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眼之间,我跟司徒天已经从流川家回到了学校宿舍,小次郎窝在床上用电脑打字。司徒天跟我抢谁先洗澡,我们俩玩剪刀石头布,结果我输了。司徒天洗完澡回到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他说自己可能要二次发育,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我找好衣服去洗澡,洗漱完毕也上床休息了,因为我最近睡眠质量特别糟糕,回到学校宿舍之后,总能梦到在血色瀑布之下的经历,惊叫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我翻身坐起来,脸上布满了冷汗,抹掉额头的汗珠,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我们三个人逃了出来,但仍然心有余悸,尤其是那口金棺内的大红嫁衣女尸,那张七窍流血的死人脸,一直在我梦中来回闪现。
我抬头往前一看,差点儿活活吓死,小次郎这家伙还开着电脑,背靠椅子在桌上打字,电脑屏幕的光亮反射到他脸上,那模样无异于恐怖片里的变态连环杀手,他好像发现我醒了,开口反问我:“你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跳下床去,拉了张椅子坐在小次郎旁边说:“没错,那个女人的脸实在太恐怖了!”
小次郎冷笑一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说:“恐怖?听我给你讲恐怖的姑获鸟!”
我觉得自己需要释放一下紧张的神经,微微颔首,表示我准备好了,让小次郎开讲。永禄八年(安土桃山时代),在伊美镇有一条通往神社的大道上,孩子三五成群,大多是7岁以下的孩童。他们的眼眸清澈干净,脸上洋溢着无邪的笑容,欢快的笑声没有夹带半点杂质。
已是深秋时节,下过秋雨后的天气凉意渐浓,落了一地的枫叶随风飘散。
在田口府上,仆人替少爷穿上一层又一层价格不菲的衣裳,喂他吃完最后一口美味的红豆米饭,他便由母亲抱着上了马车。嘴里一路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抵达了神社。
田口少爷刚满5岁,胖嘟嘟的不说,身材比同龄人都要修长,却十分羞涩,大抵是与外界接触少的原因。他一下马车,就像见到了邪魅之物,躲在安西工美的怀里,小声央求母亲一路抱着他。
安西工美出生高贵,从小未做过重活,自然抱不动。
她以为儿子只是怕生,只好抱着他入神社,参拜时再让仆人抱着。
为求唯一的儿子平安成长,两年前她也来参拜过这间神社,之后虽然一直平安无事,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5年前,她20岁那年,身怀六甲,却惨遭丈夫背叛,因此做出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至今多年,她都没向外人说过,自己每夜都梦见女人来向她索命。
永禄三年,安西工美自从成为人妻之后,暴躁的性格收敛了许多,平日里不仅协助丈夫记账,还打理他的琐事,从不让管家或仆从插手。
两人生活也算幸福美满,直到她怀有身孕。起初,丈夫还很高兴,每日早出早归。
渐渐地,他回家的时间变晚了。她告诉自己,丈夫因公职繁忙,忘了回家的时辰。
可一连数月都如此,甚至有时在外过夜。终于有一夜,她盼星星盼月亮,还是盼不来丈夫的身影,心中有些惶恐,便打算翌日去衙门打探一下情况。
烈日炎炎的上午,她双手捧着四方形的盒子,不顾管家的劝说,执意要去衙门。
一路满怀欢喜,到了偏殿的门外,居然听见女人发出娇嗔的声音。
“老爷,别这样,讨厌。”女子故意将最后一字的尾音拖长。
“美人,快过来。”男子的笑容很是猥琐,追着女子跑,邪笑道:“终于抓到你了。”
安西工美愣在原地,再也听不下去,便几个箭步走上前,猛地推开了门。她手中的盒子摔碎在地,榻上的奸夫淫妇齐齐转过脸,被耀眼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所以看不清来人。
但是从体型来看,田口纱南慌了,他从女子身旁移开,支支吾吾地解释,怎么也说不清。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安西工美心如刀割,暴躁的性子爆发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去,一把扯住榻上女子的长发,顺着自己的方向拖出榻。
女子本能地伸手扯回发丝,头皮都要被扯掉了,边哭边朝纱南求救。
安西工美看着女子的惨样,觉得大快人心,她恨不得将女子毁容,让对方变成丑八怪!
田口纱南见新欢被欺负,忙上前掰开工美的手,并用力地推开她。
工美体力不支,踉跄几步,腰间被茶桌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
“绘梨衣,怎么样?有没有伤着?”田口纱南轻轻地揉了揉新欢的脑袋。
安西工美看着他们惺惺相惜的模样,心中不禁嫌恶。她在心底冷笑,眼里释放出冰冷的目光,指着纱南喝道:“真叫人心寒!田口纱南,要不是当初我父亲扶你上位,你能有今天?”
