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您真的要回谷吗?”
眼前的这几个老相识都是与花君雅同甘共苦数余载的生死姐妹,得知她要回谷,自然都齐齐堵在了屋里,或有担忧、或有不解。
花君雅神色坚定,先看了看眼前的几个老相识,又瞧了瞧手中紧紧攥着的信,最终是掷地有声:“嗯,要走啦!”
众人不语,但那毕竟是花木槿亲笔写来的信、花红也的确是危在旦夕,所以任是腹中疑惑再多,也只能全数咽了回去。
“可是那个花如影怎么办?”沉默了片刻,一个坚毅豪气模样的女子第一个开了口,她的话仿若捅开了那道依稀迷蒙的纸门,使得众人也都随之加入了讨论。
“是啊,吐谷浑要趁您走了来惹事,就她那模样,肯定会出岔子的!”
“青筱姐说得对,她就是一个管情报的,有什么本事指点我们?先想想她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边寒之苦吧!”
从这位送信人踏足玉花山的那一刻起,花君雅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来者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流花花主,花如影,她是万里迢迢从北齐赶过来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诧异,花君雅就被花木槿亲笔书写的信给憾住了:花红竟然遇袭重伤,甚至连护心散都没能够唤醒她,如今朝不虑夕——花君雅没有选择,因为对于这个好姐妹,她有着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信中之事让花君雅焦躁得有些脑袋发昏,直到这几位姐妹纷纷杂杂地加入了讨论,她才重新想起了一件事——还是那个花如影。
自己若是这么一走了之,这百余号姐妹怎么办?吐谷浑惹事怎么办?而且谷里派谁送信不好,偏偏来的是个与自己地位相仿的大家伙、流花的花主——花雨之心,实在是路人皆知。
“君雅,”一阵议论之后,花青筱走到了花君雅面前,正色道:“你明白我想说什么的,可她既然把木兰叶子给带来了,万一……总归还是不太妥的。”
花君雅当然明白,这木兰叶有何作用。
百花谷有常年在外各司其职的七位花主,其中四位戍边的花主各持一枚红玉琢成的木兰花瓣,作为号召木兰军的信物;而三位搜集情报的花主则各持一片碧玉雕成的木兰叶子,作为表明身份的象征。毋庸置疑,这位不远万里手持木兰叶子的信使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如影了,同样,也是花雨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她早就想把手伸向西方了。
说起来,西境‘木槿’,因其地理位置过于遥远、且周齐二国水火不容,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花雨最难触及的一块宝地,不过‘木槿’也并没有因此就与北周有产生多少暧昧的关系,她恪尽职守,安分如初,所以长久以来倒也安平。
但花君雅要是离开的话,那恐怕就不得安平了,毕竟主将不在军心不稳,西域异族们自然会活跃一些,所以一定要安排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帮忙镇守的——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花雨又怎肯错过?
“青筱,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交代你。”花君雅一直都很认真地在听大家讨论,一来她的确信得过这些出生入死过的姐妹们,二来也怪花木槿的信扰了她的神思——那边的事想的多了,这边的难免就会考虑欠佳。
花青筱怔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跟了过去。约么着一刻钟的功夫,两人才回到了众人面前,只是这次的表情就变得截然不同了:花君雅神色舒畅,无关痛痒似的,而花青筱却是如临大敌,一脸闷闷不乐,仿佛她才成了那个犯难的人。
“姐妹们,谷中有召,刻不容缓,今日一别,这戍边之任就要拜托大家了,”花君雅站在人中,抬手礼拜一圈:“君雅拜谢各位!”
她毕竟是这里的花主,是一言九鼎的,众人一看事已至此,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无奈地朝她拱了拱手,以示拜别。
“大家不必远送了,想必那位流花花主都等急了。”花君雅刚一迈开脚步,一干人就齐齐跟了出来,看得花君雅不由苦笑道:“大家别再送了,我再去和她聊一聊,你们以后可要好好与她共事呢。”
花青筱听到这里,不由又皱了皱眉,但思前想后,还是忍住了胸中的躁动,强笑着应了一声,拦住了一众姐妹:“我们等你回来。”
不同于江左的烟雨雾朦、岁月囚幽,在陇右,不论是山岳歧路,还是烽烟万里,都会让人燃起一种情不自禁的豪迈之感,而对于花君雅这种打小就活泼好动的人来说,这种环境无疑是极其适合的,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里过于剽悍的民风和恶劣的气候——这多少都会对一个女子的习性和外貌造成侵扰,不过幸运的是,花君雅既然冠了医仙之名,环境的侵蚀在各种奇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自然,‘木槿’们也都沾了她的雨露。
玉花山这一带归属枹罕郡,是北周领土的西部边境,历来也都是‘木槿’的驻扎之地,这里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看上去既像是一副天刻的画卷,又像是一道极好的屏障,而驻扎在这里的木兰军也很有特色——她在很大程度上都不依赖官府的援助,她们开垦了一片山林自给自足。
而开山自养也已经成了‘木槿’们的一种传统,这种传统在花君雅到来之后更是被发扬光大——她又接连拿下了好几个山头,粮药双收。若不是有百花谷的名号在这立着,还真的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女人。
“我这个烂摊子就这么甩给花主了,真是惭愧。”花君雅刚一出帐,就迎上了等候多时的青衫女子。那人窈窕玉立,身长如修,轻衣飘曳,此时正倚在一块巨石边远眺着山漠奇景,听到动静,花如影急忙欠身回了一礼,客气道:“医仙过谦了,倒是要劳苦医仙跋涉万里、忍耐霜寒了,如影也在此替红红前辈谢过医仙,愿她早日恢复自然之身。”
“谈不上劳苦不劳苦的,君雅定会竭力,”花君雅点了点头,客套一番,又道:“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难为花主了,这山漠气候和民情,多不似中原,想要适应,免不了要吃些苦头的。”
“为姐妹分忧,怎敢怠慢?”花如影摇了摇头,抱拳道:“承蒙医仙信任,如影定会帮医仙守好这西境的,也随时恭候医仙归来。”
花君雅默默一笑,忽然又道:“对了,这儿的姐妹们多受西风影响,脾气难免也变得有些剽悍,就跟这天候似的,阴晴难测,日后若是有得罪到花主的地方,花主不必顾虑,尽管数落就是!”
