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摇到侯府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正出侯府的周行言。
“师哥?”云摇难得有些不确定地叫住了周行言,她印象里,周行言与这位少年成名的侯爷并无任何关系,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阿摇?你为何而来?”周行言也很意外,一下子掩去了眉间的郁色,微微一笑。
“此话正是我想问师哥的呢。”云摇笑说,只是周遭人多眼杂,她没有多言,“师哥,待我回去,再与你详说。”
“好,你去吧。”周行言是知道她计划面圣的事的,一眼注意到云摇手中的明黄色的折子,稍一思量也已经有数了。
侯爷之才,如今连陛下也不忍放过了。
也好,这一趟没有白来。
周行言走近云摇,少女鬓发微乱,下意识地想要替她理好,只是突然忆起那夜她无声的抗拒,指尖便生生地顿在半空之中了。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掩饰性地笑了笑:“罢了,我回家等你。”想了想,又嘱咐她,“如若侯爷推拒,不必心急,暂且回家,切莫逗留在外。”
云摇:“嗯。”
……
入秋的风瑟瑟,为他离去的背影平添了萧索与凄美。
师哥,阿摇无心于你,既不想误你,亦不想伤你。
只是世间安得两全法?
少女抿了抿微红的唇,颇有些苦恼,掂了掂手中的折子,瞥了一眼头顶书着“玄瑾侯府”四个大字的牌匾,这才上前扣了扣门上的门环。
本以为会是个四五旬的老管家,不想开门的是个妙龄女子。
女子与她一般年纪,一身劲装好不潇洒。骨相有些凌厉,倒是正气凌然,虽没有寻常女子的柔美,也自有神韵,傲气无双。
与她平生所见女子皆不同,衣珞的明朗、衣墨的寡言、凝容的高贵、孟卿韵的清冷,她都没有,若说相似,大概与衣墨有二分异曲同工之妙,端的是习武的干脆利落,几分形似而已。
然而女子眉眼间的英气别说衣墨,断是一般男子也不及的,应是常年上战场所练就的。
她上下微一打量云摇,颇有些不善的模样。
云摇好不无辜,不知自己何处不得体,竟招了她的厌烦,她尽量让笑容更甜美一些,真诚一些,俨然一个乖巧的小家碧玉,开口咬字语调都是轻柔温软的:“姑娘,烦请帮我通禀一下,这是……拜帖。”说着,她将黄帛的折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她,颇有些谄媚的样子。
不知道为何,云摇觉得这姑娘看她的眼神更不善了。
女子几乎是夺过她手中的折子,撂下一句“等着”,便“啪”的一下关上了恢弘的大门,惊得云摇生生退了一步。
呆立在门口的云摇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心忖:我长得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
灵枢一路携着云摇的折子进了内院,这已经是今日第七个上门造访的了,最近时局动荡,各方势力又不安分了,爷便又要受这些烦扰,本也好直接谢绝的,可爷却总说万事留人三分薄面,如此一来,总有人自觉能打动爷,隔三差五地便来上一回,爷呢,倒把翻阅这些个拜帖作为平日里一乐事,从中品出乐趣来了。
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能理解的。
要她说,来一个痛打一顿,一了百了,左右侯府是不惧他们的。
门外那姑娘生得如此貌美,保不齐又是哪家家主或大人剑走偏锋,用上美人计了!
心中胡乱想着,很快便到了侯府的后花园,梅花掩映间,一袭紫衣若隐若现……
云摇没等多久,便见此前那姑娘复又开了门,迎她进府去,脸色没好看多少,动作倒是客气许多,云摇没多在意,只暗暗记下路线。
女子一直引她至后花园外,便示意她自个儿进去寻侯爷,云摇应了一声,她便二话不说离去了。
云摇有些好奇地进了园,园中夏意已衰,秋意正浓:竹叶已显枯黄,带着一点绿意延伸到根部,渐变的色彩独有一番风味,然依旧婆娑;南池的莲花已谢,几乎是败了一池子的花叶,不难想见夏日里悉数盛放的盛景,未见萧条,尤以将败未败的几株为首,更见情致;池边一树红梅,大都刚冒了花骨朵,仅开了几小朵,如同正值花蔻的窈窕少女,亭亭而立,笑意吟吟,前后错开些许,又植了几树海棠和梨花,皆是白色的花种料想冬末春初之际,与红梅交相点映,最美不过,现下红梅早开,独领风骚,倒也有些孤傲之势。
云摇是最喜红梅的,便生了几分心思,快速地扫了两眼周遭,见四下无人,快走几步,凑近红梅轻嗅了嗅。因着红梅尚未绽放,暗香更是隐晦,不过清逸幽雅之气却掩不去。云摇觉得连日来淡淡的忧郁散了几分,心情舒畅了许多,笑意便不自觉地从嘴角泄出。
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人衬红梅,还是红梅衬人了,只道是如诗如画,不似凡尘之景了。
云摇也没有打算逗留多久,一抬头却发现已然闯入了花树之间。原来,那树早梅以及三两海棠与梨花不过是另一片天地的入口。这之后,不仅是花树,还是竹林。
柔美婉约与飒飒绿竹以小径为要布局,不显突兀,融合的恰到好处。
再一定神,花竹相交之间,置了一方白玉石桌,留三两石凳,别的,仅桌上一壶清酒,一盏瓷杯,再无其他。
云摇走近一看,有些欢喜,如此布置,想来主人是个爱花爱竹爱酒之人。
风儿声沙沙的,云摇凝神一听,便觉出了异样,蓦然回首,望见一人隐于花间,手挽剑花,身姿卓绝。
那时怎样一派光景?云摇形容不出来。
只是她想,即便流年转过几个轮回,四时更迭,那一眼的惊艳永不会被岁月消磨殆尽。
微暖的阳光披洒下来,透过红梅枝桠的空隙,留下几点阴影。
光亮交错在他的长袍上,如梦似幻,而他穿梭于其间,身形如游龙,行至绝处时手中长剑陡转,又是一个漂亮的回旋,人随剑而动,刚柔并济,忽而又化被动为主动,生生将一人的舞剑隐隐化成的二人搏斗。
那长剑于衣袍翻飞间肆意舞动,招式变幻莫测,看似无迹可寻,实则处处惊险,杀意不浓,凌厉却不减,几招连攻后,剑锋与剑柄位置一转,借树化力,长剑直指那人的面门而去。
却见那人神色不改分毫,轻盈地单足点尖,便急速后退,侧身一转,沿着剑身的一侧险险擦过,又稳稳地将长剑握在了手中,顺力而前,只闻得风中一声剑啸,剑尖便多了一片翠色渐深的竹叶。
执剑者这才停住了身形,云摇终于得以细细打量其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似墨玉,唇角微微上扬,隐隐透出慵懒的高雅与天生的矜贵。
清风徐徐,画面如此华美而温馨。
男子很快便收了剑,长剑被他随意而散漫地反握在身侧。
他似乎早已发现她的所在,或许舞剑之时,或许更早,故而无甚意外之色,只是自不远处的花叶纷飞间,朝她缓缓走来。
长发如墨,缓袖如云,风骨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