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京城的诰狱。
刘立杰四下张望了一下，让记录员把审讯室的门关上，大汉把架子上的王四六摘下来，像摊煎饼一样把他放到刚才老太太坐的椅子上，敬了个礼便走了。“姓名。”刘立杰也不看王四六，只是又找了一个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王丽秀。”王四六死狗一样摊在椅背上。
“老实点！再不老实，我弄死你！”刘立杰把杯子里的茶泼掉，算是洗茶，又沏了一杯，然后走到王四六，对着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恢复了冷峻的面容，站在一边继续问，“姓名！”
“王四六。”
“性别？”刘立杰长出一口气。
“你自己看！”王四六眯着眼睛一脸不屑。
“给他写成女。”刘立杰白了他一眼，对记录员说。
“老子是纯爷们——”王四六继续瘫在椅子上哼哼。
“年龄？”刘立杰歪着头。
“15.”
“好年轻啊……也不年轻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扬州，衙门的铁链子都跪了好几次了。”刘立杰歪着嘴笑了一下，便歪着腿倚在柱子边，还呷了一口茶，“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我在饭馆吃饭，一个疯老太太追上来，要用两把刀砍我。她砍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反击，就用一根筷子戳伤了她的一只眼睛。”
“你确定，用一根筷子就戳坏了人家？”刘立杰有点不敢相信。
“嗯。”王四六脑袋一侧，算是点头。
刘立杰不禁肃然起敬。“这段划了。就写：饭馆突遇丁某，丁某以二利刃刺之，王某被迫同其械斗，固不敌，重伤。”
“那丁大人的伤……？”记录员喵信喵疑，不敢动笔写下去。
“王某不知道。就说是她自己碰桌角上了。”刘立杰瞪了她一眼。
“这么写，丁大人能干吗？”
“都是王四六说的，跟我屁关系！”刘立杰一指，“即使刑部和大理寺查，让他们自己掐去。哎，对了，前几天万燕堂爆炸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在京城。”王四六心领神会。
“好，结案。就说他和前些日子的爆炸没关系，把口供交到兵部和刑部去，就说是丁大人搞错了，一切让皇上裁夺。就这样。”刘立杰把茶喝完，一手拍了拍记录员的肩膀，一手往记录员的口袋里塞了几张银票，同记录员胁肩谄笑。突然，他注意到一旁的斗篷，并且只觉得眼熟。“这是……谁的斗篷？”
“我的啊！”话音刚落，门被丁老太太一脚踹开。“好啊你刘立杰，我就说你有问题，你想怎么样？想做个假口供，说把人放了就把人放了？”丁老太太一把把刀拔出，用逼人的寒光正对刘立杰。
“你偷听我们？刘立杰把双手举高，一点点往后退。
“实话跟你说，我没想偷听你的，因为我相信你，大家都是为了徐公公办事。我站在门口，是因为我的斗篷落在这里了，刚想回来拿就发现你们在做这种事。刘立杰，你对得起徐公公一路对你的栽培吗？没有徐公公，你估计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老太太一点点往前挪，声色俱厉地逼问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靠近火盆的刘立杰突然抓起滚烫红热的烙铁，同老太太打将起来。迷蒙的水雾中，只听到刀剑作响和烙铁激光剑一般的红色光束。
“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啊~”记录员躲在一边嚎啕大哭。
“闭嘴！”丁老太太因为一只眼睛包了纱布，攻击起来很不方便，只用一把刀同刘立杰过招。然而，刘立杰滚烫的烙铁还是占了上风，只击剑似的几下，丁老太太便节节后退，感受到了他逼人的热浪。刘立杰突然跳起，冲着老太太猛地一劈，老太太下意识拿刀格挡，红红的烙铁同刀刃相交硬是打出了火花，几乎要炸瞎老太太的眼睛。见老太太招架不住，刘立杰差点以为自己拿的是真剑，便转而要刺老太太，却被老太太抓住了破绽，用刀把烙铁从中间斩成两截！
“岂可修？！”刘立杰大惊，还想抓起东西继续攻击，摆在他面前的则是举着长刀抵着他喉咙的老太太。“走！跟我去见徐公公！”见刘立杰不动，老太太又往前进了两步，刘立杰的脖子上一点点渗出血来。
“好，我跟你走。”
“双手抱头！”
刘立杰乖乖地双手抱头。老太太把刘立杰拽到门口，让他走在前面，把刀放在他的颈上，推着他往前走。“这不van了吗？”王四六并不确定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一定可以肯定的是，刘立杰此去估计是有去无回了！
“砰——”
刘立杰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他捂着带血的脖子往后看，记录员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吐出淡蓝色的袅袅烟雾，而后面的于老太太后脑中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你……你哪来的枪？”刘立杰惊愕得说不出话。
“我自己防身用的。刘大人，您是个好人，不要折在这里。您援助我们家妞妞看病的事，属下今生无法报答，只能下辈子见了！”说罢，男子又掏出一把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一下，也直勾勾地倒了下去。
