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的军队远在边境,与京城相距甚远,因而戚寒篁一行人并未在繁华的京都做过多的停留。考虑到安全性问题及路程远近等因素,三人选择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自西北而上,只想着尽快到达息烽关戚家军的驻扎地。
因为济州城等城池屡遭桑寇袭击,大乾王朝沿边各地的诸多城池都陷入一种高度紧张而又慌乱的状态中,故而戚寒篁一行人在赶路的途中也遇见了些许多举家逃难的人。看着这些人,戚寒篁又联想到了遇难的家人,想到诺大的家族只剩自己与父亲尚在,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
三人走走停停了数日,眼见将至息烽关,黄昏时分,人困马乏,就打算在一个小镇上歇下来。
客栈名叫虔康,主人家是镇上的老好人老虔头。虔家娘子见这样清俊健朗的男子和秀美清雅的女子进了店门,忙上前相迎:“公子、小姐,打尖儿,还是住店呐?看你们这面相,是大地方来的人吧?在这镇上啊,就我们虔康是最好的客栈了……”
秋素石将马交给引马的小二,拦下了虔家娘子:“掌柜的,我们从济州来,今夜打算住在此处。”
戚寒篁和末喜与家人生离死别,再加之连日赶路,已是身心俱疲。在小二的指引下,就上楼稍事休息。
秋素石安顿好三人的行李,稍稍向店中食客打听营地的消息。
“你问息烽关的戚家军吗?听前去送货的商客说,前几天他们刚打了胜仗,掳获三百余狄寇。戚将军可厉害了。自他率军队驻扎在此,狄寇进犯的次数大大减少。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商客?此处有前往营地运送粮秣的百姓?”
“是啊!是隔壁镇上的商贾,他们在为边关送粮秣。明早他们又会经过我们镇,赶去戚家军军营。”
秋素石闻言,有感而发:“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百姓也是全力支援。何愁边患不息?”
食客将酒碗倒满,一饮而尽:“是啊,我们都相信,在戚将军的带领下,我们一定可以把烦人的狄寇赶回老巢去!”
秋素石仰头饮尽碗中的酒,和食客告别,他要趁着戚寒篁休息时备好明天赶路的干粮。
……
“吱呀——”戚寒篁听到门开的声音,从打盹中惊醒,抓起枕边的剑。
“寒篁,是我。”
“素石哥,我——”戚寒篁放下剑,看着他。
“寒篁,我会一直在。”秋素石坐在榻沿,将戚寒篁的头按在肩头,一手轻抚她的头,一手缓缓拍着她的背。这样的温柔,让戚寒篁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做了噩梦,半夜惊醒时,母亲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她好一会儿才止住忧伤,念及秋素石的担忧,便将满怀心事藏在胸中,故作坚强。
秋素石将方才打听的消息告知与她,“这里的百姓都很爱戴戚叔叔,戚叔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戚寒篁听言,果真开朗了不少。她沉思一会:“素石哥哥,我想瞒着爹。”
“你是说?”
“对,松哥一直承父亲壮志,自小习武学兵法。若是父亲知道活着的是哥哥,定会带上战场。而如果是我,父亲定会将我送回外祖家。我……我定要亲自杀光桑寇,为母兄报仇雪恨!”
秋素石一直都知道,戚寒篁一旦决定做某事,无伦谁都劝不得。几次想开口劝阻,也放弃了。戚寒篁见他担忧,出言安慰:“素石哥哥,我以后就是戚寒松了。哥哥会的本领,我学的也不差,我可以继承哥哥遗志——杀桑寇,卫家国。”
秋素石听罢,也只好随她去了,无非往后护她一生罢了。“我去叫小二准备晚膳,你梳洗好,就下来吧。”戚寒篁明白,秋素石愿意答应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内心百感交集,也只化作一声多谢。她将短剑从包袱中取出,别在腰间,稍做梳洗,便下楼和秋素石、末喜一起用膳。
翌日,鸡鸣不过三声,戚寒篁已然醒来,她整理好行装,敲开了隔壁秋素石的房门,又唤醒了末喜。
秋素石也早已打点好,末喜梳洗罢,也收拾停当,准备一同离开客栈。
虔家娘子每日早起准备开店,听到二人牵马的声响,便从后厨赶来。“公子、小姐,这么早便离去?”
