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的烈日将白灼的鳞光洒上街道,在人潮底下投射出无数道忙碌的剪影。人头攒动。
宾特兹市通向南门的主干道宽近三十公尺,两侧的道牙丈量出十四公尺的双向车道。道牙上方间隔陈设行道树、公园长椅和挂彩的路灯,错落有致。主干道上明文规定禁止铺设摊位,因此青石板铺设的步行道紧紧咬合两侧的民房。搭配老虎窗的人字形屋顶之下,建筑以三层居多,清晰勾勒明暗的交界线,建蔽率不足五成。房檐下横立迦伦弗德的国旗,整齐划一。
正午时分门庭若市、肩摩毂击。如此环境下,行走在人群中的两人依旧无所遁形。
所以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种状况呢?利欧思考着。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扯下脸皮,借用神殿的马车。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确定周围是以怎样的心态投来目光的了。
生着金发、长耳和绿瞳的男性神官,和混发赤瞳的女性魔法师,这样的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身高差又恰好是一个头的高度。仅是没有人来拦下他们这一点,利欧都应该谢天谢地。为了不去在意那些目光,利欧陷入了不必要的沉思。
考虑到待会儿要外出洛里亚斯森林,两人照理无法借用神殿的马匹,况且普拉缇不会骑乘,所以只能指望她乘坐过来的马车。但根据她的解释,由于魔法师一行人南下到达宾特兹北部、东西流向的克维鲁运河时,时值凌晨四点。而连接河岸两边的三座桥梁在六点才能下放。众人要么迫不得已地乘船渡河,马车待桥梁下放后再由车夫拉进市内,要么下榻河岸的旅邸。在连夜赶路的情况下多数人选择了后者,为了提前通报神殿,以普拉缇等人为代表的少数选择了前者。偏偏不巧的是,神殿的车位供不应求,部分马车被分配到了冒险者公会。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他们过后还要前往公会,同时和在那里办事的梅可茵汇合。
利欧看向一旁对周围视线满不在乎的普拉缇。她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以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这座城市,看到亚人时视线会多做一会儿停留,仿佛会演变成如今的状况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利欧收起这个恐怖的想法,向她抛出一个一直都感到好奇的疑问。
“普拉缇,那个…能告诉我,人类的魔力特质都有哪些吗?”
目前利欧所知道的魔力特质,只有发色和瞳色可以有别于常人的深褐到黑。这些特征之所以有这样的称呼,是因为它们往往能代表当事者异禀的魔法天赋。
“嗯…是呢…”普拉缇陷入沉思。由于左手将帽子抱在一侧,她用右手的两指捏住下巴。利欧现在知道,这是她标准的思考动作。
“出现在发色上的魔力特质是最为常见的,基本上常见的颜色都有,但一般都是单色全覆盖,像我这样的混合颜色就很罕见。”普拉缇使额上那撮粉色刘海环绕在食指上。
“其次常见的就是出现在瞳色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异色瞳。”她用两指指向自己的眼睛。
“较为罕见的就是指甲了。”
她五指张开,使之背向利欧。百合形的指甲,颜色是与常人无异的淡粉色,很可惜其上并没有魔力特质。
“指甲上的魔力特质比较复杂,并非每个指头都有,颜色目前只有蓝色、红色以及纯白色,不是全面积覆盖,而是像墨水一样晕染在粉红里。”
“欸,还有这样的…”利欧想象着那种特质。那应该和半月痕没什么关系。
“最后还剩皮肤,皮肤上的魔力特质更为复杂,我也不好解释。”
片刻沉默,表示普拉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原来如此。”利欧小心翼翼地发出又一个询问,“那…有没有具备魔力特质,但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存在呢?”
这个问题似乎又让她陷入思忖。
“这个嘛…只能说因人而异了,毕竟没有魔力特质的人也可以具备出色的天赋。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魔力特质只是一种表象,更为重要的是后天的努力,而且…”她侧过头,“人们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位于体表的特质,我可是相信着,‘心灵才是最强大的魔力特质’这一学说。”
普拉缇拍了拍自己挺起的胸膛。仔细一瞧,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身材凹凸有致,发育程度超出了同龄人该有的水准。
利欧有些难以启齿,并不是对普拉缇的观念或身材有所否定,而是询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他一直在意的某件事。
“其实…现在正在前往的我家,有一位白发蓝瞳的人类少女…”
“什么!!?”
