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443700000001

第1章 黑暗里的光明

近来,郁欢很爱睡觉,因为睡着之后会有梦,而在梦里又有着无限的可能。

今日,她梦里遇到一个人,那个人立于灰黑的悬崖尖石上,背后是一片红光火焰猎猎生姿;那个人在微笑,眼中却带着泪,满脸的泪。

郁欢想看清那个人是谁,是苏卿远?还是凌锦呈?她想看清一些,走近却被嶙峋如刀锋般的石林沟壑阻拦住。脚下是深渊,渊内汹涌的火红岩浆携带着滚烫炙热的各种惊恐面孔,浮沉上下,寸步难进。

忽然,一只手推了她一下。她趔趄着朝那满是魑魅魍魉的火红深渊跌下去,无数只掌心长着可怖嘴脸的手伸向她,迎接她的坠落……

郁欢又一次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她极力睁开眼睛之后,忽然怀念起那个噩梦,那里至少有颜色。

是在红木城?是在郁城?是在北京?郁欢总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思考,然后才能明白,哦,原来都不是。望着面前黑暗无光的一切,她感到害怕,又渐渐感到安心。那样的纯黑,纯到好像能看见世界的尽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拿起手机询问它现在几点,一个机械的电子声音告诉她:现在是2015年3月17日下午1点,今天有冷空气来袭预警,请注意保暖,安全出行。

她伸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感受到指间有阳光的温度,握紧了五指后,掌心里什么都没有握住,便不由得失笑。

阳光,温暖,从来都不属于她,如过指的沙与水,穿林的风与雾,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她侧过身去,打算继续睡觉,她不想醒来。甚至,她觉得只有在梦里才是活着的,而现在这样醒着才是梦,一个黑暗无边的噩梦。

感知逐渐远去,一切变得模糊,她感到眼前似乎有光在靠近,如一只手要将她拉入那个鲜活的世界里了。但又随着一声轻轻的敲击,一切如镜子般被打碎,全部分崩离析直至消失,只留下一片真实的黑暗。

“小姐,您醒了吗?”门被推开,温和客气的声音在她几米之外响起。

郁欢眨了眨眼,翻转过身对着一片黑暗出声,说:“嗯,醒了。”

“那起来吃饭吧,太太早上来过电话了,看您在睡觉就没有叫您。现在要回一个吗?”一只手搀扶着她起身,手的主人礼貌温和地询问。

郁欢将脚伸出去在床边摸索着鞋子,说:“不用了,她那儿现在是深夜。”

由那只温暖柔软的手牵着从卧室出去,走过一段平坦的木质长廊后下楼,她被安置到一处椅子上。她能够感到左边肩膀上有一点儿温暖,所以猜测这边应该是窗户,于是伸手习惯性地在空气中挥了挥,感觉着温度。

“哗……”随着落地窗帘拉动的响声,她指间的温度消失了。

“您的眼睛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医生说的。”那个人解释说。

食物端上来了,郁欢闻到了米饭和青菜的味道,还有自己喜欢的小炒。美丽生活就在自己面前,她却依旧只看到黑暗。那个人拿起勺子盛了食物递到她嘴边,她却没有张口。

“阿南,我记得你叫阿南,对吗?”郁欢问。

“是的。”

“阿南,我眼睛看不见,但手还是能用的,给我吧。”郁欢说着伸出手去。

阿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说地将碗勺小心地递到她手上。郁欢握住碗勺动了动,就因为勺子撞上碗沿而将一切打翻。伴随着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阿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没事的,小姐,没事的,收拾一下就好了……”阿南蹲下去收拾残局。

郁欢坐在那里,握着勺子茫然无措。

她扶着桌子起身,走到窗前摸索着抓住落地窗帘,狠狠地用力将它拉开,然后任由阳光直直地透过玻璃落到自己的身上、脸上、眼内,尽管她所看到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郁欢微微地歪过头,抬起手小心地抚摩着自己的双眼,像是在碰触那个人最后的存在。她极力地、不舍地,却又无可奈何地面对这一切的逝去。

“你走了,让我的世界也变得一片黑暗了,你知道吗?”