戚寒篁喂马吃上最后一口粮草,对虔家娘子说:“多谢掌柜昨日的招待,我们本就行程匆匆,不便久留。”她客客气气的话,让虔家娘子不知该如何接话,擦了擦手:“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啊。”
秋素石上马,回头一笑:“一定!”
天幕如潭,夜凉如水,弓一样的上弦月悬浮于空,马蹄哒哒远去,虔家娘子还定在原地,目光痴痴:“好生俊俏的公子啊!好生漂亮的姑娘啊!”
戚寒篁等人抵达息烽关是在两天之后。息烽关其实是一座城池,内城周长是二里十有九步,高一丈六尺,为前朝大将所筑;外城方五里,相传有五百年的历史,外城之外还有夹城,周长七里有奇,是戚将军所筑。戚寒篁登上夹城的城楼,觉得远不如想象中的雄伟,她父亲曾写过一首《息烽关歌词》,她记得其中说:“控边陬而辖海疆兮,拥旌旄而笑谈。遘我圣朝之天覆兮,乌奔猱詟而乱戡。戢戈甲而蠲氛埃兮,何久劳于韬钤。叠清威而抗棱兮,洗狄饕而律贪。浃五春于蕃宣兮,承皇流而布泽涵。奢楼观以壮厥武兮,屹飞甍之耽耽。压城椒而四瞰兮,笼景象而错参。搏翠壁而揽秀色兮,骇造化之剜镵。雅风餐而云卧兮,洒蠛蠓于栱檐。罗宾尊而虹吞兮,醺盔胄而醉酣。嗟景物之恋猛士兮,遑卹白发之留淹。冀甲士之横槊兮,拱凝旒于邃严。波撼千载兹楼兮,国人志德以无厌。”写出了息烽关雄压一方的气势。而今看来,夸美之词不少。
这里的情况比起济州也好不到哪里去。边境这边的战争也开始了。狄人控弦十万,南下抢掠。
在进关城的官道上,戚寒篁看见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妇哭泣着扶柩而行。由于战乱,关城城内市面很萧条,日用物品也很难买到,只有北地梅花开得很烂漫。戚寒篁不禁口占一绝说:“都无一物作生涯,坊巷萧条有几家。料得寒梅应怅恨,满城开作寂寥花。”
戚家军早在前几天就下了军令,在息烽关周边的村镇招募新兵以抵御狄人的入侵。
“听说戚家的军队向来训练有素,咱们若是前去应当,也是能够有所建树的吧?”
“平时招募新军,都是把新兵独立编营以便受训,可如今战事紧张,哪有时间去单独训练新兵,都是直接插入到老兵里,到时候直接上战场的。”
“就是,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要钱财和功名根本就没啥用!”
“就算是死,我也情愿是在打狄人的时候战死。”
“对!咱们得守护自己的国土,不能让那些狄人给抢了去!”
到了息烽关,要进入军营,自然是不能带着末喜姑娘,她被戚寒篁与秋素石安置在了城内的一个客栈中。戚寒篁与秋素石刚准备前往戚家军营,便听到有许多人在议论军队招募新兵的事情……
不消片刻,二人便到达了军营的辕门。戚寒篁上前对守卫的士兵道:“这位兄弟,我二人本是济州城戚家的家人,因桑寇突袭才一路疾驰至此,要向戚将军禀明情况,还望你能够帮我们通报一下。”
不料门口的小士兵突然间变了脸色道:“戚将军安排的暗队早已回来报告说,戚将军在济州的家已被桑寇灭门,所有的家人都已罹难。就你们两个这副样子也好意思冒充戚家家人,真是不知所谓!”
另外一个士兵也连忙应和道:“你们这两个冒充戚家家人的小子赶紧走开,不然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秋素石听闻此言,刚要进行辩解,就被戚寒篁拉着离开了辕门。
秋素石十分不解地询问道:“寒篁,你刚刚为何不让我与他们解释清楚,这样我们就可以与戚叔叔会面了。”
戚寒篁答道:“素石哥哥,若是我现在找到了父亲,且与他相认的话,那我作为一个女子也是不方便待在军营的,父亲他也不会允许的。”
“那你是想……”
“嗯!你可还记得,我们来时听到的,现在戚家军正在招募新兵,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先进入军营中,之后再想办法与我父亲会面。”
“好,那便依你所言!”
