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把一项激烈的登山运动转化成了一项清闲的散步,接着我们继续谈论我们平时不便说出的人生往事。可能我真的需要找人倾诉了,他告诉我,他儿子在那天之后算是有所改变了,他也时常有时间回来了,说着他老林的脸上就很是高兴,搞我也很是思念,还好我有我的孙子。不过听老林自己说他也许很快也要有他自己的小孙子了。
老林他也很坦诚,直接对我开诚布公了。他承认他的献身者是他儿子替他找来的。开始他也没有打算要这么做,可能当时就顺其自然去找他的妻子了——老林的老婆很早就已经离世了,他也常常在喝醉酒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哭着凭吊着。只是那位出乎意料的直接就找上门来了。
她的年纪并未比他小多少,可能也就是他这一辈的。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时头脑发热而奋不顾身的。可老林孤独致死的意味跟这个女子眼中的哀然相比,却又犹如萤火与皓月。
但是在她悲伤的眼底又含着无法掩盖的欣喜和激动,就好像活下去的并不是我,而是她爱人的明天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儿子给了她什么承诺,让她这样的畏不怕死。
有时候老林比我幸运,她的献身者与他非亲非故,他也不用什么克制和否认,但是他也终究是孑然一身了。他也没有半分续弦的念头。现在在初晨的山上,也就是我们这两架不知何时就会散架的老骨头了,于是随着日头越发高了,我们继续向着山里走去。
……
或许是常年没有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在身边,老林比我要先一步面对死亡。而不出所料的是,我们的最后相见是在一间宽敞而明亮通透的病房中。旁边的柜子上还放着一捧干燥的满天星。老林周身的金黄的阳光依旧,但他的脸却也不再似往昔。
我可以感到他儿子对他的用心,也可以感到老林若隐若现的倦意。于是在我面前一直都对我念叨着想要回家——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在他儿子面前展示出来,就如同多年之前他一言不发的同意,而离开了故乡,现在他也只能跟我发发牢骚了。
他嘴上说着已经圆满了,能看到儿子成家立业,也有了孙子,这温馨而小团圆的场面已让他觉得就够了。但我能感到他心里其实还想要我多博弈几回,他甚至还想着要再去水库钓几条鳞片闪烁的大鱼,想去唱两回的曲……
我们就这样东拉西扯,有的没的说了三四个小时,说到都已午后,都已黄昏。直到老林身体吃不消了,才终于躺下休息,我也悄悄离开。我走出门外,心中一阵酸楚便涌起——但心中又有点激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只有当我们老去归去了,才会有更好地更强劲的诞生。而我们这样的老人也将带着旧世纪的孤独去找心中的那些人。
……
后来我有一天看到苏旸在看一本记实,是关于那天之后的事——这孩子果然对那天发生的事和人充满好奇。里面东西不多,但满是对于别人生命的揣测。有些事情来不及了,去拼命要反复纠缠。作者用平实而吸引人的手法记下荒唐。有人花下重金结果却一死两命。有人在那星期肆意焚烧让火明年千万里。不干心的人群冲入富人区将其中自人杀戮一惊。事后才来征讨这些都毫无意义。毕竟当人在冲动和绝望之下,无所不为。但是后来去看到那小子的部分。书里写他只是金蝉脱壳借尸还魂,借此契机方便拖稿而已,实际上他并没有死,这让我对这本纪实的印象稍稍好了些。
……
他的脸像是被锋利的荆棘打磨显得峥嵘,但又没有离人千万里的骄傲。而且他好像又长高了,感觉隐隐有高过我半个头的趋势。好像他已有些疲累了,但当我看到苏旸的时候,他也看见我。脸上一下子便笑了出来,脚步加快的走了过来。
……
连没眉头都生锈,连白发都苍老,连一切枯萎着的都在消亡之时,这是我愈发真实的感受,我愈发感觉到常年的敲打和修补已经让我变得透支。我知道,我已经大抵算得上一副强撑的身躯了,毕竟我也在新世纪里算得上是长寿老人。可是我不可以就这样的离去,至少要见到我的后辈,见到那小子的孙子吧。让他也可以知道他的孙子是怎么样的。有时候才愈发明白自己生命存在的原因——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但有时候又认为活着就是唯一的意义。
年老了,睡眠也自然变得发青发浅。早就有失眠习惯的我,晚上的睡眠真是愈发煎熬。但是芸总是比我先入睡,所以做不了大动作。我就只能安静的怀想着。
像我这样的人思考不了什么哲学,我能担心的也只是老年人都会担心的。
虽说是从心所欲的年纪了,但我也希望我可以做我回想做的事。
于是我当晚做梦,梦见我回到了那个春花与秋叶相拢的故乡——谁又不想念自己的故乡呢。
……
有些幸福就如同白日追梦,它是转瞬即逝的存在。所以我很快失去了看着苏旸在凌晨时分咬着面包喝着苦涩咖啡工作的机会——原本他就只是出差回来。
或许现在还只是一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职员吧,但是我想很快就会不一样了。听说苏旸在之前已经找到了一个算是情投意合的人了,或许他可能会同那个发展到下一步。我想到这里就感受到无比的欣慰,但是只要他满意,不后悔就行了,反正以苏旸的标准我应该都能接受。
……
“芸,你说如果没有那天的话,苏旸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呢?”我沉声问她。
芸先将沸水倒入茶碗晕出金色茶汤,而后才回答——“如果真是那样估计苏旸会变得更开朗些吧。”
“或许他也会变得更有阳光吧。”
“但其实现在也不差吗,苏旸现在不也学习不坏吗。虽然女儿她不能跟我们一起见证,但是我们也因此又一次经历了孩子的成长。”
“呵,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就好了,不需要在经历第二次了。”我对着连芸呵呵一笑。
“你呀,嘴上说一套,手上又一套。”芸也对着我而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