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见到李府的惨案后,胡大小姐一直心有戚戚焉。一天夜里,她梦见家中火光冲天,醒来后便表示要回家看看。经过一片树林时,三人停了下来,藉草而坐,此林古木参天,禽鸟啁啾,胡大小姐依依不舍,清泪连连,以酒浇愁,戚寒篁为了安慰她,特地赠诗一首:“前程天浩缈,分袂难忘君。径狭横柯度,林深坠叶闻。并席谁家子,孤路何处云。明朝宿冷驿,未忍醉中分。”胡大小姐也回赠了一首:“南归北去路茫茫,不是行人不断肠。可惜绿叶滴春泪,花开时节照离觞。”于是三人组合,一人向南,二人向北,分道扬镳。
三月,风很温柔,即使带来了雨,也是淅淅沥沥,细软的、清凉的雨点滴落在一个白衣女子被风吹起的发丝上,她清冷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墓碑,“娘,女儿以后就不陪着您了。”说完,握紧腰间的琉璃笛,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此时,秋素石与戚寒篁正赶往军营,去寻找戚将军。路途中,微雨轻寒,农田野道间桃花洒落,他们看见了走过来的女子,驱马赶了过去。尽管在济州城还有这一路,见多了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还有娇媚多姿的乐坊歌舞女郎,但在走近看清了白衣女子的脸时,两人还是征了一下,被这江南气质的女子吸引住了。尽管她脸上未施粉黛,青丝简单绾起,那清秀绝俗的美貌却依旧遮挡不住,细眉微蹙,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姿韵。
从马上施礼后,戚寒篁先开口问道:“姑娘,请问穿过这片树林能否通往戚将军的军营?”末喜清冷的眼眸扫过面前的两人,随即微微点头回答道:“能。”
素石惊艳之余才反应过来,和戚寒篁谢过美女,继续赶路。戚寒篁看他这副样子,取笑道:“这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素石愣了愣,盯着戚寒篁含着笑意说:“怎么会,你要是换回女装,自然是比她美上个千倍万倍。”戚寒篁给了素石一个白眼,“油嘴滑舌”,继续鞭策坐骑赶路。
……
末府大门,门童看着全身湿透的末喜低着头,缓缓进来,“二小姐”。
末喜抬眼未做应答,只是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朝里走去。倒不是末喜多高傲,只是末喜心里明白,虽然府中下人口中都喊着二小姐,可不知道多少人心里都瞧不起自己。
末灵未婚先孕生下末喜,却留不住孩子的父亲。无论末喜的祖父如何逼问,末灵都不愿意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末喜祖父是又恨又气,奈何最疼爱这个女儿,便不顾他人的指指点点,如从前一般对待末灵,只是多了份带着失望的疏远。
末灵本就身子孱弱,生下末喜后更加虚弱,加上整天郁郁寡欢,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竟然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末喜记得娘亲离开的那天,祖父哭得差点晕过去,舅舅也是偷偷揩去眼泪,只有末灵在快要失去意识前还一直念着某人的名字,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那个她挚爱的男人也许早就忘了她,更不会记得还有个女儿。
末喜时刻都在为娘亲不值,换句话说,她心里是有些瞧不起娘亲的。在末喜看来,真正关心娘亲的只有祖父与舅舅。在生下女儿后,世间也多了一个爱娘亲的末喜。可是末灵,作为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生活,享受万千宠爱的末家大小姐,却因为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在他人眼里变得如此不堪,如此可怜。更令末喜不解的是,娘亲奄奄一息时,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末喜在床边泣不成声,末灵将一封信颤颤巍巍的交到末喜手中,眼神空洞地躺着,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寻他…给他…”,末喜眼泪更加止不住地落下,那双藏着一泓清水的美目装满的是无限的伤悲。
“回来了”,轻柔的一声将末喜的思绪拉回现实,看着走来的人,她眼神中增添了些许光芒,微微笑着应答着,“舅舅”。
高大的男人拍了拍末喜,说道:“这三年苦了你。”眼神里满满流露出疼惜。
“为娘亲守孝本就是末喜应做的。过些时日,我便离家去往京城,不能常伴祖父、舅舅身旁尽孝,是末喜的不是,望祖父、舅舅原谅。”
末典听闻,依旧想劝阻:“何必呢,何必去找一个不知所踪的负心汉。”
末喜坚定地说:“舅舅,我去京城不仅仅是想完成娘亲的遗愿,更多的是,我也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这浮华盛世到底何番景象。娘亲被困了一世,我不想同娘亲一般。”
末典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能作罢。
