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死一般寂静的不照山中,一黑衣男子缓步前行,与他同行的蝙蝠精在前,蹲身在狼藉之中,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尖上嗅,那泥土中还混有凝固的血液,只见蝙蝠精满脸欣喜,如获至宝,向黑衣男子禀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次打斗,此血天生异香,乃世间罕有。”
行至盘丝洞外,见洞体崩塌,洞口被乱石闭塞,山崩石裂,甚是壮观。蝙蝠精又叹道:“黑寡妇恐命休矣!我与她虽有些过节,但如今她死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难过。”说着便假惺惺地抹起眼泪来。
黑衣男子不搭理他,径直往前走,他忙道:“魔君,前面无路。”话刚一落地,见那黑衣男子将手放在洞口一撑,那巨石立刻粉身碎骨、化为飞尘,洞口立刻大开。那黑衣男子周身撑起黑紫色的气场,无声无息地向里走去,凡近身的岩石皆飘浮于半空,为他让路。
到了盘丝洞深处,四周环顾,地上乱石林立,蜘蛛网如败絮般垂落在地,一面嶙峋的石壁上赫然显现着一道直直的剑痕,如雷霆闪电般醒目。蝙蝠精又大叫:“啧啧,这是什么兵器,威力好生骇人哩!挨上一剑,立即命丧黄泉!”
蝙蝠精走到一堆碎石旁,突然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脚,他惊得跳起来,差点摔了一个趔趄。黑衣人使用念力让碎石浮起,石头下压着的正是伤痕累累的黑寡妇,只见她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匍匐着伸出血手,向黑衣男子求救道:“魔君救我!魔君救我!”
蝙蝠精在黑寡妇旁边蹲下,嗤之以鼻地说道:“黑寡妇,没想到你遭劈了一剑居然没活着,这就是你一个人想要吃独食的下场,如今要魔君救你,却没那么容易!你这洞里仍残留着其他人的血,那血实在是人间鲜有,我只要一闻就兴奋得不得了。你且老实交代那人是谁?”
黑寡妇重重地咳一声,污血不停地从嘴里冒出来,向雷煞魔君叩首求饶道:“魔君圣明!我实在不知那丫头姓甚名谁,是她自己擅自闯入不照山,我只是顺手牵羊将她引入陷阱。我将她擒回洞中,没想不久一猎人和一年轻男子前来相救。我低估了那猎人,我的蛛丝阵也困不了他,他挥动火红的宝剑一剑就破了我的阵,又一箭刺中了我的心脏,我的盘丝洞也毁于一旦了……”
雷煞魔君蹲下身,从黑寡妇的胸口拔下那支箭,黑寡妇痛苦得面目全非。他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那箭梢由都灵鸟的羽毛做成,纯白之中带着点点猩红,银色的箭头上有独特的螺旋花纹。雷煞魔君低声念道:“空念箭。”
蝙蝠精不解,忙问道:“敢问魔君,何为空念箭?”
“此乃一件罕见的兵器,一旦身中此箭便会受到封印,内力会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消散。我问你,那把剑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剑身如烈火般通红,剑刃尚未近身,红色的剑影就已伤及内脏?”
“丝毫不差。”黑寡妇点头称是,“我受了一剑,感觉五脏受损,内力尽失。”
雷煞魔君仰天大笑,那笑声凌厉冷漠,震得头顶碎石掉落,听得人心胆颤。半晌,雷煞魔君才停止大笑,嘴里念念道:“能使用饮血剑者,除了他还有谁人?轩华啊轩华,十六年了,你终究还是现身了!”
蝙蝠精大惊,语无伦次道:“这……这……他莫非是消失多年的轩华仙人?”
雷煞魔君冷眼斜觑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当年轩华与本君争夺竹节玉,害本君耽误了练就神功的时机。霓裳死前曾为他诞下一女婴,不久他便与女婴一同消失了,仔细想来,那女婴若是活着,也有十六岁了罢!”
“经魔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丫头骨骼清奇,血也是奇香无比,我本来正要吸干她的,可是她胸前的玉突然大放异光,将我击晕过去……”
雷煞魔君突然向被雷击中了一样,用手紧紧扼住黑寡妇的喉咙,黑寡妇痛苦地悬浮在半空,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从雷煞魔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声音,比啸风山的千年积雪还要寒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魔君饶命。我本胜券在握,不曾想那块玉突然将我击晕在地。等我醒来时,就见轩华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正在救她。”
“那玉长什么模样?”