午后,郁欢独自坐在空荡大厅中的沙发上。那是一个有着柔软细绒的沙发,郁欢的手掌在上面细细抚摩,感受它的纹路与线条,很舒服。阿南告诉她沙发的颜色是浅灰色,与这所白色的房子很搭配。

墙面电视上放着新闻,阿南认为尽管郁欢看不见,但只要能听到一点儿声音,她应该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D市发生5级地震,最新报道的数据为12人死亡,38人失踪,现场抢救工作还在继续紧张地进行中……”

“中国与美国的进出口贸易再推新政策,将给各大企业带来新商机……”

“退出演艺圈许久的著名演员许梦纯(原名许静)和富豪老公低调现身出行,恩爱异常……”

……

郁欢听着电视里的声音,无聊地抚摩着沙发,数着大座钟的嘀嗒声,直到听到许静的消息。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在听到下一条新闻后扶着沙发起身一点点地挪动步子。

据阿南说,这是她活了三十余年所见过的最豪华的房子,拥有高高的拱顶,宽大的白色阳台。一楼的客厅足足有数百平方米,放着施坦威钢琴,每天还有鲜花送来摆放,一边是回旋向上的奶白色楼梯。

她在房间内摸索着前行,一步两步三步,撞到桌子,撞到沙发,撞到楼梯……最后绊到一处台阶摔倒了。

在厨房清洗厨具的阿南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用还有些湿黏的手将她搀扶起来,看着她膝盖的伤口说要进行处理。

“这里摔倒过了,下次就能记住了。”郁欢淡淡地说着,轻轻地拍了下旁边的台阶。

一股恶心感自胸口涌起,她紧紧地抓住阿南的手。阿南立即猜到了她接下来的反应,迅速去旁边拿了个袋子给她。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呕吐,郁欢将中午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郁欢接过纸巾拭嘴,再喝水漱口,呼出一口气,这才感觉舒服些。她让阿南送自己到外面的花园回廊的秋千躺椅中躺下后,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如一个婴儿般,躺在其中轻轻地晃荡着休息。

“还是吃什么都吐,药也是……”屋内阿南悄然地打出越洋电话。郁欢闭上眼听着,继续轻轻地晃荡。

晚上,吴医生来到了郁欢的面前。她听到吴医生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水气味,应该是款有着夜色迷情般感觉的冷调香气。郁欢猜测吴医生晚上可能有个美好的约会,是自己打断了她的行程,稍后她应该就会急忙离去,奔赴那场约会。

吴医生替郁欢检查了身体,测量血压及各项身体指标,最后语重心长地建议她还是尽早接受换眼角膜的手术。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最简单、最直接。

“郁小姐,我作为您的医生对您负责,而您作为身体的主人更应该对自己负责,否则没有人能帮到您。”

“我不换。谁说黑暗不好呢?黑暗可以过滤掉很多东西,简单,纯粹,没有杂念,开心与不开心都是一个颜色,白天晚上也都是一个模样。你说简单最好,我也觉得这样的简单再好不过。”

医生不再说话,郁欢听到她收拾东西的声音,迅速而大力,显然她有些生气了。在她收拾完东西后简单地说了句再见就出门了,随后郁欢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及一些抱怨。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任性的病人,先治好心理疾病再治眼睛吧。”

又一个脚步声靠近,是男士的皮鞋声,一下一下地轻缓了许多。相比刚才那位女医生的急促,这位显得沉静许多,最终到了郁欢面前停下。

“你向我伸出了手,对吗?”郁欢询问着,同时伸出手去,果然就与一个人的手掌相握。

“你好,郁小姐。”

经过介绍后郁欢知道,从前的心理医生因为对她的治疗一直没有成效而提出辞职,这个叫祁凤义的男子成了新任。

“你需要我躺下来吗?”郁欢问,似在笑,却带着挑衅。

“不,我们出去散步吧。”

“你应该知道我看不见,不适合出门,不安全。”

“你连说了三个‘不’,三重否定,看来你果然不喜欢出门。”祁凤义笑了。

最终,郁欢还是在祁凤义的带领下出了门。走在黑暗中,她几次踩到石子与凹陷的地方,差点儿摔倒,但祁凤义并没有就此产生让她回到室内的念头。

一路跌跌撞撞,惴惴不安地在别墅外走了一圈。春季湖边的夜风阵阵吹来,寒冷无比。郁欢拉紧身上的披肩,但裙摆下的双腿还是被寒冷侵袭,瑟瑟发抖,加上对黑暗未知的害怕,她感觉糟糕极了。