末喜随即进入房间,在贴身丫鬟末梓的服侍下准备沐浴,末喜将全身埋入水中,短暂的沉溺于热水带来的温暖。过了一会儿,她把脸从水中露出,脸上的疲惫已经一洗而空。这时,末梓也将干净衣服送进来了。
末喜微微侧头,清冷的眼眸看向末梓,酝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小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末梓刚放下衣服,听到这话,大惊转身,“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末喜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要紧张,我没事。”边说着边起身穿衣服,“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好好照顾姐姐。”
末梓听完,嘟着嘴巴,委委屈屈地说:“小姐是不要小梓了吗?打算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吗?难道小姐就不要人照顾了吗?”
末喜解释自己有武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带着她怕照顾不到她。
大小姐末云进来了。末喜看见姐姐,开心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向她怀里,紧紧地抱着末云。末云只能宠溺的笑着,对这个从小疼爱的妹妹真是没一点办法。
末云将末喜按在凳子上,严肃地问:“听爹说,你要自己去京城。是不是真的?那京城人生地不熟,何况这一路艰难重重,更有桑寇横行霸道,多危险啊!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祖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得没晕过去,还好爹扶住了。从小我们便疼爱你,怎会愿意让你去冒这个险。”
末喜收起了原本嬉笑的表情,低着头说:“危险,但我想去……我去找祖父。”
……
末云一进门,便看见末喜跪在老爷子面前,眉头微微皱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硬是不让掉下来。这楚楚可怜却带着倔强的样子令末云十分心疼,想要扶她起来,却被老爷子的一句话吓着了,“你就和你娘一样固执,一直跪着吧!”末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老爷子说完,便甩手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回头说道:“其他人都出来,让她跪着!”
末云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只是温柔地摸摸了末喜的头,便跟着下人们一起出去了。
末喜便这样坚持着,在祠堂里,从中午一直跪到了晚饭后。此间,有很多人都想要为末喜说几句,可是一看到饭桌上老爷子那阴沉着的脸,便把话伴着饭菜都咽了下去。
夜渐渐深了,谁也不敢去看末喜,说实话,末喜快坚持不住了,但还是抿着嘴唇努力地不让自己跪倒下去。
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传入末喜的耳中,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老爷子,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还有手上的饭盒。
祖父缓缓走到桌边,将饭菜摆放好才坐下,向末喜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末喜闻声却未动,依旧跪在那,低着头,不愿示弱的样子。
老爷子见状,又缓缓地走向末喜,伸手要把末喜扶起来。末喜握住祖父那饱经风霜而粗糙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哽咽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待末喜坐定,老爷子拿出一枚晶莹厚重的玉佩,交到末喜手中,交代道:“这是我们末家的信物。这么些年,我们家在外经商,也有不少朋友人脉,你拿着它,若是有什么事,在外也有人可以帮衬着。还有,各个地方的定福客栈都有我们家的信使,你每到一处,记得寄信回来,告诉我们你平安便好了。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了,记得回家,我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是一定保得了自家孩子们的平安,怎会让你们受委屈。”
听到这话,末喜止不住地哭泣,“祖父,对不起…对不起…”,老爷子轻轻用手拭去末喜惹人怜爱的那张脸上的泪水,说道:“别哭了,快吃饭吧。”
人呐,就是这么奇怪,好像什么重话、不堪入耳的话都可以风轻云淡的略过。可是一旦被安慰,知道也有人在乎自己,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