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边没有宫灯，全靠着天上皎洁的明月的照耀，荷花池里面黑黢黢的，密密麻麻的荷花相互遮挡着，只能看清楚一个大致的轮廓。白洛烟双臂搭在拱桥的围栏上，一个鹞子翻身坐了上去。
宫中的阴谋算计仿佛离自己远去了，白洛烟坐在这里轻轻地晃着自己的双腿，什么都不想，只是沉静地感受着阵阵的荷香。
身后的草坪中传来了沙沙的声音，白洛烟知道有人踩着草丛向这里走过来了。她自幼习武，对于各种人脚步声的节奏都一清二楚，这个声音是东方百。
大晚上的，他一个人不在各个妃子的宫里面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黑灯瞎火的也不害怕刺客前来行刺。
她心里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惊慌失措反而会引得东方百怀疑自己图谋不轨，便装作自己在专心致志地看风景，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肩膀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搭上了，白洛烟前世非常喜欢牵着东方百的手，因为他的手温热的，仿佛就像触碰到了他炽热的内心一样，然而现在她却强忍着把他的手打开的欲望，他不配碰她，更不配心安理得地坐着她亲手替他打下来的江山。
东方百却不知面前人复杂多变的心理活动，而是笑着问道：“小姑娘，在看风景看呆了吗？”
白洛烟被东方百的称呼给惊了一跳，随即仔细地想了一下，自己虚岁二十，而东方百已经三十多了，还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叫她小姑娘，完全是正确的。
“皇上。”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挣扎着想要从栏杆上面跳下来给他行礼。膀子却被东方百给扶住了：“不必了，要是慌乱之中掉下去，朕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救你。”
白洛烟被他调笑的眼光看着，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低下头去不看她，紧张的外表下面，是滔天的恨意。
她缓缓地从白玉栏杆上下来，朝他行了一个礼道：“洛烟前几日因为人多，没有好好地观赏这一池塘的荷花，但因为荷花甚是美貌，还是死缠烂打着姑姑到宫里面来偷偷地看一看荷花。”
私自让家属进宫是违反宫中的规定的，但是白洛烟却无缘无故地觉得东方百不会生气。东方百听了她的话语之后，也真的没有责怪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的皎洁的明月，感慨道：“朕在这个皇宫最喜欢的，也是这一池荷花。”
“皇上，这个宫里面的四时之景都是美不胜收，春有桃花灼灼，夏有荷池飘香，秋有枫树夺目，冬有梅花傲寒，何必独独只爱这一处景胜。”至于东方百到底喜欢宫中的什么风景，白洛烟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在她看来，东方百可能觉得大清早的百官朝胜的情景就是最好的风景。
“若是仅仅是为了景色，很快就会腻烦，虽然说是观景，但是其实是为了看人啊。”东方百叹了一口气，白洛烟心中纳闷，据她所知，江漓云并不喜欢荷花啊，相比起来，她倒是更喜欢艳俗的牡丹一点。
她看向东方百，见他正在抬头仰视着空中的一轮皎皎的明月，月光的清晖照耀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回忆的雾气。
“朕以前认识一位故人，她说她很喜欢看这皇宫中的荷花，这宫中肮脏的烂泥之中，居然能开出如此纤尘不染的花朵，真的十分让人羡慕啊。”东方百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似乎是害怕惊扰了这个荷塘里面的生灵，或者只是不愿意打扰了今晚静谧的夜色。
白洛烟听了这话，确是心头激荡，因为这句话是她说过的，在她还是江漓落的时候，那一晚，她在偷偷地刺杀了一位反对东方百的老臣之后，脱掉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飞檐走壁，独自一人跑到皇宫的荷花池边看荷花。
那时候的荷花池旁边还是有宫灯的，明亮的蜡烛的光亮将她仓皇的身影映在亭子的红木柱子上，倒影出一片血腥的色彩。
大臣临死前前的最后一段话还浮现在她的耳边：“江漓落，你身为堂堂大魏国将军的女儿，居然居心叵测地想要帮助一个不被先皇承认的皇子登基，你觉得就算真的帮助他登上了皇位，他真的会让肮脏又丑陋的你当皇后吗？和一个满手血腥的女人相处，有哪个男人会真正的放心？”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她居然听了这句话犹豫了一下，随后锐利的匕首就割破了那个大臣的喉咙，腥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铜镜之中的她就像是一个地狱之中的厉鬼，只知道抢夺人生命的厉鬼，江漓落觉得今后的一段时间，自己都不会去照镜子了。