“够了,我要回屋里去。”在又一次绊到一块突出的石头险些摔在地上后,郁欢终于表露出了直白的不悦,怒火爆发了,站直身子猜测着祁凤义的方向提出要求。

“你之前的心理疏导员说你像是一潭静水,没有情绪,对什么都很冷漠。不过在我看来,她犯了很大的错。”祁凤义笑了笑,搀扶着郁欢的胳膊往回走。

当天原定的心理课程就这么结束了,祁凤义没有进行任何询问与疏导,一切更像是一场对郁欢双目不可视物的捉弄。

“作为心理医生,你非常外行且不负责。”

在祁凤义作别前,郁欢给出这样的评价,然后握着自己方才撞痛的胳膊转身进门,再不予以理会,甚至没有邀请对方进门。

“今日财经新闻报道,华睿集团高层再次发生变动,旗下地产股价大幅度下跌,公司方目前未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

经过客厅时,电视上传来这样的新闻报道,郁欢摸着自己还发痛的手臂不由得止步。尽管看不清任何东西,却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电视方向看去,她猜测此时屏幕上应该有一张她熟悉的脸。

入夜,郁欢闭着眼睛假装入睡,阿南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听到一声轻轻的关灯声后,脚步远去,她重新睁开眼睛翻了一个身。

郁欢在床上辗转数遭后起身,扶着墙壁来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是安静的深夜,连风都没有的晚上一切更像是虚空。

不知道为什么,郁欢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寒冷的风与脚下的崎岖,比这温度适宜的室内更让她向往。她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摸索着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件披肩围到睡衣外面,然后摸着墙壁朝外走去。

她沿着走廊小心地下楼,仔细辨认、回想路线与室内的家具摆放,第一次丝毫没有受伤地走出了大门。

拉开门立即有冷气灌入,她直面春季夜晚的寒冷。有一瞬间她想退缩回到那个温暖安全的小窝内,但最终还是踏了出去。

夜凉无声,如水冷清,她仅凭着自己的感知前行,走过花园的青石小径,走过柔软的草坪。她感到一阵冷冷的微风自不远处飘来,吸引着她不自觉靠近。有歌声自那冷风间似有若无地传来,带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冷夜中,有这样的歌声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甚至让人不禁生出有鬼魅出行,勾人魂魄来了的荒诞想法。但是听着这些熟悉的唱词,郁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其追寻而去。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郁欢在心底一字一句地相和着这唱词,于一片黑暗中生出义无反顾的追寻,疾步走着,向声音处奔赴。发酸的眼眶与手指的轻颤给了她无比真实的回馈,她回想起那个立在嶙峋峰石间的梦,脚下是赤红的无底深渊,可此时即使那前方真是一个魑魅魍魉的世界,她也不会停下一探究竟的脚步。

因为,她在思念着那个人,为了再见他一次,她愿意穿越生死与恐惧,不辞辛苦,不畏前程。

歌声越来越近,郁欢的步伐越来越急。就在她感觉那歌声就在身边,她就要抓住那一线黑暗中的声音时,忽然脚下一沉,她重重地跌落下去。

一切如梦中重演,她在与对面山峰上的男子相隔一线时下坠。那种重心的下坠与梦中如出一辙,却没有梦中所见的那炽热焰流,而是迅速被冰冷包围,然后是窒息。

口与鼻被冰冷的水灌入,四周也被冰冷束缚包围,脚下是虚空一片的持续坠落感。郁欢知道自己终是迎来了最坏的结果,她早有预料,却仍不肯停下脚步。

梦境消失,只有真实的濒临死亡,彻骨寒冷;歌声也消失,让郁欢几乎确定了自己是被魑魅引诱前来,只等她入水,取其魂魄,为它所用。

郁欢一直在想,是不是就此放弃,就能再见到他了?如果真有因果循环,她相信他一定会等候着她。她甚至还在想,是不是他来找自己了,唱着他们曾经的旧曲,告诉自己他从不曾离去。

那个人,叫苏卿远。

郁欢的意识更加模糊了,感知在飘远。她觉得眼前有一道白光在粼粼水面闪过,所以她是真的要与这个世界告别,去往另一个有他的地方了。在这个世界,她的生活只剩一片黑暗,那有光的地方会是光明所在吗?