“通体白润……形似竹节……”黑寡妇快要喘不过气来,雷煞魔君无毫无征兆地松开手,她立刻摔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苦苦找了多年的竹节玉竟然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你可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小的不知,那丫头中了我的阴阳毒,命在旦夕,此毒唯有我可解。恳请魔君救小的一命,您可以以我为饵诱轩华现身,为了救那丫头的性命轩华肯定会不顾一切!”
黑寡妇匍匐在地上,手拉着魔君黑色斗篷的下摆,声泪俱下地哀求。雷煞魔君俯视着那张脸,思忖了片刻,说道:“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暂且就留下你的小命。如今三百年已经过去,不照山的结界因为竹节玉的光辉出现了裂纹,我要借此释放这里所有的妖怪,要他们全部听命于我,尽快为我找到竹节玉的下落。”
说罢,雷煞魔君径直朝洞外走去,蝙蝠精扶起黑寡妇跟随其后。至洞外一宽阔地,雷煞魔君双手一扬,身上的斗篷掉落在地。他用功发力,掌心相对,中间出现一团紫光,那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如飓风般旋转,冲向天际。笼罩在不照山的结界原本无色无影,在紫光的冲击下现出半圆的拱形,雷煞魔君愈发使力,结界的裂纹越来越长,如冰封的湖面出现的皲裂,只听一声闷响,结界破了一个窟窿,如同一个破了壳的鸡蛋。
转瞬间,那隐蔽在林深处的游魂,躲藏在山洞里的妖怪闻风而来,纷纷化为妖风在空中盘旋,一个个声音叽叽喳喳道:“真是好造化好造化,从此恢复自由身,作威作福祸人间!”其中一个声音道:“万般感念魔君恩,愿为犬马尽忠力,早日献上神器来,练就神功得统一!”其他妖精异口同声纷纷附和道,冲出了那窟窿,各奔东西,不知去向。
再说漓渊,几日来在屋里闷得慌,闲来无事,就缠着小瑾带她在地下世界四处游逛。出了青藤阁,地势险峻,山路如迷宫般蜿蜒迂回。只见那不远处飞泉瀑布气势磅礴倾斜而下,水里鲮鱼潜游,山石长有奇花异草,如此仙境见所未见,漓渊好不惊叹!与小瑾一起,赤足踏水,赤膊捉鱼,玩得不亦乐乎!正在兴头上,忽闻一声巨响,二人惊呆,面面相觑,小瑾反应道:“恐有大事发生,速回青藤阁去!”漓渊便丢弃了插鱼的竹竿,随小瑾一同上岸,胡乱穿上鞋,将湿透了的裙衫下摆的水拧干,忙不迭地沿原路奔去。至阁中,二人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凌乱的头发贴在面上。
“弟子刚闻惊雷巨响,师父可知发生了何事?”
楮梧一言不发,作手势招漓渊二人至前,漓渊见楮梧仙人面色凝重,转头见面前整面墙壁变得通体透明,如一面明镜,不照山赫然显现在镜中。镜像中一道紫光直冲云霄,将结界捅出了一个大窟窿,无数妖气和死魂纷纷化作黑烟从那窟窿逃脱,在结界之外的空中盘旋,随后四处消散。
“怎么会这样?”漓渊惊恐道。
“有人运用妖力打破了结界,释放了所有的妖怪,可是究竟是谁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魔力?”楮梧望着漓渊,担忧地说道,“看来竹节玉的显灵已经惊动了魔界,那人恐怕就是冲着你和轩华而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妖怪吃了三百年的苦头,如果我猜测得没错,之所以那人会释放他们,彼此之间肯定达成了盟约——那就是帮他找到竹节玉的下落。漓渊,为了慎重起见,竹节玉还是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地下世界目前比较安全,我料他们不会很快找过来。”
事关重大,漓渊听从楮梧的建议解下竹节玉,小瑾刚伸手接过那玉,手心便感到一阵烧灼,疼得弃之于地。楮梧伸展出树根去拾拣,刚一触碰到便燃起了烟气。漓渊蹲身捡起竹节玉置于手中,大惑不解地望着他们。
“此玉恐因长久沾染你的灵力所致,已将你视为主人,拒他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和小瑾才触摸不得。你要好生藏好,万万不能将此物示于人前。”
漓渊将玉重新系在脖子上,用贴身衣物遮蔽住。
楮梧又说道:“今日一事,人间再无安宁。那些妖精四处流窜,不久必会找寻到陶明村来。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才不至于方寸大乱。小瑾,你速去追上轩华仙人,如实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情况。还有路过陶明村的时候,叮嘱柳云鹤尽快把村民疏散到其他地方。”
漓渊心急如焚,想要同小瑾一块去,楮梧连忙阻止了她:“你现在不能离开,你身中剧毒,又身怀神器,最是不该抛头露面,在此处多避些时日。”