利欧塞起鼓膜,庆幸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并向周围再次被吸引住的人群猛烈摇头。
·——·——·
随着玄关上的风铃清脆作响,一位披着淡黄色长发的妖精公主迎面走来。
“利欧,在这个时候回来是…”艾尔舒芬话到一半,目光就被在其身后的普拉缇吸引住了。
“啊,这位是…”利欧怎么想都不觉得母亲会认识她。
“初次见面,特莱德夫人。我是来自魔法师协会的探索魔法师,普拉缇·哈努雷特。”普拉缇用胳膊夹着帽子,两手牵起裙摆,双脚交叉,非常恭敬地行出一礼。
“啊啦,儿子真是的,居然带回一位窈窕淑女…”艾尔舒芬左手抚面,藏不住笑意。
“妈,这种时候就不要调侃啦…”利欧肩膀顿时僵硬起来,双手四处寻地安放。
“初次见面,我是利欧的母亲,克拉蒂丝·艾尔舒芬,欢迎光临‘沉睡的蓝精灵’。”艾尔舒芬——不,克拉蒂丝双手握前,欠身回礼。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工作时的那身连衣长裙。
“很美妙的名字呢。”普拉缇赞叹道。
“是吗,谢谢,这个名字是神殿赐予的。”克拉蒂丝加深了笑意。
“太太的名字也是十分动听。”
……
看样子,母亲似乎无瑕顾忌自己。虽然金发抢眼,但是在她眼里,初次见面且具有诸多特征的普拉缇更加新颖吧。
让利欧感到庆幸的是,这一次普拉缇似乎成功克制住了自己的心情,多半是对森林妖精产生了些许免疫力。她的态度毕恭毕敬,谈吐优雅,兴许是为母亲那温文尔雅的气场所感染。虽然感觉两人的对话渐入佳境,但利欧还是觉得应该先阐明目的。
“妈,待会儿我们要外出一趟,我先去换件衣服。”然后他再次摆出架势,但并没能成功阻止——
“啊啦嘛~原来是约会啊~~快去快去。”克拉蒂丝的双手跳起了舞蹈,催促着利欧。
“不是啦!”
·——·——·
二楼,利欧先在自己的房间里换好衣服,穿上防具,然后前往同层的客厅,从橱柜里端出一把环首刀。
当他再次触碰到这柄刀时,那些掩埋在记忆上的尘土仿佛被利刃削去,身为冒险者的种种光景绵延不绝地浮现于眼前,挥之不去。
他摇了摇头,解开环首上挂着的穿有六枚铜钱的红色结绳。他将刀刃稍微拉出,虽然刀鞘有些生灰,但里面的直刃依旧锋芒逼人。在确认这点后,利欧收起刀刃,拭去鞘身上的尘土,将其挂在腰际的剑璏上。
自己那身为父亲的千锤百炼所锻造的武艺是否沾满了灰土,在洛里亚斯一试便知。
利欧的最后准备,就是一洗之前的温雅,在面部布上剑眉星目。对于那副神情,父亲巴克的评价是:拥有当年他身为战士长时的凛然。只不过现在由于发型的变化挫了几分锐气。然而那份凛然在下一刻瞬间崩溃。
那是当然,谁愿意在一位我见犹怜的少女面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利欧瞬间切换回平时的表情,并使其加倍柔和,然后说道:
“莉莉,你怎么了?”
“哥哥,午安…唔欸?”从楼梯处上来的莉莉没有忘记她的本能——首先问好。但见到利欧这副模样,她再度发出惊呼。
“哥哥这是要去洛里亚斯吗?”
“没错。”对于一眼就看穿自己目的的莉莉,利欧在心中做出赞许。
“请一路小心。”莉莉并没有劝阻,从她的表情上传递出无数的关忧。
“谢谢。”
利欧当然是全盘接受,但这掩盖不了方才她面露难色的事实。
“莉莉,你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的,只是在学校那边遇到了点状况,我稍事整理就去厨房。”莉莉露出笑容,在利欧看来那是勉强挤出的。但即便知道这点,他也无计可施。
“不要勉强哦,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家人好好商量。”利欧摘掉手套,抚摸着她的头。雪白发丝传来的触感柔顺温和,惹人陶醉。
“嗯,谢谢哥哥。”
莉莉双手捏在胸前,模样乖巧得让利欧联想起一只蜷缩在主人大腿间的雪白波斯猫。
莉莉低头致意,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利欧目送完这一切后,发觉自己忘却了该如何做出原先那副凛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