说着,更觉得不值,而今的她因为怀有身孕,性格跟着变成了敏感的麋鹿,稍不顺心就容易哭泣。看到眼下这般残酷的情景,安西工美的泪水如同泉涌,不出一会儿,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绘梨衣将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缓缓抬头,她的脸上还留有泪痕,瞪着工美嘲讽道:“安西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还是回家看看镜中的自己,肤色发黄,手指粗糙,性格还如此暴躁,难怪纱南不愿碰你。”
一气之下,安西工美的腹部如同刀绞,整个人顺着桌子下滑,脸色苍白如纸,心中不禁担忧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田口纱南见她满头大汗,手捧腹部,想是动了胎气,忙上前抱起她回府。
怀中的人昏睡,眼角却不断地溢出泪水。纱南看着怀中的人,心中很难受。
大夫搭了脉,又看了看工美,沉声道:“夫人受了惊,喝一碗安胎药就没事了。”
“大夫,这边请。”
“田口老爷,若夫人再受刺激,恐怕胎儿不保。”
一连数月,田口纱南没再去找过绘梨衣,而是陪工美在夜间散散步,两人虽不多话,但也没有发生争吵,好似之前的事已经忘记了。三个月后,工美生了个男孩,他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每日照顾母子二人,乐此不疲。
某日有人来通报,绘梨衣有要事找他,若他不去见她,她便自己找上门来。
夜晚满天星辰,残月立在头顶,虽美中不足,却因它们相依为伴。
大树下有一孤独的身影,她跪坐在地,抬头望了望夜空,一脸忧郁之色。
片刻,她手扶三味线,其琴以丝做弦,花梨木做琴杆,狗皮做琴身。需要弹奏时,手里拿着用犀牛角制成的短拨子,每拨弄一下琴弦,就会发出悠扬动听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随心拨动了几下,她停了停,不禁长叹一口气。仔细听了一下,背后传来了动静,心中大喜,人果然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吟唱:“谁知寂寞苦,残月挂长天。我自别离后,思君夜不眠。”
歌声空灵纯净,夹杂着情殇与思念。
田口纱南看见她略显憔悴,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快步走上去,双手环住她的肩。
今夜,她的声音动听极了,语调婉转依人,宛如仙乐。田口纱南恍恍惚惚,脚底轻如鸿毛,屏气凝神,听她道尽数月的相思之苦。低头一看,眼下的美人樱唇丰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吻了下去。
(2)
良久唇分,绘梨衣坐起身,满脸欢喜地说:“纱南,我有了你的孩子。”
田口纱南看着她不敢相信,想来是真的了,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个月了。”
纱南二话不说,直拉起她往外走,到了府上,安西工美一见来人是绘梨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又让仆人将少爷抱下去。她看也不看他们,双手端起茶盅,放至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田口纱南退后两步,道:“从今起,绘梨衣便住在府上。管家,你派人好生伺候二夫人。”
田口的话刚说完,工美便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绘梨衣的脚边,打湿了脚背上的足袋。
田口纱南料到工美会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与她吵起来。
“纱南你可真厉害,我一生完孩子,你就将人领回家了?见我父亲被贬,你如今敢这般待我?果真是人面兽心的狗东西!滚!带着这个狐狸精,一起滚出去!永远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我的府邸,你凭什么叫我滚出去?”
“你每日和狐狸精在一起,你看清楚了,这可是我父亲留的房子!”
“工美,前些日子,你已经把地契给我了。”
言罢,田口纱南掏出一张纸,工美定睛一看,的确是地契。
工美好像受到了晴天霹雳,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立在一旁的仆人忙上去扶她。
她在怀孕时一高兴,便将地契交给了田口纱南保管,生怕自己日后忘记。
她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凸显,现在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转念一想,只淡淡道:“好,只要我们还是夫妻,这就是我的家,你休想一个人独吞。”
安西工美丢下话转身回房,经过绘梨衣的身旁时,她那双如一潭秋水般温柔的眼,带着一丝轻蔑和憎恨,以及几分看不懂的情绪。绘梨衣心头一惊,不知怎么,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往后的日子会很不平静。
太阳透过云层,映照出瑰丽色的晚霞,四处的炊烟升起,万家灯火通明,远处的虫豸鸣声袅袅,伴随着一阵阵的犬吠声,宛如一场盛大的音乐会。田口府上一片寂静,仆人陆续端上菜。纱南坐在中间,身旁坐着两位夫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盘清蒸鳊鱼上,广末绘梨衣会意,立刻夹了一块,送到他的唇边。
纱南吃了一口,与绘梨衣相视一笑。她伸手再次夹鱼肉,安西工美先一步,绘梨衣悬在半空的筷子只好转向别的菜。只是,她粗看一眼,发觉除了鱼肉,便没有自己能吃的了。怀孕在身的女人,饮食方面有许多忌讳,桌上的茶水、螃蟹以及放了热性作料的食物,皆不可食用,否则易导致流产。
她微微转过脸,只见安西工美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四目相对的瞬间,已燃起战火。
她的脸色微变,手下微重,勺子搁进碗里发出一声轻响。
田口纱南放下筷子,轻声问:“不合你胃口?”
