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王朝正史有云——邙王五年仲秋,秉政将军闻人异率三万西征军,于西境天峪关下围剿叛贼牧族,灭族于天峪北城下,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后来江湖野史传得风生水起,说书人说那场震惊四海的天峪关之役,敌军气盛,妖物横行,异将军有如天神下凡,百缠剑光落地,一斩便斩断了整个时代。
整个江湖为之震撼。
闻人异最终如梁雁预言,成了西境荒原上一尊声名远扬的战神。与此同时,在金阙王朝一举名声大噪的,还有异将军身后,那位红衣倾城的雁姑娘。
半月后回到阙城,梁雁行李都还没放稳,进宫面圣的王命已经随太监起伏尖锐的嗓音传进了邀月今夕。
闻人异在将军府门前备了马车。他似乎早已预料到王上的命令,两人见面无话,一同上了马车。
秉政将军的马车由西征军左右护送,一路无人敢拦,畅通无阻地穿过外城,进到内城王宫。
梁雁是第一次穿了正式庄重的女服,没有随风飘摇轻盈的纱,厚重衣料搭在腿上,说不出的繁复难受。
闻人异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中好似永远有两团火在烧,扑朔着要把她燃着。
盯了一会儿,他把目光调整到梁雁的头发上,轻声道:“淳风那丫头,倒挺会梳髻的。”
梁雁头发只齐肩,比寻常女子发要短,梳起来也难。可淳风也不知怎么长着一双巧手,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愣是在没有发胶啫喱水的情况下给她在脑后挽了个花,光溜溜还没有一丝碎发。
“好看么?好看就是人长得好。”
梁雁依旧是那张撩天撩地的嘴,闻人异被她感染,气场也不再那么生人勿近。
“油腔滑调。”
他笑道,笑容似秋日煦阳,转而又被阴云遮住了。
“不过,那丫头可不太喜欢你,见你的眼神像是见了仇人。”
梁雁不置可否:“岂止是不喜欢,她现在应该是恨透了我。”
像是仇家一样的恨着,却仍要叫她一声“主上”。
“那你还留她在身边,也不怕她哪天恨上心头,夜里一刀杀了你?”
“无所谓,多长几个心眼防着就好。”她屈指弹了弹那个小巧的发髻,淡然道:“淳风那孩子要是离了我,就没处去了。”
闻人异于是冷笑:“张口闭口就是赶尽杀绝的雁姑娘,竟也有恻隐之心?”
梁雁立即回嘴:“一心同类相残的异将军,不也差点放走了牧族余孽?”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两人四目相对,竟是同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直让车外随行的五方虎躯一震。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道貌岸然。”闻人异笑得甚是灿烂,眼角微眯,像是遇见狈的狼。“我现在开始庆幸当初留你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
“好了,这话到此为止不再提了。”闻人异掀开车帘,探头向外看了看,对梁雁道:“接我们的人已经来了,到王上面前,可容不得你再口无遮拦。”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梁雁理平衣褶,跟着闻人异下了车。
前来接应的是位老者,一身朱红缀蓝的正统官服,腰镶黑玉,想来是位德高望重的前朝遗老。
只是这老臣似乎和闻人异十分不对眼,两人见面那是分外眼红。
“有劳应太师,亲自前来迎接。”闻人异不耐到连礼都没有行。
“将军久不入宫,王上特意命老臣来接引。”应太师也干脆放下了抱着的拳。
梁雁站得老远,看他们暗斗看得津津有味,联想下前朝形势,看来这两人也是代表了朝中两方势力。
前朝老臣,和当朝新人。
金阙王朝的邙王难得有一个不用批折子的下午,御书房里墨香四溢,他好兴致地挥毫泼墨,在宣纸上晕着大片山水。
身后传来太师熟悉的腔调,报异将军与雁姑娘已在御书房下待命。
“请他们进来。”邙王开口,他有着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字字句句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闻人异与梁雁一前一后地走进御书房,行礼、礼毕,一气呵成。
邙王手中的笔终于顿下,只见那张莹白宣纸上,山是满肇山,水是毕罗河,赫然一幅西境景色图。
梁雁的目光落在那图上,心中甚是不平静。
邙王这时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比想象中成熟的脸,身处九五之位,人却是温文尔雅、谦和淡定。他与闻人异不同,永远是笑意盈盈,可那笑容却极不稳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君威取代。
金阙王朝国姓钟离,邙王名歆,今年二十有四,比梁雁只大了几月虚岁,却已当了五年的王。
梁雁想起自己十八岁的光景,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投机取巧赚黑心钱,不禁觉得惭愧。
“秉政将军讨伐牧族辛苦,我朝有如此良将,孤甚是欣慰。”
“臣,理当尽责。”闻人异单膝跪地,又是俗套的礼节循环。
“将军请起,孤已下旨,赐将军精兵十万。至于金银珍宝,将军自去国库领便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从应太师到御公公,再到梁雁,平静无波的剑上都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惊。
不赐钱财赐兵权,可见王上对将军有多器重。
“谢王上恩典。”闻人异还是那套,跪地受恩。
邙王也没有再要他起来的意思,视线一偏,看向他身后的梁雁,笑道:“想必这就是西境上流传的那位巾帼英雄——雁姑娘吧?”
“王上慧眼。”梁雁略一屈膝,目光不躲不闪,倒是让邙王惊讶。
“雁姑娘果然风华绝代。饶是孤后宫三千佳丽,如姑娘这般气质不俗,孤也是第一次见。”
“草民身份卑微不如后宫娘娘高贵,姿色也不如娘娘倾城,承蒙王上这般嘉奖,实在惶恐,愧不敢当。”
闻人异跪着她站着,梁雁心情好得不得了,话一不自觉便多了些笑意。
闻人异却是忽然眉心一皱,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意在责怪她多说失言。
邙王也是一愣,旋即朗声笑起来,扶着案桌笑得仪态全无。
“好一个放肆的姑娘!敢御前公然顶撞。可孤……偏偏不想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