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起,围绕着军营外围负重长跑。新兵们皆是苦不堪言,一圈一圈加上去,谁受得了。一片哭爹喊娘中,只见戚寒篁额头上满是汗珠。夏日炎炎,同她一同奔跑的同伴咬牙切齿,多是不耐之色,惟有她,面色不改,并不见半分怨言。一旁观察的教头不禁眼神一亮,心中暗自赞赏,而寒篁却不知此时她已成为教头暗自考察的对象。
寒篁跑完最后一圈后,将沙袋放好。迎面便被一同跑步的徐浩锤了一拳肩膀。“嘿,小子,真有你的,体力不错啊。”
“过奖过奖。”寒篁抱拳,镇定自若地回道。
随即便看到秋素石远远对着她挥手,“寒松,快来,今日营中有肉吃。”
逃亡奔波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总算可以吃上一顿好的了。寒篁闻言,面色一喜,顿觉口舌生津。
铁锅里有稀粥,粥里头放了各种野菜、野果、豆子之类。早上半斗米,晚上三分之一斗小米,间或有些面疙瘩,好的话就有点肉。今日,铁锅旁放着热气腾腾的肉饼,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负责分发的兵头站在肉饼前,每人可领一个。
寒篁领到一个后,捧着粥碗,看四周没有位置,便想着和素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喝粥吃东西。不料才走到一半,忽然间,有人从她的身旁经过,重重地碰了她的肩头,将她碰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半碗粥便洒了出来。肉饼也没拿稳,一下子滚落在地上,落了灰。她站定,看向撞她的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高大男人,生得孔武有力,右脸颊上有一道陈年刀疤,匪气纵横。刀疤男瞥了一眼后,仿佛视若无物般,继续往前走。
一只脚横在刀疤男跟前,男子顿了顿,看向眼前人。寒篁收回脚,脸上还挂着客气的微笑,说道:“这位兄台,你好像忘了什么,你撞倒了我的肉饼还没道歉呢。”
刀疤男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突然笑出声来,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寒篁神色平静,“你应该向我道歉。”
话音未落,刀疤男便笑起来,笑得阴森森的,他道:“小子,别找事,你能奈我何?”
“我能奈你何?”寒篁自言自语道,须臾,她露出一点笑容,转过身,三两步走向方才的刀疤男,一脚踢过去,正对他的膝盖弯,刀疤男一时没防备,双腿一软,险些跪下,踉跄几步站定身子,怒不可遏地看向戚寒篁,切齿道:“你!”
“我?”寒篁笑道,“我做的,你奈我何?”她眼中尽是狡黠,还带着一丝隐晦的挑衅,令那人肝火大动。
刀疤男扬起起拳头就要上前,“喂,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冲出一个声音,是教头过来了,那刀疤男见此倒也没有冲动,只冷哼一声,瞪了一眼戚寒篁,道:“你给我等着!”转身便走了。语气无比刻毒,满满地威胁之意。
一旁的素石担忧地说道:“寒松,我看此人心术不正,日后指不定会蓄机报复,你可得当心了。”
“素石哥,你放心。总不能他欺负我,我就认了,他欺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世上之事本就不公平。”说话的是方才夸赞寒篁的徐浩,他看着寒篁,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赞同他刚才的做法,“你太冲动了。”
“没有公平就自己去争取,如果因为太弱而争取不到公平就努力变强。”寒篁微微一笑,“在这个拳头才是道理的地方,如果他来找我麻烦,我保证让他晓得什么叫公平。”寒篁的话说得轻松,神情亦是平静,黑亮的瞳仁中似乎还有浅浅笑意。风吹过,吹得她的头发有些飘逸,倒不像是个小士兵,而像是京城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恶少”。对上那双眼眸,徐浩竟不由得想相信他。
待重新打过粥喝完后,寒篁双手枕于脑后,靠在一课树上假寐。太阳懒懒地照下来,树下难得片刻清凉。她闭上眼睛,心里千转百回。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如何找机会与父亲相见呢?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表现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呢?这是个问题。
入夜,训练结束后,寒篁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去河边洗澡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大家都歇下了,旁边开始响起鼾声,寒篁才起来,看了眼窗外的月亮,估摸着时间,从床上爬起,卷起干净的衣裳,偷偷溜出门外。入军营大概就是这点实在不方便,做小兵的在军营中没有单独的房间,在野外也没有单独的帐子,沐浴便成了大问题。
军营外,野地空旷,一轮明月皎皎。寒篁蹑手蹑脚,跑到河边。河边有不少巨石,寒篁寻了块石头,将干净衣裳放在石头后,省得被水打湿,这才脱下衣裳往河里走去。河水冰凉,真是舒服,河风亦是清爽,寒篁摸了把脸,只觉一天的疲倦被一扫而光,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感到舒服和熨帖。
明月冷如霜雪,照在无边旷野,阔大河流,自有壮观与雅丽。
忽然,寂静里响起一个声音,“谁?”寒篁差点一口河水吞进肚里。不是吧,都这个时间了,还有人来?
那人的脚步声先是顿了顿,随即便朝着寒篁的方向向前来。寒篁先是一懵,随即赶紧藏到面前一块巨石后,因她本就处在浅水,与河边距离不大,因此,也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来人是个俊美如画、风姿隽爽的年轻男子,身材高瘦,眉扬鼻挺,薄唇如削,一双眸子犀利而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出身极佳,习惯居于高位的人物。只见他身穿蓝暗花纱衫,胸前缀绣有仙鹤补服,手上提着把长剑。那长剑在月色下如同冰雪,将他的神情衬得更冰冷了些。这是少年将军阴澈。
“喂,你,你不要再往前了。”寒篁生怕这人走到跟前,发现自己的女儿身,连忙从石头后伸出个脑袋,“我光着身子,你干嘛?”