她既彷徨害怕,又好奇向往。

“哗”!伴着一声响,她感到头顶的水面在剧烈晃动,然后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朝上拉拽。那一片粼粼光亮就变得遥远,逐渐消失,她非常不舍,也不甘心。她试图发声说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反被灌入一大口冰冷的湖水。

朝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强力拖拽着她向上。她的反抗最终失效,那片白光消失在脚底,如同一道新世界的大门缓缓关上。

不要关上,我要过去,我要去找他,他在等……

“哕”!一口带着奇怪味道的水自咽喉涌上,郁欢侧头呕吐出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忍不住蹲下。她理智恢复,触感也回归正常,随后她立即感到了彻骨的寒冷紧贴着皮肤传入她的每一根神经。原本无风的夜晚,她此时感觉四面八方都有风来,穿过每一根汗毛侵袭自己。

又是一种作哕的感觉自胸口上涌,她再次吐出冰冷的水,至少身体终于感觉轻松了,她活过来了。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有一个声音在身畔响起,清亮而温和,随后一件温软的针织衫落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由得轻轻一颤。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以及这种润物无声的温和照料,她那几乎已经被寒冷所磨灭殆尽的理智,此时像是全都亢奋起来。她在想,自己原来已经穿越了那道门。

“是你吗……”郁欢的声音颤抖着,许久才拼凑出这几个字。

“是谁?当然是我。”那个声音笑了,搀扶起地上的郁欢,有些调侃地说。

“是谁在唱歌?”郁欢颤抖着问。

那个人像是想了一下什么,道:“哦,我知道了,今天我的朋友们在旁边的山上露营,刚才大家随便唱的。他们还在山上等我,我来找白天落在湖边的东西……”

这个声音在介绍着自己,说着缘由。但是郁欢再没心情听下去,只觉得失望无比,独自垂首喃喃念道:“原来不是他……”

“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那个声音提醒。

但是,郁欢没有回应他的热情,挥了挥手臂,从他搀扶的手中挣脱,兀自用脚试探着朝家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死心,郁欢能够感觉到他在自己三步之外的地方伴随前行,在她的脚绊到一块石头险些摔倒时及时扶住。

“你可真是倔强,你的鞋子全是水,没办法走了,还是我来背你吧。”那个人笑着说,蹲下身来将郁欢脚上已经被全部浸透还盛着水的棉拖鞋取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郁欢拉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背起。

“我不需要你帮忙。”郁欢挣扎着想要拒绝。

“我不是帮忙,是救人。好了,抓紧点儿,我们要回家了哦。”清亮的声音带着调笑,有些俏皮地将郁欢朝上颠了颠。吓得郁欢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换来对方一阵得意的笑声。

这个人很高,肩膀很宽,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他把自己的针织外套给了郁欢,所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郁欢伏在他的背上,可以感觉到对方鲜活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肥皂洗过的衬衫上带有的淡淡香气。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大男孩。

“我叫阮知秋,你叫什么名字?”他边走边问。

“郁欢。”

“这名字真特别,很适合你。”

“你这搭讪女生的口气真差劲儿。”郁欢不以为然地提出。

“哈哈,你真的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

“呃……就是很特别啦,和我的女同学都不太一样的感觉。”

“小姐,你大晚上的去哪儿了?急死我了……”阿南的声音和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之后她将一件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郁欢由阿南搀扶着从阮知秋的背上下来。阮知秋冲郁欢说了声再见打算离去。但是阿南看他全身都湿透了,就叫他先不要走,至少把衣服处理干净了再离去。

“没关系,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再见。”阮知秋笑着挥手,接过自己的针织衫后如一阵风般离去。

夜更深了,起风的时候,更深的冷意侵入身体,郁欢打了个喷嚏,同时收紧了胳膊。阿南赶紧催促着她进门,然后一刻不停地将她送入浴室。

深夜,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呼啸着刮过树梢和山林。郁欢躺在满是热水的浴缸里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在湖底见到的那一道光。她在想,如果自己更努力一点儿穿过那道光,是不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是不是就能见到苏卿远了。

