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庄园啊,没想到自然竟能如此美丽…”
在店内信步游走的普拉缇不禁发出惊呼,这让一旁整理植株的克拉蒂丝喜笑颜开。不过克拉蒂丝应该不会想到,对方是来自协会本部的魔法师,所居之处雕栏玉彻,能得到如此人物的赞赏实为可贵。
普拉缇有些按捺不住复杂的情绪。她觉得艾尔舒芬太太实在过于年轻,不知情的人见到她,一定会以“小姐”称呼。她那娉婷袅娜的姿态,还有那春日女神赋予的微笑,以及全身散发出的柔和气场,实在让人痴迷不已,想必那能够融化任何坚冰,不过在这之下…
普拉缇不禁回想起了那场灾厄,当时她还没有出生。
根据方才在人事部看到的亚人资料,克拉蒂丝·艾尔舒芬是在“火海灾厄”中唯一逃到了人类国度的森林妖精族。劫后余生的她与族人的一切联系被斩断,那残缺的左耳…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处于温室的自己无从想象,但可以轻易明白的是,那副笑容底下肯定隐藏着无数鲜为人知的暗自伤神。她究竟是怀揣怎样的心态生活下去的,自从见到了她和她的家庭后,普拉缇隐约能够感受到——那是走出了曾经的沉痛、积极迈向未来的人,才具有的释然神色。在这个过程中,他人的陪伴是必不可少的吧。
「森林妖精和人类吗…」
普拉缇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素未谋面的人,那位扶持艾尔舒芬、带她走出阴影的人。那一定是位相当强大且温柔的人。
他们的时间齿轮以截然不同的速度在运转,仅凭爱是无法使其咬合在一起的。终究,寿命的差距会拆散这个家庭。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选择依偎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艾尔舒芬,敬畏心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发科打趣。普拉缇摇了摇头,她拒绝任凭思维发展,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些稍显凄美的花朵上。
不久,门口进来了一位她期盼已久的人物。
“我回来了,母上大人。”
从左侧传来的稍显成熟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普拉缇闻声看去,不禁睁大双眼,倒抽一口气。
——这哪是白发,分明是冰山雪莲,还有这…哪是蓝瞳,浑然是星光蓝宝石。
她一时呆立在原地,仿佛穷尽自己一生、终于在此刻寻觅到了那朵高岭之花时般,内心惊呼不已。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的这副样貌甚至也会相形见绌,从而沦为陪衬。
普拉缇疯狂压抑内心的歇斯底里。
“欢迎回来,莉莉,家里来了客人哦。”克拉蒂丝似乎对这边的情况毫无察觉。
“是吗?那今天中午就可以多做点饭了,哼哼~”莉莉对自己的厨艺得以施展而感到兴奋,她走到了客人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莉莉·艾露塔…”
冲动再也无法遏制,于是对方的话语被喷薄而出的热情打断。
“初次见面!我是普拉缇·哈努雷特,请问你有兴趣了解魔法吗?”
比平时大了几分贝的声音警醒自己:是否明白你在说什么,这对初见面的人实在太失礼了。
冲动倾泻而出,紧随而来填满内心的是无数悔意。对方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只闻她“欸”了一声,杏眼圆睁。
“啊,非常失礼,我对初见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呢,哈哈。”她不禁低头自嘲道,“我是来自魔法师协会本部的探索魔法师。先前已经就餐完毕,因此不劳您费心了。”
为了表达诚恳的歉意,普拉缇用上了敬语,甚至不顾对方的年龄。这也许在一般人眼里显得突兀,但虽然只有一瞬,在方才见识到少女那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质后,普拉缇可不这样认为。
——“欸?”
回应依然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普拉缇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诚恳。一旁的艾尔舒芬太太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余光瞥见她靠了过来。
“那个…我…”莉莉支支吾吾,于是普拉缇将头放得更低。
“那个,不好意思,哈努雷特小姐,莉莉似乎脸色不太好看。”
咦?普拉缇赶紧把头抬起来正视她。确实自从刚才发出惊呼后,她的表情一直很难堪,这让普拉缇不知所措。
“莉莉,今天的厨房就交给我,你去休息吧。”克拉蒂丝从容不迫,亲切地对她说道。
“好…好的,对不起,母上大人,哈努雷特小姐。在学校那边出了些状况…”莉莉垂丧着气,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洗之前的风度。
“我知道了,快去吧。”克拉蒂丝弓下腰,抚摸着莉莉的头,用亲切的目光示意她。
莉莉向普拉缇鞠躬致歉,然后走向了门的那头。普拉缇则是僵硬地举着手回应。
待脚步声完全消退后,普拉缇泫然欲泣地看向克拉蒂丝,“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啊…”
克拉蒂丝依旧不改笑意,“没有这回事,那孩子不是这样的人,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吧,我替她向您道歉。”
“不用这样,明明是我自己出言不慎…”普拉缇连忙摇手。
看来两人都不认为莉莉所说的原因是事实,毕竟她刚才的表情和最初进来时的落差太大。
片刻,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久等了。”
“欸?”
这次轮到克拉蒂丝发出惊呼。
实际上,即便她不认为利欧会是去约会,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要去洛里亚斯,毕竟利欧现在这身装扮是他身为冒险者的时候才会穿的。只见克拉蒂丝脸上常挂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孩子如今突然重拾三年以前就已放下的这个身份。
她上前去,双手分别握住利欧。当然对方现在还未将手套戴上。
“利欧,你要去吗?”母亲关切的声音瞬间融化了利欧的心,只见他右脚向后,单膝跪下,依旧牵着母亲的手。
“嗯,就去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两人那温情对视的目光惹得一旁的普拉缇心醉,翠绿的眼眸此刻竟如此美丽。
克拉蒂丝也蹲下来,将双手搭在他的脸颊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所有要说的话语都通过手心传达到对方那儿了,事实上也是如此。
利欧回想起那晚和父亲的对话,还有在那之前,自己对父亲的安危也是如此牵肠挂肚。虽然在那之后母亲一如既往,就在刚才还如此有活力地调侃自己,但利欧知道,梅洛达先生的死,依旧在她的心上刻下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从伤口中溢出的负面情绪积蓄着,如今以舐犊情深的方式表露出来,这副一改往常的关怀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利欧的眼皮不住地发热。心底的波澜登时窜起。
“不用担心,妈,这次有强大的魔法师同行,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利欧将左手搭在母亲脸上。她的脸颊似乎有些憔悴,利欧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心情在作祟。
“嗯…”克拉蒂丝只是简短地回应,眼神从之前的不舍和关忧化作慈蔼,再一次敲击了利欧的心灵。她起身,转向普拉缇。
不言自喻,强大的魔法师所指为谁。
“爱子就拜托您了。”克拉蒂丝诚恳地向她鞠躬。
只见对方似乎用力眨巴了下眼睛以调整状态,然后将右手置于左胸前,左手背后,以毕恭毕敬的态度回鞠。话语不带丝毫油腔滑调。
“请太太放心,就算舍弃这条性命,我也定会让令郎平安无事地归来。”
这也许是利欧所见过的、普拉缇做出的最为端庄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