有光的地方不应该有她这种黑暗出现，东方百以后是大魏国的太阳，她这种只能潜伏在阴影之中的女人，是不配与他共享这个天下的。
荷塘里面映出了她苍白无措的脸庞，她的前半生都是杀伐果断，现在居然因为一个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人而犹豫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收到暗卫们的情报，说老臣付之远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卧室里面，被一刀割喉。”身后传来东方百激动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付之远是朝中反对东方百登基的主力，他死了之后，朝中反对他的势力会被进一步削弱，他离九五之尊的之位就是近在咫尺了。
江漓落却低头看着池塘里面的荷花，并没有回答他，东方百说完话见到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惊讶道：“江漓落，你是怎么了？”
江漓落捂住脸，感觉眼底有湿意渐渐地漫了上来，东方百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诧异地看着她：“江漓落，你怎么哭了？”
“这满池的荷花，从这么肮脏的淤泥里面生长出来，但是还是在人们的心中有着高洁的形象，如果一个人满手血腥，却在个别人的心目中还是纤尘不染的样子就好了。”江漓落将眼角里面残留的眼泪擦去，她并不指望东方百能够做出什么保证，也不指望他能够听懂。这满池的荷花静默无声，她一生不信神佛，此刻却希望有荷花之中有众多的神佛，能够听到她的许愿，让她在东方百的心里面永远都是那个会在梨花树下面冲着他傻笑的十五岁的少女。
然而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她被万箭穿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既然已经沾染了满手的血腥，就只能用自己的命来偿还，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那时候怎么会傻傻地期待东方百记住她美好的样子，明明那种样子自己都嫌弃，他人又怎么会觉得自己美好。
眼盲心也盲的人终究是少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对活着的人说的。”东方百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白洛烟这才发现月上中天了，两人已经陷入各自沉思之中好长时间了。
“可是已经逝去的人，该怎么样才能够把怀念她的心情给传达过去呢？”东方百今晚穿着一身素淡的天青色衣服，上面连一只龙的样子也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平日里作为君王的霸气。
“俗话说死者长已已，人死之后就化为了天地之间的尘土，阴曹地府只是人们安慰自己逝去的人仍然还在所制造出来的假象，为什么不把她给彻底忘掉，无法传达到的思念，也只能不了了之了。”白洛烟这样回答，她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偿还的一个也逃不掉，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惺惺作态。
亏欠了别人，就应该一直怀着一颗愧疚之心，不论对方是谁。
东方百听到她这样说，居然也没有生气，而是喃喃道：“是啊，她一直都是那么坚强的人，她根本就不会想要我的道歉了，因为她会看不起我，我在她的心里面已经没有位置了。”
白洛烟知道前尘往事虽然如烟俱散，但是这像盘亘在她心里面的一根利刺一样，一旦触碰到就会疼痛不已，肺腑之中回荡都是这种无尽的痛苦。她的语气会下意识地尖锐起来，然而今晚的东方百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脾气好的不像话，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说她不喜欢荷塘边有明亮的灯光，我就把这些宫灯给全部撤掉了，她会不会在这种皎洁的月色之下，再乘着月光，看一次这里的荷塘？”东方百嘴里面兀自念叨着他的想法，他的声音低低的，白洛烟听得恍恍惚惚十分不真切，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下去，便推脱道：“皇上，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你先回去吧，让朕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一会儿。”东方百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去。
“洛烟告退。”白洛烟低头，向他行了一个礼，随后快步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