想着想着,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朝水下滑去。温暖的水没过头顶,她努力寻找同样的感觉,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被阿南从水中拉起来,用毛巾替她将湿发包裹起来,然后又用浴巾将她围起来从浴缸带离。

阿南叮嘱郁欢要诸事小心,不能再这样独自出门,催促着她喝了一大碗难喝的姜茶,随后毫不意外地致电远在美国的张蕊,将一切事情汇报。

“欢儿,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休养,我马上就回国了。你再等几天就好,一定要听阿南的话。”张蕊在电话那头哄小孩儿似的诱导,似乎已经大学毕业的郁欢对她来讲,还是个刚刚学会蹒跚行步的三岁孩童,要用半带欺骗性质的话语才能让其顺从。

“我知道,我没事。”郁欢淡淡地回答。

“妈妈已经在联系一位很好的医生给你安排手术,会没事儿的。”

“嗯。”

“欢儿,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一定会用尽所能让你的眼睛重见光明的,你也要有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将来会越来越好……”张蕊在电话那头说着鼓励的话,听起来是在鼓励郁欢,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要自己保持对郁欢的信心。

眼睛失明,厌食症,神经衰弱,郁欢现在如一个千疮百孔的瓷娃娃,再多一分拉扯的力量都有可能让她失去平衡,甚至破碎成千万片,多一点儿意外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张蕊步步小心,也忐忑不安,对郁欢昔日的愧疚和如今的怜惜令她始终不得安宁。郁欢有一分难受的事,她必感知十分。

“我没事。”郁欢最后还是这样淡淡地回答。

通话结束后听筒落到阿南手里,张蕊对阿南还在安排着什么。郁欢却困意上涌,摸索着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很柔软,迫不及待地进入梦境,想再去看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翌日天晴,吴医生应张蕊的要求,上门替郁欢又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最后告诫郁欢一定要随时小心。她要开始为新的眼部手术做准备,现在连一丁点儿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会造成影响。郁欢如果想以后能看清这个世界,就必须配合医生。

郁欢坐在沙发上听着,她闻到吴医生换了新的香水,但是这个味道并不适合吴医生,所以她猜测是男士送的礼物。但显然那位男士并不是非常了解吴医生的个性及风格,挑了一款太过甜腻的味道,根本不适合她。

“我知道了,吴医生,谢谢。”郁欢微笑致谢。

吴医生麻利地收拾东西,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之后离开房间去楼下同阿南谈了一些事情后离开。随后不久,郁欢听到了花园外面有跑车发动时特有的声响,她猜测今天吴医生是有人来接送的,因为她平时自己开的是一辆宝马。

楼下的电话响了,阿南接起来,没多久上楼来告诉郁欢是一位老朋友来的电话。郁欢扶着阿南的手到旁边的电话机前取过听筒,居然是林辰年。

“我托朋友打听了一圈,找到一位不错的眼科医生,也许有时间你可以和他见见面。”林辰年说。

“不用了,谢谢。”

“你不要这么倔强,既然还活着,你就应该朝好的方面去想,这样自暴自弃是在惩罚谁呢?”

“惩罚谁与你林辰年又有何相干呢?你我最多也就是同学关系,何以要如此为我操心?”郁欢冷声反问。

“是为了孟清,你是她最好的姐妹……”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郁欢打断他,并没有爆发怒火,而是冰冷一片。

电话那头的林辰年有片刻沉默,大概也有些尴尬与羞愧,半晌才提出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而挂断电话。

祁凤义再次来郁家的别墅是在一个午后,阳光很好,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这次还是没有开始心理疏导课程,而是让阿南给郁欢收拾穿戴,长裙与针织外套,平软的鞋,最后祁凤义将带来的一顶帽子不由分说地戴到她头上。

“我不喜欢帽子。”郁欢将帽子从头上取下来丢到一边。

“你将来会喜欢的。”祁凤义再次将帽子扣到郁欢的头上,然后提起一个小餐盒,带着郁欢出门。

祁凤义带着郁欢走了很久。她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好几里路,在春季时节竟累得全身发热,满头大汗。加之脚下每一步的未知和不安,她最终发了火,停下脚步表示不想再往前走。

