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流着细汗将扁担挑到摊位上的时候,均都傻了眼:
这,
还是咱家的摊子吗?
右边被郑长生割去一块不说,怎么左边也被清理出接近二分之一?那些编好的草席没编的苇草——统统给挤到了中间靠近里面一个狭长的区域,一层又一层,都快堆成了小山一般高。
再看这摆的整整齐齐的桌凳,湿泥未干的灶台,手里拿着勺子的陈一抻。再看看嘴角快扯到耳根的老太太,忙着收拾碗筷的王氏,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没错,是咱的摊位啊?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很明白状况的陈柏青有些微怒。
怎么好端端的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给搬过来了?
胡闹,真是胡闹!
面对陈柏青的责问,陈一抻有些不知该怎么作答。
心理学上有一种效应叫做首因效应,讲的大概是人与人交往留下的第一印象将会长久影响对对方的看法。
如果说一个人在初次见面时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那么人们就更愿意与之接近,从而能够更快产生进一步了解;相反,如果初次见到一个引人反感的人,人们则尽力避免与之接触,或者冷淡对待。
显然,陈柏青父子留给陈一抻的第一印象属于后者。
单就原主的婚事而言,这对父子除了严苛镇压,就没有给过原主正确的方向指导。
其实让原主放弃很简单,弄清事情前因后果就成了。
郑长生为什么竭力促成这门亲事?
郑老七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郑筝筝本身又是什么态度?
大人不说,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清?
陈一抻也是通过与老太太闲聊,才零零碎碎地将事实原貌拼出。
......
郑长生家族世代经商,往远了说能追溯到西汉建国初期。而郑家的命运也随着国家经济政策的推行起起伏伏。
先是休养生息的经济政策带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郑家由此发家。
随后汉惠帝之后的“惠商”政策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从而迎来商品经济迅速发展的小高峰。与此同时,郑家乘着这一东风迅速积累了不少资本,成为一地富豪。
文帝时期“入粟买爵”这一政策更是极大激发了商人投资和开发的积极性。经商在被人们热衷追捧的同时,其家业已经遍及各个县城,郑家一时风光无二。
然而,好景不长,泰极生否。
由于长期对匈奴用兵,加上兴建各种水利、土木工程,国库日感不支。穷疯了的汉武帝颁布了一条让人议论至今的算缗告缗令:
所谓算缗,通俗来讲就是上报自家财产数额。按照相关比例抽取税额。
最高可抽十分之一。
这简直就是明抢啊!
商人怎么肯干?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瞒报家产不就行了吗?
答案当然是不行了!
瞒报是吧?
告缗令出台!
凡是隐瞒不报,或呈报不实者,罚戍边一年,并没收全部财产。
另外,如何才能保证告缗令顺利实施呢?
重头戏来了!
有敢于告发者,赏赐所没收财产的一半!
告缗令一出,郑家成为所有人争着抢着举报的对象。于是,这个曾经的名门望族转瞬间变成了一堆疯狗抢夺的食物。
郑家从此一蹶不振。
老族长于病榻之上回顾整个家族发家史,于弥留之际警示众子孙,“士农工商,国之石也。然商人位末,世人贱之。富比王侯,三公恨之。”
许是大限将至,老族长看待事情的视角也变得不同于世人。
商人自古以来受尽歧视,明明一样付出了心血与汗水,为什么在那些当官的人眼里就成了“逐利而生”了呢?
是啊,在他们眼里,商人不直接从事生产劳动,单单是把货物从一地运往另一地而已。
一个小小的搬运工,既没有为国家流血流汗付出劳力,又没有绞尽脑汁献计献策,凭什么过者王公贵族般奢侈的生活?
商人可以一时风光无二,但前提是国家官府需要的时候。但等到这些人变大变强,可以跟他们争利之时,两方对垒,谁是刀俎谁为鱼肉一目了然。
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还是败在了那些从未见过的人手里。
自己毕竟不是陶朱公,舍不得散尽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钱。
然而回想这一生,老人突然明白到:有些东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的子孙决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
比起荣华富贵,他更希望郑家的后人平安康健的活着。
“我郑家子孙,凡经商者,财产不得过万!”
这一遗言,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为郑家祖训。
直到一百余年后,郑氏传到郑长生这一辈时,仍然只是街边不显眼的手工艺人。
武帝之后,商人势力渐渐重新崛起。
商人经历过武帝时期的大浩劫,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田产土地,开始把经商所得利润大肆购买土地。西汉商人逐渐向封建地主转型。
土地因此逐渐从农民手中渐渐聚集到这些大商人手下,失去土地的农民不得不卖身为奴,依附于这些地主生活。
当时陈柏青夫妇还不至于这么惨,他们尚有几亩薄地,只需在农闲之时去地方大户家做些零工赚点钱。
老太太虽然有一个如同芝兰般芬芳的名字——陈桂芬,但是年轻的时候却有些泼辣,一天帮女主人往裁缝店里取衣服的时候,被路边的吆喝声吸引,走近一看,是个鞋摊。鞋子做工尚算精巧,价格也不贵,便买了一双。
取了衣服出来,再经过鞋摊时,摊主突然跳了出来,“好啊你!竟然还敢回来!鞋子呢?交出来?”
桂芬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干什么?抓贼呢你这是!
阴沉着脸,“滚!”
“嘿!”那人一捋衣袖,丝毫没有被震慑住,“我还不信了!偷东西还这么大脾气?”
“谁偷你东西了!”桂芬一声暴喝,一掌捆在那人脸上,指甲经过之处留下三道血痕。
两人的争执之声立刻引来很多人围观,“呦,这不是陈柏青家的婆娘吗?”
“是哩,听说拿了郑长生一双鞋,没给钱!”
“不能吧?他家婆娘是泼辣了些,但从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啊?”
“......”
“好狗不挡道,给老娘滚开!”
“我不跟你一妇道人家见识,只要你把鞋还给我,我当啥事儿没发生!”郑长生一梗脖子,这婆娘的确凶猛,但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和财产安全,拼了!
桂芬不怒反笑,耍流氓是吧?
反手一个嘴巴子下去,
“啪!”
“嗷!!”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