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他又来了！”
少女看他果然又向自己走来，迅速不满地一嘟嘴：“天天说要帮我算卦，但除了这一句也就没别的了，还害得我天天期待……”
说着说着，反而促狭心起，几步跳下仍自闲庭信步的牛，便饶有兴致地过去拽了拽算卦先生的胡子：
“你说你要帮我算卦，那你把那劳什子拿出来叫我先看看，我看得高兴了再让你算，连张先生也叫你算。”
张先生本也在认真看那个主动上来搭话的算卦先生，神情间颇有几分思考之意，及至听了少女的这一句抱怨，才不觉失笑起来：
“算卦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种根据易经所指的卦象，以甲骨、铜钱、蓍草等推演祸福吉凶的法子。”
眼看闻言的少女眼睛一亮，怕她惊喜之下真揪着人家要他算出个所以然，张先生忙又补了一句：“他又与你不同，哪能指望他真算出你的运势呢？”
他虽不懂非人之间的等级分类，但凭了画中一路走下来的见闻，他也大概明白了眼前的少女就算在画中世界也是极厉害的存在了。
非但能在基本只能维持成画时大致形态的《清明上河图》内自由出入，甚至还能仅凭着模仿，便能撑出一样又一样自己从未给过她的心绪……
还真是，全然不同寻常……
“那他就不应该跑来吊我的胃口嘛。”
少女却并未看出张先生对自己的复杂心绪，依然顾自对着算卦先生赌气：“分明就还是个骗子！”
果然，即使被少女如此直接地抱怨了是骗子，算卦先生依然是平平静静地继续对着他俩笑，全然不见任何漫不经心以外的情绪：“我来给二位贵人算一卦啊？”
果然，原本还有心欺负欺负他的少女一见这情景就刹那失了兴趣，拽着张先生便恨恨地撞过了算卦先生：
“先生我们别理他了，继续进城吧。”
张先生本还想说什么，看得少女如此模样，就知道她应是听不进去了，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收回了心思，才随着少女继续走了下去：
“罢了罢了，走吧。”
一过码头，迎面而来的便是彻彻底底的繁华了，打眼一望就是飞跨两岸的巨大“虹桥”，而后才是以虹桥为界分开来的两道世界。
水下船舶云集，处处可见纤夫牵拉、船夫摇橹的热闹景象，水上却又是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喧嚣，无数画中人扎堆在琳琅满目的刀剪、饮食、杂货等摊子间，好整以暇地围观两个摊主脸红脖子粗地招呼一位过客来看自己的货物：
“我的东西是最好的，你买了肯定不亏！”
“谁说的！他那大骗子，我的才是最好的！”
吵吵嚷嚷之间，竟连少女和张先生过来也没看见，引得少女只匆匆一眼便十分不满地颦了眉：“前几日还劝着他们快成画了消停些，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他们倒是十分活泼。”
张先生也在看自己最下功夫的那一段，尤其在那仍活泼泼吵架的几处凝眸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看向下一处，神色平静间难得多了几分骄傲：
“落笔之时还尚且不觉，原来真正成画，是如此恢宏的一幅场面。”
“是啊，这一片最热闹了，我有事没事就喜欢在这里待着，而且这儿的人也比之前活泼许多。”
总算提到快活的记忆，少女的表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对着虹桥两段互相招呼的人们挥起了手：
“我带张先生过来看你们了，你们开心不开心啊？”
可惜这里的人们虽然在气度上比之前遇到的画中人们热烈许多，但还是比不上少女的行止自如，勉强撑了些或迷茫或冷淡的眼神便算是打完了招呼，让本来以为这次终于能让张先生感受一下画中世界热情的少女又是一脸受挫：
“我就知道还是不能指望他们……”
“这样已经很好了。”
眼看她的神色又要开始郁郁，张先生赶紧微笑着打断了她，伸手一指虹桥两边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们还是去那边看看吧。”
少女的郁郁本也就是觉得自己没有招待好难得来一次的张先生，并没有人类想得那么深，一听到张先生主动开口，便又开开心心地拽了他看回眼前风景：
“那好，我们这就去那边。”
画中世界不辩岁月时间，所以画中人们也一直维持着成画之时的时间线，只在这方寸之间不断进行重复。
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好在，他们永远不会有纠结这个问题的机会。
随着少女与张先生越走越近，远看来只觉人影蓊郁、晃得人眼花缭乱的街市，这才渐渐展露出了红尘中的真实模样。
摆摊卖货的和闲来乱逛的将被各色货摊铺陈得密密麻麻的街道一分为二，来来回回地凑做无数买卖场景，朴质的商船和富丽的花船一同漫无目的飘在河上，任由船上那些五大三粗的船夫和饮酒作乐的文人一起拼做完整一幅繁盛之貌。
“这还真是……”张先生也被震得一声喃喃。
“我说了这里最热闹嘛。”少女也笑得十分得意。
至于那整幅长卷中最为热闹的街市部分，更是喧闹得连作画的张先生都有些承不住了。
高耸的城楼立做这一区的中心，两侧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鳞次栉比，彻底将此地圈成一方烟火尘寰，三教九流纷纷登场，男女老幼各自喧嚷，更不提那些生怕此处还不够热闹因而奋力招摇着的旗幡——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甚至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
形形色色，川流不息间，好像真替现世完成了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盛世清明。
然而，定定看着这一切的张先生，神色却不是本该有的欢喜或者欣慰，而完全转向了背道而驰的担忧：
“盛世清明……盛世清明……当真是盛世，又当真是清明吗？”
“先生？”
少女听不懂他的喃喃，却看得懂他突然又惨淡下来的神色，皱着眉思索许久也没想到又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张先生，便索性不再纠结，直接对着张先生问出了口：
“什么是盛世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