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太阳掩于枝头,秋素石慢慢睁开了眼睛,睡意退去,舒展了一下略微酸痛的腰身,便起身洗漱。
“寒篁,你醒了吗?我将你的早膳备好了。”秋素石轻轻地敲了敲门。话音刚落,戚寒篁便打开了门,“我正好有些饿了,多谢素石哥哥。”戚寒篁接过早膳,放在木桌上。
“素石哥哥,乡试之日还有两月,你我二人去拜见父亲的好友张贤成大人吧,也好为乡试做些准备。”
“好,听你的,用完早膳后我们便动身。”
二人未携带多少行李,收拾一番后便动身了。
“二位客官慢走!”伙计脸庞堆满了笑意,看着准备出去的两人。
日上三竿,戚寒篁二人来到张府。
戚将军为了戚寒篁、秋素石能够顺利参加科举中第,嘱托了他早年的好友张贤成对他们多加照顾。张贤成已由兵部侍郎升任礼部尚书。
张尚书和他们交代了关于科举的事情,并邀请二人就在沈府住下。二人也不好推脱,答应张府住下了。
张尚书之子张松川也来与戚寒篁、秋素石二人寒暄了一阵,然后让家仆元喜引他们到已布置好的偏院坐下。这偏院十分安静,环境幽森,适合修身养性,潜心读书。
张尚书给戚寒篁和秋素石找了一个姓陈的老师,教导他们写诗文。说来这陈老师也是一位人物,他曾经是太子的启蒙老师,太子有如今的文略与他密不可分,可见张尚书对戚将军是如何的情深义重。
戚寒篁幼年读书时,就展现出惊人的灵气,很家塾先生赏识。在陈老师的指导下,戚寒篁二人写了不少诗文。因为这两年乡试命题常常考咏物诗,他们在此道上花的时间最多。戚寒篁有《榕树》诗云:“榕树能容故得名,枝条环布若层城。何当种满弥天去,永使青青庇众生。”秋素石有《咏竹》诗云:“修竹绕屋声泠泠,清影矗矗尘难侵。梢云带日齐老松,樽中美禄竹叶青。行看威凤饱相从,客居谁同子猷情。”陈老师摇头晃脑地评说道:“其志可见也。”
有一日,张尚书在南方当官的门生寄来当地水果,尚书也分赐给戚、秋二人。戚寒篁《水果》诗云:“我爱南方果,炎夏此最珍。荔枝登宴美,桂子荐盘新。映树珠含影,承牙玉溜津。六月读书乐,满腹岭南春。”
来张府是六月盛夏,七月里天气更热了。午后,酷暑令读书人昏昏欲睡。戚寒篁写了一首《夏昼偶作》云:“京华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侍女隔竹敲茶臼。”
八月初,天上忽现阴霾,刮起了大风,一连刮了数日,戚寒篁作《风起》诗云:“风起何处所,但觉来无穷。浮埃晦白昼,奇响击半空。尝闻古至人,御行犹轻鸿。刘季晚可怜,击筑悲沛丰。飘掷付大块,奚必分西东。”风过云散,戚寒篁又作《风静》诗云:“京华八月起大风,吹尽浮云露碧空。日月从今无障碍,光明照我入天中。”这些诗流传到社会上,在青年士子的交游圈里也荡起了微澜。
有些青年学子慕名来访,邀请戚寒篁、秋素石参加一些文人社集和酒会。有些酒宴,还有胡姬演出歌舞宴乐。戚寒篁还是第一次见到碧眼、深目、高鼻的面相,不免好奇,她写了首《筵上赠胡女》,和一名丰满的胡人舞女开玩笑:“眼睛深若东海水,鼻孔高于西岳山。舞态固难居掌上,歌声可得绕梁间?”那位舞女开喉一唱,声遏行云,戚寒篁拍手叫好。
杨柳依依,风翻衣袖。
初春微冷,却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触目皆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大好春光,便连天空也澄净得瓦蓝,微风过处,一望千里的禾苗随之仰偃,远处三三两两的农人正赤脚耕田,更远处的西边,千年冰封的西岭耸立于群山之中,仰首望去,那冰雪寒意似乎都能浸透人的眼眉!