祁凤义并没有反对,笑着说好,然后牵引郁欢在一棵树下止步。他铺好野餐的毯子让郁欢坐下,自己则在旁边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食物来。

苹果、蛋糕、一些果汁,在他拿出最后一样东西时,郁欢立即皱起了眉头,告诉他这个芝士已经坏掉了,他不应该再吃。

“坏掉了吗?我怎么不认为?”祁凤义反问。

“那你自己吃吧。”郁欢回击。

祁凤义笑着将那芝士重新放回盒子盖好,说:“你之前的疏导员又错了一项,你对这个世界并不冷漠,也不自闭。”

郁欢听到了平板电脑的声音,她猜测对方是在对自己的心理治疗评估表做一些修改记录。

“她问过我很多问题,你却一个都不问,你真的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吗?”郁欢问。

“我不用问,你全都主动告诉我了。”祁凤义笑着收起平板,将一个干净的苹果递给郁欢,又接着说,“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取决于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治疗对象,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过有一点你应该庆幸,就是我可以带你出来,离开那个大房子,暂时不用当一只金丝雀。”

“我喜欢待在家里,安全,有人照顾,都是可知的事。”

“你说这些话时唇角上扬,眼角却是下垂的,说明你在撒谎。”祁凤义揭穿她。

郁欢有些生气,不想再与这个人多说话。她拿着苹果站起来,然后依照自己的感觉走出树下的阴凉处来到阳光下,再向高处前行。她猜测这里应该是一个斜坡,走了一阵子后她来到了最高处。因为自己现在看不到,她无法知晓坡的另一侧是什么景象。

站在坡顶享受微风与阳光的照拂,她可以知道风是从哪边吹来的,太阳在自己正前方的天际高挂。偶尔会有鸟鸣传来,以及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所以她猜测那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

一个不留意,她手中的苹果掉了下去。她立即伸手想去捡,却还是晚了,因为地势,苹果滚走了。在她想要放弃不再寻找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将苹果放回她的手心。

郁欢以为是祁凤义,却没料到是另一个声音,清亮爽朗,带着青春年少时特有的自信与洒脱。

“又遇到你了,真巧。”他笑出声,是阮知秋。

“是你,你好。”郁欢握着苹果起身,开口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这里写生,看到有人站在高处远眺。你站在了我觉得最好的黄金比例位置,我觉得这幅画一定能让我在比赛中大放异彩。”

“你画了我?”郁欢反问。

“是的,准确地说是你的背影,我将画的名字定为《看风景的人》。”

“你错了,我看不见风景。”

“谁说风景是要用眼睛看的?用心看东西比用眼睛更好,心能感受到的东西远比眼睛多得多。”

阮知秋说着话,将背后的画夹收紧了一些,同时将一束粗细不一的花递到了郁欢的手中,说:“这是送给你的,谢谢你当我的模特,画展出的时候我来请你去看。”

“我没有同意你的邀请,也没有说要去看你的画。”

“我们是朋友,你不会拒绝的。”

“谁说我们是朋友了呢?”郁欢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大男孩未免太过自信了。

“你看,我都送你亲手采的花了,我们当然是朋友了,就这么说定了,改天见。”

阮知秋笑呵呵地论证了自己的理由,然后冲郁欢挥挥手,背着画夹离开,也不管郁欢是不是同意他所做的决定。

祁凤义上到山坡上来找郁欢,看到她手里多出的山菊花束并不意外,目光望向正下坡离去的人,轻笑道:“郁小姐,你可知道你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自大,傲慢,和你很像。”

“不,是一个会给你带来阳光的人,你们应该成为朋友的。”

郁欢不喜欢被人定义,将手里的苹果与花束都塞给了祁凤义,转身往回走。

当天在野外待到了近傍晚,祁凤义才收拾东西带郁欢返回别墅。阿南说郁欢好久没有这样出门了,其实她换上外出的衣服与裙子看起来和常人无异,非常年轻漂亮。郁欢听得出这里面有一定的宽慰成分,毕竟她现在双眼不能视物,又怎么会与常人一样?

