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汴梁,夜幕垂垂之下,这座临水靠河的城池楼壁之上,人影绰绰,灯火通明,自打青州节度使王师范趁着梁王朱温西征之时发兵突袭梁境,整个粱地阖境之内的城池,入夜之后都加强了防范,宣武军治所汴梁城更是防范严密,仅夜晚的巡防就部署了三拨人马,轮流值夜戍防,巡防兵士们移动着手中的火把,如同点点繁星,照亮了大半个城池。
汴梁城历来便是宣武军治所,虽经历任节度使修葺加防,但屡遭战火磨砺,如今的规模依然不能与江南诸藩比肩,梁王朱温将之设为粱地治所,顿时各地藩镇所派驻的行旅、驻员、文办等官属吏员都挤入了这个城池之内,一时间地价飞升,宅院堪比黄金,一些原本混迹于此的穷寒之士、破家之户更是身无立锥之地,汴梁城外很快出现了一堆堆、一丛丛的柴草搭建的棚户,杂乱之象让进出汴梁的官吏们不禁侧目。
金水河畔,分布着汴梁城官署之所,黑压压的行署官舍像是一条丝带,沿着河岸蜿蜒分布,占却了城内整个西北角最佳的景貌。
枢密院,这座昼夜繁忙的府邸此刻依旧灯火通明,这里是宣武镇的要害之所,整个梁地的军防、粮秣、文案都从这里录入、决策、流转,再传输到天下各地,沿着府门周遭五十步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设防了四个防卡,每个防卡布有二十人守护,防卡之间更有三十人不间歇巡防,所有人等刀出鞘、箭搭弦,戒备森严,力保此处安防万无一失。
理政堂内一个个文吏、书办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公文纸堆之内,正奋笔起草着一封封折草文书,以备上司查阅,周遭走动的书吏们正有序地将每个书办案头已经完工的文书进行纳存归类、标识记录,整个厅堂之内,一片忙碌,在理政堂后院,经过一条幽深的树林小径之后,一个简陋的青砖瓦房隐匿其中,此刻屋内烛火青莹,一个消瘦男子身影淡淡地投射在窗纸之上。
“正仁,这是今天洛城来的消息,你来看看。”说话的男子面容消瘦,一身黑色的布袍将上下身子都隐匿其中,他从身侧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白麻纸,递给了面前肃立着的年轻人,这张白麻纸正是由明府在洛城的都司宫云海所寄,上面将洛城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如今的困境全无隐匿,统统诉说在这方寸纸上。
“老师,洛城那边看来确实需要注意了,宫云海此番传来的消息很不寻常。”年轻人快速看完,然后将之恭敬地还给坐在榻上的人,眼前的这个人看似样貌普通,但放眼整个粱境之内,除了梁王朱温之外,还真没人敢拂逆其意,这个黑袍男子就是明府最高掌控人,敬翔。
作为梁王朱温的心腹重臣,敬翔跟随朱温自宣武起家,讨徐州,征江南,灭蔡逆,降河朔,伐河东,十数年征伐混战,也奠定了敬翔在朱温心中难以替代的信任和倚重,明府更是在朱温鼎力支持下建立而起的,从此这位黑袍军师手下的明府部众遍布天下,而敬翔的名字也逐渐开始令天下胆寒。
“嗯,明府当初设立之时只是为了搜罗消息,因此不想让其走到明处来,但如今洛城成了京都,那边的状况也确实应该改变一下了,单凭宫云海这个身份,行事确实有些不便,我在想,宋州那边最近还算平静,刺史的位置先让一下,你去洛城帮我盯一盯那里,皇帝刚刚移驾此处,局势不稳,一些余孽肯定会有想法,容易滋生事端。”敬翔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他的声音虽然很缓和,但字里行间透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
“老师,您要我做什么?”那年轻人扬起了头,如此年纪便成为宋州刺史,除了老师的提携外,自然有其过人的胆识和谋策,此人便是近来深得梁王喜爱的刘捍。
刘捍胆识非常,曾在百万军中,孤身入城,劝降易定重藩王镕、王处直归降梁王,加之其老师是黑袍军师敬翔,朱温自然更是对其信任非常,因此对其也是刻意培养,不足二十岁,就成为了汴梁周遭最年轻的刺史,前途不可期量。
“堂里今晚就会发文,令你卸去宋州刺史一职,升任为洛城长史,去辅助张全义看守洛城,梁王也会亲赐一道金令,着任你为洛城内外指挥使,总揽阖城军防,氏叔琮等人皆受你一体节制。”敬翔仰着头,慢慢地想着说着,他说话很慢,但很有条理,他斟酌着自己的话,想着如何让刘捍能够在洛城放手去干,毕竟那个地方鱼龙混杂,一时半刻还真跟刘捍说不清楚,只能让其见机行事了。
“多谢老师栽培。”从宋州刺史升任到洛城长史,阖城之内仅次于洛城守备张全义,但自己掌控内外军府,隐隐又比张全义更加权重,此番自然是荣升,因此刘捍赶紧感谢老师提携。
“正仁,你不要开心的太早了,洛城这个地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里面的势力鱼龙混杂,一个不小心,想要妥善全身而退都难,因此,此番你可要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升迁,而是一种考验,为师倒期望你能功成而退,届时必然在这里为你摆下一桌席宴,为你好好庆贺一番。”敬翔看着刘捍,轻声说道,自己一生无子,只有两个幼女,刘捍聪颖坚韧,聪慧非常,自己收其为徒,已经隐隐有传其衣钵之意,自然对其分外关切。
“令下之后,你收拾妥当便启程吧,不必再来辞行了。”敬翔深深地看了刘捍一眼,平静地说道。
“洛城之内情势复杂,还请老师示下。”刘捍看着敬翔慎之又慎,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你要注意三个人,唐帝、张全义,”敬翔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还有朱友恭。”
刘捍有些吃惊,第一个人唐帝他自然明白,唐帝被梁王挟持到洛阳,这是大家都明白的,协天子而令诸侯,自己身为粱臣,自然体会梁王之意,但张全义确是洛城守备,为何还要对其提防,最后一个人更是朱温亲近的侍臣,若不是老师提醒,自己自然不会想到还要对此人注意提防,刘捍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老师对自己的提醒了。
“有些吃惊吗?”敬翔看着刘捍问道。
刘捍点了点头。
“以后你便会明白的。”一阵风吹过,将窗纸吹得沙沙作响,敬翔看了看外面渐渐深浓的夜色,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