像这样的好天气可是正经的不多见的,最适合踏青赏玩,文人搔客们自然也是望风而动了。
此刻在城郊十几里之外都江西岸的释迦寺寄江亭周围,便聚拢了许多人,其中靠近寄江亭席地而坐的便有近百,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穿着时下最为文人雅士所喜爱的襕衫,虽然年龄有些参差不齐,有的看上去已经有四五十岁,有的却只有十六七岁,却个个都是一副饱学之士的派头,一个个风度翩翩得紧。
地上铺着蒲团,士子们广袖宽袍,玉笄绸带,一个个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看上去很是精美的矮几,上面除了一字摆开着纸墨笔砚之外,还颇有几味精致讲究的时鲜果馔,摆在最最面前的,则是一壶酒,和一只晶莹润手、流光欲滴的青青荷叶杯。往来侍女,捧果抱酒,衣香鬓影,令人目不暇接。
这文人雅集之处正在举行的,是一次诗会,也叫作春日宴。这诗会由崔氏所办,主人名为崔咏。崔氏文墨世家,颇有名望,家族中出过不少显贵。春日宴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过来参加,以期一举夺魁,得人青眼,其中不乏文名在外的士子。戚寒篁站在亭中,正与崔咏交谈,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崔咏起身向在场众人拱手,浅谈文会初衷,表明欢迎之意,末了道:“今年诗会来的人,尤比往年更多,高朋满座,佳客盈席,老朽断言,今日必能出千古佳篇。为表心意,愿以珍藏古琴一具,赠与今日诗赋之最者!现在我宣布,诗会正式开始!今日诗会赛诗之题是《题玉虚观》。”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白衣黑带的年轻士子站出,“今日各位大家同聚,还请我抛砖引玉,众位见笑了。……倚山高阁仰觚棱,洞穴嵌空屐可登。丹灶旧传留秘药,仙岩今已属闲僧。数峰削玉青如髻,群木参天翠作层。小驻未妨幽兴发,野禽嘲弄醉瞢腾。”
旁边有人奋笔疾书,将诗词歌赋记下。
被推举出来点评的是几位本地名士,其中一位老者更曾官拜御中大夫,乃文坛领袖之一。那年轻士子念完自己的诗,略带紧张,等着前辈点评,几名老者也不落人面子,只笑道:“清丽可人,堪称中上之选。”
士子一听就知道这是含蓄地说自己诗作平庸无奇,别说角逐前三,能否进前十都悬,他心里有些颓丧,却不敢造次,忙客客气气坐下,将场子让给后人。
众人哗然,暗暗赞叹评选要求之高。随后各场,众人均使出浑身解数,分毫不让。诗作纷纭,其中不乏有佳作,却无甚反响。
“小生不才,近日得一愚作,还望各位指教。”说话者名叫钟获,自小苦读圣贤书,诗文创作上颇有造诣,在当地小有名气。他转身略带骄傲地朗声道:“千丈云根荫此邦,沉沉寒影卧春江。潭空映日苍虬动,烟暖翘沙白鹭双。梦觉江声喧客枕,吟余竹色满僧窗。诗成绝叫层楼上,听我洪钟万石撞。”
“妙啊,闲逸之诗写得气势不凡,妙哉妙哉,不愧是钟兄!”诗作一出,在场文人士子就争相讨论,大为赞叹。
“谬赞谬赞!”钟获难掩得意道,“还望先生点评。”
“确是好诗,此诗气势足,当得起好诗。”那评者轻声说道。钟获更加高兴,得意之色不掩。
“诗者,意为先,质为重,二者缺一不可,此诗意足质虚,堪为差强人意。”老者又道。
钟获笑容僵在脸上,从小到大周围都是吹嘘,他还未曾面对如此犀利言辞,一时竟反驳道:“那何为好诗,烦请先生赐教。”他的余光看见戚寒篁正与崔氏谈笑。他本期盼在诗会上一鸣惊人,得到崔氏重视,对求学科举之路有所助益,未曾想这崔氏却如此看中这外来人,更觉愤恨。
“我看这位小兄弟能得崔公重视,想必定是才气过人,定能作出千古名句,让大家学习,大家说是不是啊!还请小友赐教,切莫嫌弃我们啊!”他冲众人说道。众人附和。
戚寒篁没想到会这样。但钟获已说到这里,她骑虎难下:非但要作诗,更要作出好诗,否则就是绣花枕头,轻慢了大家,更让崔公无光,平白得罪人。于是她回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觉今日春光正好,心情甚好,思索一会便已成章。
钟获出言道:“这位小友作不出吗?”
戚寒篁未曾理会,气定神闲道:“安心是药本非禅,遇胜欣随意所便。嚼蕊拈花身轻矣,穿云涉水思茫然。烟凝叠嶂为香火,风韵疏松作道言。澄江一曲诗一首,更鼓清琴数弄还。”
一阵喝彩之后,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那老者喃喃道:“妙哉妙哉,短短几句,不仅工整,更是应景。敢问小友姓名!”
“回先生,晚生名叫戚寒松。”戚寒篁微微鞠躬,不卑不亢道。
“好好好,”那老者捋着胡子,“你写诗写得极好,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