张蕊在几日后回来,带着一身的疲惫进门,放下包,脱下鞋子,赤着脚上楼后止步在郁欢的门前,平心静气地呼吸了数下后才整了整衣衫轻声敲门。

这样的小心翼翼与不自信,对于一个跨国公司的老总来讲是不应该有的。她素来雷厉风行,果敢坚定,但在面对郁欢时就会变得唯唯诺诺,踌躇不定。

郁欢回应,张蕊堆着笑进门,走到正坐在窗前盯着窗户发呆的郁欢面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说:“妈妈回来了,这段日子可真是想死你了。”

郁欢能够闻到她身上还带有飞机上的那种特有空调味,猜测这是长途飞行后的余息,尽管新喷上了香水,但也不足以掩盖。

“我很好,你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好,我先去换衣服,待会儿来给你试新衣服。我特意定制的,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张蕊赤着脚走出去的声音很小,步履却很急,似乎比上一次她回来时还要急。郁欢猜测她这一趟美国之行应该不太顺利,也许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吧,所以才会这样焦虑不安。

午夜时,郁欢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她从残梦中醒来,赤脚下床来到门口处,轻轻地拉开一道门缝。那说话声就更加清晰,同时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弥漫。

“我说过了,我拒绝,更不可能转让股份……”

“我不同意,这不是价格的问题。”

“如果你再给出这样的建议,那我就让艾瑞那边换人处理,我每年数十万的顾问费不是要你们给出这样糟糕的建议的。”

“我再说一次,我拒绝,我拒绝考虑。对于你,我也会重新评估是否再继续合作。”

“对,我就是自私自利又任性……”

张蕊的声音在楼下客厅内回响,她尽量压低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愤怒与焦急。后来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显然是她发现了二楼的郁欢。

“行了,先不讨论了,我还有急事。”张蕊平静地低声说了一句话后挂断电话,转而有些局促不安地向楼上的郁欢开口,笑问:“欢儿,是不是妈妈吵到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郁欢问。

“没有,是美国公司那边的小事儿,我不和他们说了,你早点儿睡吧。”

“好,晚安。”

郁欢猜测应该是张蕊的美国丈夫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在故意隐瞒,但是郁欢并不想追问,转身回到屋内。

同类推荐
  • 后来我们就散了

    后来我们就散了

    如果可以,我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爱你,而不是用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身份。只是,不管是坐错车还是错过车,留下的,都只是遗憾了
  • 唯愿当歌对酒时

    唯愿当歌对酒时

    九曲瞧着那挥着汗水的酿酒某男,到底皱了眉头:“喂,说好的让一千人忘了前尘,你就带我得道升仙,时日快到了,我是不是得寻个好姿势,升仙的时候好看点儿?”瞧这小妖还如此猖狂,某大仙将手中的酒坛子一扔,干脆将她推倒在酒香肆虐的酒槽子间:“你不觉得,咱们在过两人世界挺好的吗?”啊呸!什么两人世界!明明一仙一妖,没一个是人的!——以下是正经文案:有缘之人,得以见浊酒屋。求得一壶忘却酒,不入相思不入尘。一壶酒,隔断前世与今生。往后的路,是你是我,缘起缘灭,再无瓜葛。
  • 小奶狗同桌

    小奶狗同桌

    十年前,林小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同桌曾是那6岁睡觉还尿床的尿床专家李嘉豪;十年后,她更想不到她会喜欢上他。“嘉豪,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虽然我长的漂亮,但你长的也不丑啊!”一根修长的手指弹在她的额头上“因为你知道我小时候的秘密,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便可以在之前就封住你的嘴。”李嘉豪若有所思,一阵恶寒从林小天的背后默默升起...因为一些问题所以改了书名,但是封面没改,将就着看看吧(??????ω?????`)迎风泪流
  • 云胡不匪

    云胡不匪

    我相信,我们终会再见。就如同我一直坚信,我曾经深深爱过你一样。可是,未曾想到,你我再见之时,已经是遥遥十年之后。沉默,相视无言,那该死的沉默,我不知改如何打破。微笑,手足无措,尴尬或者礼貌,内心早已风起云涌。颔首,擦肩而过,装作若无其事,或许我已经忘记。
  • 多幸运才会遇到你