对方脚步果然顿住,“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阴澈盯着她,冷冷地开口问。
月光有,戚寒篁五官分明而英气,一双眼睛如被洗净了的湖水,澄澈而悠远。
“我是营中的新兵,来这里洗澡。”寒篁答道。
阴澈闻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反问:“这个时间来洗澡?”
“晚上的时候人太多,我在房间里睡着了。”寒篁看向他,“我又不是这里的大人,有自己的房间了,可以在房间里沐浴,要是有,谁愿意大晚上的跑河里洗澡,我还嫌冷呢!”
阴澈瞥了她一眼,“快上来,听说这河里游荡着数以千计的魍魉,有人之影,无人之形,裸身披发如女鬼。”
“白天,我看见很多人在这水里洗澡啊。”
“这里的魍魉白天藏在河底的岩石缝隙里睡觉,晚上才出来。人被缠上了,很难脱身啊。”说完离去,一副爱信不信的高冷样子。
寒篁等他走远了,才飞快洗了洗,跑到石头后面换好了衣服。月色沉默,仿佛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
次日,清晨的负重跑后,仍是到演武场练武,今日是练刀术。练着练着,便见有一行人走过来,在戚寒篁面前停下脚步。
寒篁放下手中的长刀,抬头看去,正是昨日挑衅的刀疤男。
“我要与你比剑”,刀疤男开口说道。
周围正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说话的新兵们顿时激动起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寒篁泰然自若地走上演武台,高声回道:“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刀疤男抽出鞘中大刀,朝寒篁冲了过来。大刀被他舞得虎虎生威。
刀疤男斜横刀尖于左,稍移右脚,一个转身上前,朝着寒篁便砍来。寒篁被唬了一跳,蹲身压低避开,反手以刀背拨开对方刀尖,刀刃随即向刀疤男逼近。谁知这刀疤男力大无比,只重重一挥,将寒篁的长刀荡开。
二人退后几步僵持,彼此都将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没想到这刀疤男如此难缠,必须速战速决,尽早解决。”寒篁心里盘算着。
刀疤男心中亦是翻江倒海,这么多年,同他交手的人不在少数,这少年看着体弱,实则不简单。
寒篁心想,刀疤男身材魁梧,刀法凶悍却笨拙,不够灵活,如此,便可从“快”上破。她目光微动,喝道:“继续!”又迎向前去。
刀疤男右手持刀,斜进左步,单刀平直朝戚寒篁刺来。寒篁亦持刀刺进,同他拼到一起,她虽看着单薄,力气却不小,两刀绞在一起。
寒篁突然将刀挽了个花,对准他将刀旋出,刀疤男躲避不及,衣裳被切掉一角,寒篁便翻身仰头,接回方才抛出去又飞旋回来的刀。
演武场台上,霎时间发出一阵阵惊呼。从这一刻起,众人发现,寒篁的动作开始变快了。她的步法灵活至极,刀疤男虽未被她刺中,却也讨不了便宜。
大刀凶悍,长刀灵巧。演武场上,寒篁的动作疾如闪电,刀刀相撞,发出的争鸣之声,只叫人心都揪成一团。
阴澈等人走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旁边的人瞧见阴澈等人过来,不由惊呼。这一叫,便将周围人的目光也引过来,有人认出阴澈的,当即激动的叫出声:“是将军,阴将军,将军来演武场了!”
阴将军?这么一说,新兵们的目光霎时间被阴澈吸引过去,嘈杂声传到演武场,寒篁耳朵一动,将军?她侧头看去,演武台下不远处,被士兵们众星拱月般围着的居然是昨晚碰见的男子。青年将军穿着蓝暗花纱缀仙鹤衣衫,风仪秀整,眉目如画,站在一棵大树下。他的面容被那从树叶丛中透过来的阳光照得斑驳陆离,也许是风太软和的缘故,寒篁竟然觉得,这时的他俊美中透着一种清冽,呈现出一种从容优雅。
没想到他居然是将军,还看到了我比试,这说不定是我的一次机会!“寒松小心!”她思量着,耳边炸起秋素石的进呼,抬头,大刀已来到眼前,刀锋带起的锋芒近在眼前,似乎还有隐约的血气。这一幕落在台下众人的眼中,皆是涌起阵阵惊呼。
刀和长枪不同,刀比长枪危险。一不小心便会流血,况且刀疤男力大无比,一旦收不住刀,便是会出人命的。
刀疤男正是看准这一刻的可乘之机,当即斜劈过来,但见寒篁避无可避,就要被刀指着脖子。寒篁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糟糕,
刀疤男心中暗道不好,就要收手,下一刻,寒篁的长刀突然驾到大刀之上,刀疤男慌乱之下,屈身避开,却见寒篁脸上笑容更大,挥手间,直劈刀疤男头顶,刀疤男想横刀去挡,已经晚了一步。刀锋,在他额前停下,带起的厉芒,将他额上破出条细小伤口,流下一线血丝。
全场鸦雀无声。
寒篁朝台下看去,只见阴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眸光,依然清冷无波,却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