二人去了新兵营报名。秋素石因为精通医学药理而被安排到了兵医馆。至于戚寒篁,则被一个军官交给了自己的手下,这样一层层交代下去,最终被安排在了第一协第六队,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小步兵。
因为战事紧张的原因,他们这些新兵被直接插入到老兵的队伍里。同时和戚寒篁编入第五排的还有一名叫徐浩的新兵,个子比戚寒篁矮了足足有一个头,细胳膊细腿小细腰,往那儿一站跟根麻杆儿似的,有他在旁边衬托,戚寒篁非但没显得单薄,反而有了点高大魁梧的味道。
戚寒篁的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长得不高,却极粗壮,戚寒篁和徐浩两个人的腰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的粗。他斜着眼睛瞥了瞥面前新分过来的两个兵,别着脸,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道:“哪里的水土长出这样的玩意儿?怎么都跟猴一样啊!”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那些老兵哄笑开了,看笑话似的看着戚寒篁他们。
戚寒篁自知不能多生事端,便一脸漠然,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徐浩脸色涨得通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惹队长,只能隐隐握紧了拳头。
队长背着手,绕着他们二人转了一圈。绕到背后的时候,猛地踢了徐浩一脚,徐浩膝盖弯了弯,细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不过却没有倒。
队长咧了咧嘴角,用更大的力度踹了戚寒篁一脚,戚寒篁依旧笔直地站立着。
队长愣了愣道:“嘿!你这小子到像个样子。今年多大了?”
“十七。”戚寒篁平静地回答道。
“老大,这小子长得可真俊!”人群里有个人突然叫道。
众人的视线都被这话聚到了戚寒篁的身上,就连旁边的徐浩都扭头偷看戚寒篁。戚寒篁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绷紧了嘴角。
队长也仔细地打量戚寒篁,看这小子面皮是挺细嫩,眉毛稍有些细,却不是女子弯弯的眉毛,而是斜飞入鬓的剑眉,眼睛很亮,黑白分明,比女子的眼睛还要水灵,唯一可惜的就是鼻梁有些过高了,不够秀气,可****形却真他妈的漂亮,就这么微微绷着,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痒了起来。
若在平时,戚寒篁的长相虽然秀美了些,可她的身高在那里摆着,别人也就认为她不过是个俊美的后生。可如今她是进了实实在在的军营,一群粗鄙汉子混在一起的地方,你身上的雄性特征稍微少点,就会被别人瞧不起,就她这样的,能蒙混过去吗?
人群中有人应和道:“嘿,还真是!面皮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戚寒篁扭头看了看说话的那人,猛地走到那人面前,寒声说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那人一愣,随后就哈哈笑了两声,指着戚寒篁对旁边的人笑道:“瞅瞅,还急了,就是这急模样让人看着都心疼啊,哈哈。”
戚寒篁猛地挥拳冲着那人的脸就打了过去,那人被戚寒篁打得一愣,往后退了好几步,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戚寒篁,想不到他一个新入营的小兵敢打老兵。
“我操,你小子还敢打我……”
话音未落,戚寒篁的拳头又到了,这回是狠狠地给他肚子来了一拳,打得那人身体一弯。戚寒篁紧接着就用双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往下一带,膝盖大力地顶撞那人肚子,狠声说道:“打的就是你,你再敢乱说,老子就弄死你!”
那人被戚寒篁一下子给打蒙了,连还手都顾不上。四周的人也是被弄愣了,想不到戚寒篁长了一副好模样,下手却这么狠。
旁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拉开了戚寒篁。了不得了,这才刚来就敢打老兵,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刚钳制住戚寒篁,想要给这个新兵一点教训,便得到了戚将军要来这边查看士兵训练情况的消息,他们只得放开了戚寒篁。
教头吹了哨子,一伙子人又急忙去站队,教头提着棍子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谁不顺眼就给一棍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还不用心练,到了战场上等着给人家砍去吧!”
戚寒篁人本就聪明,练得极用心,学得也极快,就连教头也挑不出她的错来。她观察到上面一直在强训步兵营的弓箭和刀法,倒是不怎么操练他们的阵法变化。戚寒篁心里有点数,看来上面这是要死守息烽关了。如果是野战的话,步兵营就不会弃阵列变化而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