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市面上卖鱼竿的地方很少,即便有,经常身无分文的我们也买不起,所以我们钓鱼的工具都是自制的。
钓鱼得有鱼钩,这难不住我们。趁大人不在家的空当,从母亲纳鞋底儿的针线筐里偷来几根针,把针搁在煤油灯上烧得通红,再用尖嘴钳子夹成一个弯钩,鱼钩就做成了。
自制的鱼钩钓到鱼的成功率并不高,而手巧的“娘娘腔”居然可以趁钢针烧热发红的时候,用小刀在针尖下面挑出一个倒刺来,这样钓到的鱼不容易脱钩。为了做出一个合格的鱼钩,毁掉五六根针是常事儿。家庭条件好的孩子干脆逃学跑到县城,花五分钱买一个真正的鱼钩或狠狠心掏出一毛钱买一个“日本钩”,那就是惹人眼红的极品了,倘若一个鱼钩下面再挂一串鱼钩,绝对是当年的土豪。
那时候很多家庭的窗户都是一个大木框对开的窗扇,碧绿的或肮脏的一大块窗纱钉在那里阻挡夏天的苍蝇、蚊子。我们胡同里的每户人家窗户纱窗的下半部分几乎都是破损的,破损程度惊人地相似:横向的窗纱丝都少了几十根。微风吹来,窗户下半部分纵向的窗纱丝就像白毛女的衣襟飞扬了起来,步调一致,煞是好看。
其实那些被剥离的窗纱,被我们灵活的小手牢固地接在一起之后,就是钓鱼的渔线。我们再从鸡窝外面的竹篱笆上拆下来一根竹竿,钓鱼的材料基本上就齐全了。爱臭美的小伙伴还在竹竿的手柄处缠上从电工室里摸来的红色胶布,或从别人自行车上解下来的玻璃彩带,经常引来别人羡慕的目光。
还有一个必备工具,那就是鱼漂。刚开始我们折一段麻秆儿或者棉花秆系在线上当作鱼漂。后来就去水坑边捡鹅毛,捡不到鹅毛,几个人就在胡同里围堵住一只大白鹅,挑最好的鹅毛拔下来,取中空的一段来用。或者把用完的原子笔芯在蜡烛上旋转着烤软,用力在中间部位吹出圆圆的气泡,涂上五颜六色的漆。瞅没人注意,拔掉别人家自行车的气门芯,把鹅毛等插上去,用牙膏皮系在鱼钩上方调整浮力,套在鱼线上,一个自制的鱼漂就大功告成了。
后来席卷全村的拔自行车气门芯运动就是从那时候星火燎原的,小伙伴们每人书包里都有一把气门和气门芯,让集上修自行车的家伙小小发了笔财。
鱼饵是极其简单的,剥下的蒸馍皮儿沾上唾沫揉成团,或者掀起潮湿的砖头,抓住肥肥的蚯蚓揪成几截——想想那时候我们也够心狠手辣的,扼杀这种色厉内荏的小生命从来没有过迟疑。
这一套自制工具的弊端也比较多。首先是针上没有倒刺,不仅鱼儿容易脱钩,就连蚯蚓都很容易逃脱;其次是“鱼竿”比较脆弱且没有弹性,关键时候断裂的概率较大。所以鱼儿上钩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耐心地“遛鱼”,最好的办法是一下子把鱼儿甩上岸。
真正意义上的钓鱼是上小学后,钓鱼的工具有了质的飞跃。一毛钱一个的“日本钩”我们基本上都买得起了,然后花五分钱买两米鱼线,可是真正的鱼线啊,鱼竿的质量也越来越好了。集上有家卖竹子的李大娘,她家的细竹竿不好卖,却是做鱼竿的好材料。李大娘知道我喜欢钓鱼,她家的细竹竿随便我挑,因为她送我还能落个人情,如果不白送我竹竿,我会在放学后瞅准一根细竹竿抽出来就跑,反正她一个老太太也跑不过我。
渔具的进步与鱼饵的升级为钓上鱼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后来我们已经学会了用酒精泡米“打窝”和用香油和面做饵,虽然屋子里可疑的香味总是足以让大人们狐疑地仔细观察小伙伴们丰满或不丰满的小嘴唇、厨屋里最值钱的香油瓶以及箩筐里屈指可数的草鸡蛋。
大人们是反对我们去水坑钓鱼的,经常会没收我们的渔具。而小伙伴们总是各显神通,别出心裁地把鱼竿藏到大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大人们也习以为常地微笑着宽恕了我们不好好学习、不按时写作业、放学不回家的恶劣行径。
小伙伴们就这样在跟大人们紧张而机智地周旋中,积累了丰富的钓鱼经验,能从鱼漂上熟练地判断鱼是挑逗还是咬饵,是鲫鱼还是鲤鱼,能确定四季最佳的垂钓时机与地点、迎风与背风的钓姿……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钓上鱼时的情景:阳光下看着鱼漂轻轻泛起,猛一甩鱼竿,鱼线尽头一片刺目的雪白反射着亮光,“啪”的一声摔在身后的草地上,那沉甸甸的手感和醉心的弧线让人欣喜,转身发现一条半斤左右的小鲫鱼衔着鱼钩疯狂地扭动着,我的内心无比激动与骄傲。
后来,便有各家的厨房里飘出烧鱼或大葱炖鱼的香味,给贫寒百姓的餐桌增添了至今难忘的味道。
青春飞来又慢慢逝去,鱼竿的材质也由竹竿到玻璃钢再到碳钢,渔具从原生态自制进化到高科技装备,钓鱼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如今,我们带着高档的渔具,开着豪华汽车跑到郊外收费的钓鱼池,坐在椅子上钓到的鱼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可是,再也钓不到那份童年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