“医仙真是折煞小女了!”花如影连忙摆了摆手道:“小女自会与姐妹们济济一心,共克万难。”
“有劳了,”花君雅略一沉吟,又摸出一份图卷,递给花如影道:“对了,这是一些关于周边民风习俗的笔记和图册,若是看了有不懂的地方,去问青筱就好了,你们刚才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吧?”
花如影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和这些人打过照面了,而那个盛气凌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面孔立即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不出意外,估摸着就是那个花青筱了。
“青筱实乃人中豪杰,四小花之名当之无愧,”花如影神情似有一动,面上却未露端倪,称赞道:“如影遇事定会与青筱商议定夺。”
四小花是世人对木兰军四方花主副手的敬称,除了花青筱,另外三个分别是北境的花紫淇、东境的花白羽,以及南境的花兰溪。这四人都是自幼长于木兰军中,对于当地的民风地貌甚是熟悉,作战经验也十分丰富,都是木兰军里难得的肱骨之才。
“青筱的脾气可能有些暴烈,”花君雅勾勾首,含歉一笑道:“一开始可能没那么好相处,不过日子久了,就会发现她这人还是很有趣的。”
两人又随意谈了些边境戍守的事,气氛总的来说也算融洽,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花君雅答应得过于利落了,这使得花如影事先准备好的一些‘特殊话语’都没能派上用场——这种事任谁都会质疑两句的吧,说句不好听的,她花君雅要是回不来了,这西境‘木槿’花主的位置岂不就是……
花如影有些道不上名的茫然,怔了一下突然看到花君雅不知何时掏出了一瓶玉液,小声对自己嘱咐道:“花主,这边风沙大,每日出门时用这个涂一涂脸颊手背,效果还是极好的!”
花如影一愣,犹豫了下还是苦笑着接了过去,无奈道:“还是医仙想的周到,不过如影本就是风沙里人,这些小事都不打紧的。”
“这方子我在这留的有,姐妹们都会做的,”花君雅摆了摆手,毫无芥蒂似的:“咱们谷规也不让谈婚论嫁,所以总归还是要靠自己对自己好一些的。”
花如影听得哑口无言,只拿着那小玉瓶踌躇了一下,便听到一声‘就此别过’,她赶忙拱了拱手道:“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在北齐的疆域上,花木槿的马车也正风尘仆仆地朝北境赶去,她出行时还多带了一个侍女,和花九轮流掌车也好快一些赶到。不过好在路上也还算平稳,各州郡查的也都不严,尤其是女客,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扣住了不该扣的人——因为仅在羊丢后的第二天,突厥黑压压的骑兵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北境数城,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突厥这次并没有做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屠城,只是抢了抢金帛粮草就驻扎下来了,看阵势,就是在等北齐方面来求和了。
“阁主,您真的不先去一趟邺城吗?”花九刚由那侍女接替过缰绳,便灵巧地回身钻进了车棚里,疑惑地望着那位似睡非睡的迷离阁主。
“不了,”她睁开眼眸,缓缓道:“事不宜迟,待平了北方骚乱,我再去和齐主赔罪,你也不必担心被花雨责骂,到时我自会帮你开脱。”
“我倒不是怕这个……”花九坐在了她的身旁,怅然道:“只是齐国的这位新君,实在不是什么宽厚仁慈的主儿。”
花木槿眉梢微蹙,她的确不太熟悉这位齐国的新君,不过这些年齐地也算安稳富庶,虽有此番大旱,却也不伤根本,所以这样看来,其君主也应当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不过若按花九所说,齐主并不宽厚的话,那就一定是疏于朝政的懒散型君主了——麻烦事都推给大臣,若是臣子耿直持重、尽心尽力的话,倒也不会出岔子,但反之,就不太好看了。
“若她继续这样,早晚会身陷囹圄的,”花九叹了一口气,眸里星光黯淡,“到时怕就难再脱身了。”
花木槿沉默无语,她自然知道花九话中所言是谁。
“阁主。”
花木槿在听。
“我也不太清楚当年的事,我也不知道您和她有过什么过节,但九儿希望阁主能念在同门姐妹一场的情面上,劝劝她,别让她覆水难收、无法回头了。”
花九一脸赤诚,可花木槿也不是不想去做这个好人,她深知这件事究竟有多难——不然自己和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副田地了。
“我会尽力的。”
花九愣了一下,看着身旁已经闭上了双眼的花木槿,躬身礼敬道:“多谢阁主!”
救花雨吗?
马车颠簸,花木槿却似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