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从山外穿过峭壁进入我们的视线。小道从我们村庄南方近30公里远的长江码头——老洲里起始,码头的对岸就是长江南岸水陆交通要道——池州。小道从老洲里向北蜿蜒而行,经过古老的小镇霍铺镇(距码头10公里),再经过广阔的圩畈,在距我们村庄南面偏东约7公里处与柳条河相交,再溯柳条河向北偏东从我家的村庄开始进入山区,经过我们村庄折西而行,向山里进发。这是一条古老的小道,千百年来,山里的人们通过这条小道与外面交流,他们将山里的特产带到外面,再将山里的日常必需品从山外运回山里。多少山里优秀的儿女从这条道上走到山外,他们顽强地奋斗着,为这片英雄的土地增添光彩,又有多少背井离乡的游子却从此踏上了不归路。
我的家坐落在一个凹进去的四面环山的山脚下。村庄背靠一座高耸的山峰,山名为天南山,它像一座高大的城堡迎面矗立着,遮蔽了北方的天空,挡住了人们北进的道路和北望的视线。多么雄伟的门户!村庄的左面是一座大山,山势很高,山脚与天南山的山脚只相距百十米,东面的视线被它完全阻隔了。早上,太阳从它的山顶艰难地爬上来,红红的,像个漂亮的大圆盘,挂在树梢上。此山叫虎头山,它向东延伸三四里与对面东边的山峰构成一个大峡谷,20世纪60年代政府在这个山谷里兴建了一个大型水库,称龙口水库。然而它又像人的手臂,猛地弯回来与之平行,在北方,它与天南山山峰的半中腰相连,形成一个宽两三千米的高大雄伟的天然屏障。虎头山向前又引出几个小山丘,我们村庄东南方的视线被完全遮住了。游子归来,村子里的人总要走出村口,对着1公里外的山与溪涧相接处热切地眺望着。那是山外通往村庄的主要通道。天长日久,陡壁的岩石被行人的脚掌磨平,被“吱吱呀呀”叫的独轮车轮磨出一道道车辙。
从山外来的人经过我们的山口多是去西边山里。在我们村庄的西边有无尽的群山绵延而去,山与山之间有梯田、河流和村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在村庄的正南面偏西有一座高的横行的山叫前门山。顺着山脚,在它的上游西面,有两条河流交汇向东流去。溪流宛转、清澈,河段上有许多冲击而成的潭,都不很深。河的水面不宽,只有十几米,滩底很浅,河埂和河滩生长着不怕水淹的生命力极强的大小河柳。枯水季节,河滩上只有一线流水,清澈明亮地向下游跳跃着,发出欢快的响声,银青色的小鱼在涧底青黑色的卵石间上下游窜。
前门山的东面山尾正对着我们村庄。山尾与虎头山伸向涧的峭壁相距七八百米远,在东西一条直线上,中间是一片开阔地带,有涧相贯通,溪涧将土地分为南北两部分。这一片开阔地是我们村庄唯一能看到远方的空隙。行人向山里进发,远远就能仰望到那巍峨高耸的天南山,心中顿时充满了对大山的神秘的敬畏感。相传在远古时代,神仙常在天南山上聚会,每当神仙快乐逍遥地举行宴会时,前门山便向东移自动关闭起来,凡人是不能知道神仙幽深而诡秘的事的。
在前门山的西南面,又有许多大小的山峰林立,向南向西蔓延,阻断了江边人向西走的道路,因此西边的人进出都必须经过我们村庄前的山口。
20世纪50年代,在我们山后北方的铜山里戡探出一个大型铜矿(铜山距我们村庄约5公里)。很快政府便从矿区修建了一条马路通向老洲里码头,马路从天南山和虎头山之间的大岭下来,顺着虎头山脚,爬过虎头山伸向溪涧的小山丘中间的山脊,穿过圩畈、古镇霍铺,到达老洲里水运码头。公路修通后,原先只有几辆从铜山铜矿运铜矿石的大卡车经过,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县里开通了往返铜山到老洲里的公共汽车,我们山里的人与外面才有了一些接触。但山里人是极少出门的。
我的整个童年就在这一方天地间,家乡的山水孕育了我,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早已融进了我的血脉、我的灵魂、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