漓渊对自己擅闯不照山一事感到懊悔不已,她想着自己闯的祸事就该由自己承担,可是她却只能像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地下世界。楮梧对小瑾千叮咛万嘱咐,小瑾这才向他们告辞,站在树洞隧道前,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漓渊的心里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小瑾是鹿女,有一副好脚力,刚一出隧洞,便直奔陶明村而去。途中,见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远处的不照山地动山摇,妖风邪气正乌压压地往这方弥漫,她暗知大事不好,不免加快了步伐。那动静声势浩大,震得陶明村的地面微微颤动,村民纷纷弃屋逃出,站在街道旁见此情景,一个个瞠目结舌、煞白了脸。小瑾在人群中找到柳云鹤,从身后拍他的肩膀,柳云鹤回头一看,见是小瑾,忙拉住问道:“小瑾,你怎么上来了?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瑾把他拽到一旁,把阁主嘱咐的话都转告给他,并说道:“你即刻所有的村民集合起来,趁妖精还没来,你们赶快收拾好细软纷纷逃命去吧!”
“那你呢?”
“我要去寻找轩华仙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通通告诉他。他才走了不过数日,应该不会太远,凭我的脚力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时间有限,话不多说,你马上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说罢小瑾便向柳云鹤告辞,柳云鹤看着她如一阵风似地向南方去了。他穿过人群,爬上哨岗,敲响了警钟,村民议论纷纷地在哨岗下集合,齐齐抬头望向他。
“村民们,大家静一静。如各位所见,现在西边天现异象,恐发生不好的事情,请大家回家收拾好行李,准备撤离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大家离开村子,这怎么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人群中一个声音振振有词地说道,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不同的声音跟着附和。
“我们此时要是不走,到时候妖怪来了想走都走不了啦!”
一听到有妖怪,人群里便炸开了锅,有人表示疑惑、有人面露诧异、有人不敢置信,甚至有人发出了异议:“你说有妖怪,我可不信,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妖怪。你休想用这个荒唐的理由哄骗我们离开村子。”
柳云鹤不知如何向村民解释,总不能将自己亲身遭遇妖怪和神仙的事情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他们也会指责他口说无凭。柳云鹤的父亲见是柳云鹤登上岗哨,怒道:“你这混账小子,快给我下来,谁教你在这儿胡言乱语的!”
柳云鹤百口莫辩,眼看情形迫在眉睫,急得捶胸顿足起来。这时候,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缓步走出人群,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身为村子里最长寿者,大家请听我说几句。我曾从我的祖辈那里听过一个传说:在陶明村尚未完全建立的时候,不照山原本就妖孽横生、乌烟瘴气,只是有神灵庇佑,陶明村才太平无事。如今那山顶上的天都破了,接着便妖云压顶,电闪雷鸣,此情景非同寻常,许是妖精鬼魂都逃了出来,要再次祸害人间。”
大家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一个声音低声问道:“即便大娘说的是真的,只是我们离开了村子便是无根的人,该去向何处?”
柳云鹤想了想,说道:“这事不难,我们可以去往雍州,我听闻那里地大物博、繁荣富庶,在荆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我们可以前去投奔。”
突然雷声大作,路边的一棵树被劈成了两半,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众人惊慌起来,乱成一锅粥,柳云鹤边维护秩序边发出命令:“大家不要惊慌,各自回家中躲避,收拾好包袱,明日一早便动身。”
慌乱中,那白发婆婆被人撞倒,柳云鹤急忙把她扶起来,弯腰往背上一放,一路小跑着穿过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