胜美,最开始是以“情商高”“拎得清”著称的,职场上精明老辣,生活中金句频出,情海里翻滚自如。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装得金玉其表,生怕别人发现她其实名不副实。
看见富二代朋友背着货真价实的名牌包,她就讪讪地藏起自己的杂牌包,生怕被发现。被人吐槽衣服都是“地摊货”,尽管内心早已失衡,却还打肿脸充胖子地说自己那些衣服都是要丢掉的。她住在还不错的小区里,却是与一帮姐妹合租。同追求者一起去山庄度假的时候,她怕自己合租的事情泄露出去,于是拜托室友帮她瞒着,连续编造了几个谎言,声称自己是单独住的,只为保住可怜的脸面。
她太像现在的我们了。看起来衣着光鲜,实则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整天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奔波。在别人印象里维系的光辉形象,与现实中的自己隔着一道鸿沟。
写作以来,我时常收到一些追梦人发来的私信,拿一千多字的文章希望我能提点意见。我问及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他却绘声绘色地自夸他的才气。那是他想象中的自己,而现实里,谁不是从籍籍无名的小辈成长起来的呢?
虚荣心不是一无是处的东西,至少它用最残忍粗暴的方式,提示你要加倍努力。但不能让它控制了你,切不要将更多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圆谎上。
庆幸我们还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可以梦想徒步穿越撒哈拉沙漠,可以梦想海市蜃楼就在前方,但仍知道脚下踩着的是荆棘坎途。
在十岁那年,我们缩头缩脑地完成我们的梦想,对梦想带来的负面能量照单全收。而二维早已坦荡地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与世俗的声音做着对抗。
二维在我们学校上完六年级就转回原籍上初中了,记得二维说过,那是个没有花花绿绿饮料瓶的地方。但我并不担心她,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在世上的某个地方,风风火火地吼着:“凭啥?凭啥你说穿我就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