安西工美侧目瞥了一眼绘梨衣,含笑中不失机锋:“纱南,你不知道,孕妇嘴刁!”
绘梨衣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难道大夫人怀孕时,不是这样?”
田口纱南看了一眼工美,转身面向绘梨衣,道:“你喜爱吃什么,明日让人去做。”
绘梨衣有些感动,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耳朵,看见工美无处发泄的模样,顿时暗爽不已。
翌日上午,绘梨衣从外面采集回到府中,远远看见安西工美坐在厅堂的上座,按照规矩,她施了一礼。安西工美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从仆人手上接过男婴,逗了几下,孩子发出甜美的笑声。
绘梨衣微微侧目,盯着男婴,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自她怀孕以来,便对孩子失去了免疫力,若不是与工美相处不和,定早就上前去抱一抱了。
安西工美不搭理她,当她如同隐形人,抱着孩子从她身旁走过。晨间的阳光微弱,工美来到了市井,想着孩童容易生病,便到裁缝铺替孩子挑了几块上好的面料。如今秋意正浓,待冬至到了,寒风刺骨,孩子便能添几件厚衣裳。
裁缝铺的对面是一家药铺,她转念一想,派仆人上去打探了一番。
良久,仆人携两包药材走来,对她耳语几句。她又叮嘱了几句,方回到府上。
广末绘梨衣的腹部越来越大,为了胎儿,每日仆人都会端来一碗鸡汤,让她按时喝完。平时嘴馋,便会吃一些酸甜的蜜饯。在饮食方面,她相当谨慎,只让身旁的仆人插手。
某一日,家中举办盛宴,有些宾客食多了油腻的饭菜,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安西工美转身向仆人耳语几句,片刻,仆人便端来了酸梅汤。
绘梨衣一见是酸梅汤,忙要了一杯。她小啜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不多时便把一碗都喝完了。
过了一个时辰,宾客都散去了,主人也各自回房休息。可此时,绘梨衣刚躺在榻上胃里翻滚,腹部疼痛不已,吓得仆人立刻跑出去。田口纱南赶到了她房中,见她趴在榻上呕吐,忙扶她躺在自己的怀中。
两炷香的时辰,绘梨衣的脸色比纸都白。大夫很快就来了,替她搭了一脉,旋即摇摇头,表示她已救不活了。在屋外的安西工美见到这一幕,脸上流露出自己才能察觉的微笑。
忽然,田口纱南猛地扯住大夫的衣领,愤怒地瞪着他。绘梨衣吃力地抬起手,搭在纱南的手臂上,对他摇了摇头。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纱南,别怪大夫,今生缘浅,来生再续。”
话音刚落,她停止了呼吸,手从他的手臂上滑落,眼角的泪水却还有余温。
田口纱南抱着她,未吭一声,一道鸡鸣声响起,天渐渐亮了。
待旁人都离去,他方问大夫:“当夜,我夫人喝过一碗酸梅汤,大夫,你能查出死因来吗?”
“我已查过了,是有人在汤中下了毒。”
葬礼过后,管家抓到了下毒的人,却是一个仆人。
那人跪在田口纱南的面前,承认了罪行,他害怕到声音发颤,却不为自己推脱和求饶。
田口纱南一下丧妻丧子,心中特别沉重,便没多问。他眼神一凛,说出一个字:“杀!”
安西工美回忆到这儿,心中不免打了个寒战。
翌年夏日,镇上的药铺来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女人,相貌美若天仙,待人和善。
许多百姓都到她那去看病,不仅费用低,还效果好,大家都知道了她是个好大夫。
子时,绘梨衣变的女大夫的后院磷火闪耀,她披上羽毛,立刻化身为一只鸟,翱翔在空中。凭借记忆,她飞到了田口府的屋檐上,静静地伫立了许久。5年的时光,他们早已忘记她,可她忘不了死在腹中的胎儿。她开始恨田口府上的所有人,时日一久,怨气越积越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院中有婴儿的衣服,小小一件很可爱,她心中却酸楚,若孩子出世,也能穿上这样的衣裳了。她原以为,一个女人成了母亲,会变得宽和,但安西工美始终容不下他们母子,竟狠心下毒,还逼迫仆人做了替罪羊。
她飞向院中,在婴儿的衣裳上留下两滴血,又轻轻地闯入寝殿,将榻上的男童抱在怀中。一转眼,他竟然已经5岁了。她看着男童紧闭双眼,嘴角微微上扬,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绘梨衣静静地盯了片刻,最终,她还是放下了男童,转身来到田口夫妇身旁,缓缓俯身,将两人给杀了。临走时,她披上羽毛,看了一眼男童,眼角的泪水浸湿了毛发。直到第二天早上,百姓闻讯,田口夫妇一夜之间离世,躺在他们身旁的孩子却安然无恙,众人议论纷纷,虽然觉得相当奇怪,但谁也说不出其中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