“六子！！！”刘立杰的双手在颤抖。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揩了揩眼泪，恶狠狠地把王四六从椅子上甩到地上，使劲地踹王四六。王四六因为刚上过刑，又这么一踹，很快就从低声呼喊变成了失去意识。
当刘立杰装作无事发生走出诰狱，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但是一时又想不太起来。而在还没正式红灯绿酒的“红灯区”，谁也没有注意一匹高头大马转弯就开进了一条怡骚楼旁边的小巷子里。
下马的正是于大爷。他熟练地敲开一个小门，沿着早就熟悉的路走进地下室，推开门，于欢正在看着吊在脑袋顶上的大锣出神。“于欢，我……”年纪大了，他不得不服老，更得扶着门框喘着粗气。
“你……是你？真的是你？”于欢浑身一个哆嗦。她说都不会话地站了起来。刚一起身，于大爷就仿佛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去，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把于欢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于欢被突然拥到怀里，满鼻子都是熟悉而陌生的药草香和烟草味道。她宛若一个面色红润的木头人，想要挣脱脚下却像踩了棉花。“我……”她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不哭不哭，乖。”于大爷不住地抚摸着于欢的头。于欢却突然回过神来，一狠劲把于大爷推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叔叔，这样不好。”
“我知道。”他抿了抿嘴唇。
“你是来救王四六的呢，还是只是为了救我？”于欢显得面无表情。
“小孩子才做选择。”于大爷说。
“您有什么办法吗？她一脸性冷淡地翘起二郎腿。
“刘立杰会处理好的。你现在只需要跟我走，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说罢，于大爷就要拉着于欢的手出门，却被于欢直接松开。“有两件事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事？”于大爷楞了一下。
“一，我父亲的死，到底是徐公公他们干的，还是我父亲的同事干的？”
“现在说法不一，真凶没法确定，你跟我争这个没意义。”于大爷一脸无奈。
“我就问你，我们家到底是谁杀的！那个拿着刀说是要把我杀了的人是谁！！你哪那么多话！！！”于欢歇斯底里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把桌子上的茶碗一样样扔在地上。
“……于波。”于大爷双手举高，似是投降。
“哦——你那个宝贝侄子？”于欢的眼角流下泪来。
于大爷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咱不提这个人好吗？”
“我杀了你！”于欢拔出簪子，用无影脚的脚步飞快接近于大爷，对着于大爷的心窝就是一刺。于大爷虽然闪得够快，但还是划伤了虎口。他飞起一脚把于欢踢翻在地，簪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颓然坐在地上，虚弱地说：
“你今天这个样子，我不是没猜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于波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背叛了自己的亲叔叔，我和他势不两立！现在他升官发财为非作歹，我管不到，也不想管。我费了那么大劲把你从悬崖上救下来，又保住你的命到现在，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你喜欢我？”于欢慢慢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见于大爷箕踞地像个老大爷（也不用像，他就是），于欢冷笑了两声，“得，第二个问题我连问都不问了。”
“你就不想知道那个还不明朗的真相？”
“我已经知道了。”于欢捡起掉在地上的簪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在一件事情的全貌没搞清楚之前，任何的偏见与定性都是犯罪。”于大爷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于欢差点被这句话击倒。“那您说，我还有别的退路吗？”她把背影留给于大爷，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梨花带雨，却藏不住自己的抽噎。
“有。跟我走。”见于欢还是不动，于大爷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喜欢你就是犯罪，那明天菜市口死的人，一定是我。”
于是，在灯红酒绿的夜里，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听见了一个响遏行云的声音：
“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