    多幸运才会遇到你

    某天,夜离瀚揪着刚打完架回来的欧阳汐祎,温柔的说:又打架?欧阳汐祎准备好被他骂夜离瀚看她被打红了的手,心疼的说:下次让我来,打疼了我心疼。夏星洛有次看见墨少轩和一个女的说说笑笑,正准备和他冷战,墨少轩看她醋坛子打翻了的样子,笑着说:那是我表妹某一天,洛明涵正光着脚丫在地上走,霍廷皓赶紧把她抱起来,说:着凉了怎么办?
热门推荐
  • 把话说到客户心里去

    把话说到客户心里去

    《把话说到客户心里去》以心理学知识作为理论基础,引证了许多经过科学检验的心理实验,汇集了大量相关的销售实战案例,提炼出了在销售中卓有成效的各种心理策略。每种心理策略都环环相扣,直击销售全流程中客户的各种心理,让读者能够轻松应对并掌握客户的心理变化,从而改善人际关系、提升销售业绩。
  • 总裁的甜蜜宠妻

    总裁的甜蜜宠妻

    不准说认识我,在外面见到我不准叫我,不准告诉别人我们结了婚,不准说我是你老公。一连几个不准将陆轻舟心里的梦击成了碎片。她以为嫁给了心中的男神便会是一辈子的幸福,谁曾想却是恶梦的开始。她被禁固在他的怀中,三番五次想离婚,结果连床都离不了。“陆轻舟,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属于我。”封子颜从她三岁时就认定了她是他的新娘,他嫉妒她对任何男人的眼神,不允许她逃离自己身边,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当自己一辈子的妻子。--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西游小鬼传

    西游小鬼传

    有人说天太高无人能登上去,有人说神的伟大尊严不容亵渎,有人说遇佛只有皈依才能重登极乐,我只是一介凡人,不想在神佛面前三跪九叩,天很高,我想看看上面的风景!
  • 大宋第一极品小少爷

    大宋第一极品小少爷

    谨以此作,怀念周星驰电影!力求星爷风格,机智、诙谐、调皮,带点无厘头。*小健哥出世啦,这个世界从此不再安宁。看我顽皮小少爷七十二变,极尽搞怪之能事。且看极品小少爷如何一步步成长,走向辉煌,创造历史,书写传奇~
  • 我变成了一只松鼠

    我变成了一只松鼠

    一觉醒来,林旭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赤腹松鼠。松鼠有文化,动物都害怕。勇斗菜花蛇,降服云豹,他成了山中名副其实的王者。没事偶尔溜进村子摘些水果,或者搞搞直播,他是网友眼中调皮可爱的萌宠……总之,这是一本轻松温馨的动物生存小说。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链锁原生

    链锁原生

    牙族少年夏神韵意外失忆被救逢木村,在他仅存的记忆中,自己曾似是被用作实验品,随着一系列离奇事件的发生,幕后黑手竟是自己的父亲!弟弟、姐姐、母亲、所有亲人竟都是他的敌人!而他父亲所图的却是更大的阴谋……层层错综复杂的关系下,少年究竟会成为家族的毒刃还是命运的反抗者?!
  • 妈妈这样立规矩,孩子最不会抵触

    妈妈这样立规矩,孩子最不会抵触

    本书是一本为家庭量身打造的规矩制定和实施指南。作者结合教育学和儿童发展心理学的相关成果,针对孩子从幼儿期到青春期:不爱刷牙、心理脆弱、早晨不起、晚上不睡、挑食、叛逆、学习拖延症等热门家教难题,教父母顺应孩子心理,用爱和孩子说规矩,教出自律、独立的好孩子。
  • 大唐创业起居注

    大唐创业起居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原点(一)

    原点(一)

    凛曾做过电台英文节目主持人、教师、多个国际发展组织翻译,后因梦困扰,索性嚼梦吐字,尝试写作。试图在类型小说的地域里开拓一条新路,相信打开心灵后所获得的真理,被称作“反类型化作家”。已出版推理长篇《女法医之索魂》、《空壳》。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高毅”系列、“未来探案”系列和“维利”系列等。本小说为虚构作品。故事中的人物、事件、绝密档案编号等信息,如与事实相符,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