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之对于眼前奇遇又惊又叹,踌躇着是否该自报家门。他以为琢湖程家乃名门世族,程门子弟又多负盛名,此刻若以实名相告恐有炫耀之嫌,可若以虚名相待又有相欺之恶,故避而未言。
那少女似乎全不在意,只莞尔一笑仍旧顾看江中垂线。只是书生目光始终浮游在身又惹她几分不悦,索性坦言应之,“小女子青琉,今日过淇水,讨先生几尾锦鳞煮汤,可有酒?”
“你姓青?”程潜之又是一惊,就知她来路不凡,却未料竟是初阳青门之女。
青门原属东越贵族,替越王镇守东极沧海之滨,是皇朝开朝以来的第一将门!与梅坞盛家,南苑延氏,岐山覃家并称本朝四大将门。只是……七年前东极海寇做乱,青门抵挡不利,兵败千里,天子斥其叛国通敌之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青门上下无一幸存。
惟有姐弟二人战失沙场,后被越国长公主亲赴东海寻回,得蔚王族竭力保全才算是存下一支血脉。只是天子亦有旨意,降青门为奴,不可入仕朝政,不可踏足皇境!如何面前的青门女子竟敢身流落皇境郊野?
“姑娘当真姓青?”程潜之搜忆腹中藏书,似乎在初阳青门之外倒也未闻别家青姓。
女子笑眼生波,“莫非青姓,不是天子之民?”
“岂敢岂敢!”程潜之连忙端坐,向着青琉拱手一揖,迟疑着又问,“青姑娘……何以至此地?”
女子见他欲言又止,坦然回说,“先生是说青门子弟不可涉足皇境,何故我孤身一人至此?”
程潜之窘笑,为她磊落直爽很是惭愧。
女子顽皮笑笑,悄声道,“小女子与人有约,本是冒死赴约。只要先生不言,谁人又知?”
程潜之先惊又忧,继而赤心许诺,“青姑娘放心!潜之抵死不言!”
女子见他赤诚,心生感念,又故意哄笑,“若是天子质询呢?”
程潜之正色道,“我乃布衣,天子何故问我?再者我闲游四方,天子想问也未必寻得到我!”
“原来先生是云游侠士。不知先生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不若说说一路行来可有何趣事!”
如此,二人遂阔谈开来,程潜之简言叙说数年来四境游历之行,概说各地人情风貌,又讲些地方趣事,引得青琉注目凝听,颇见意趣的模样,又不时细究考问,很有一幅向往之态,末了又追问起西琅见闻,诧疑问道,“以先生之见——那琅人多骄妄无礼,竟无一可取之人?”
程潜之答曰,“若说可取,也惟王室之子、贵族后裔,尚可见龙鳞凤羽。只说那位王室公子夜兰……不知姑娘可曾闻其大名!这位兰公子生于琅国堪称是杂林之秀木,百草之幽兰。其丹青妙笔可与皇朝的凌霄君一争光辉呢!”
少女闻言轻哼一声,程潜之讶异,还当她蔑视西琅重武轻文之地,复又补说,“这位兰公子全赖其母妃——也就是南召国的风娆公主亲调亲教,又兼其本身就天赋异禀,故年只弱冠已俨然博学之士,才思清逸,诗礼不俗,又生得一幅风流俊雅,性情温柔恬静,颇有南人风尚。”
青琉浅浅一笑,“夜兰自是好样的!”说时忽又颦眉,“那么先生以为,若以兰为国君,如何?”
程潜之十分诧异,未想她一个叛臣之后、奴籍女子,竟于这荒郊野渡与他问及国政储位之事,况且她尚不知自己何许人也,来自何方,效忠何国,竟敢如此直言相询,倒是无谋还是无畏?
青琉见他有犹疑揣度之色,朗笑应之,“你我闲话至此,不过郊野之论,又不入朝堂典集,此间风过无痕,先生何以忧虑至此?”
她言辞坦荡,笑容爽朗,反衬得程潜之愈显威威,不由愧色回说,“姑娘既如此说,在下鄙见——私以为那兰公子虽文墨风流,才思隽秀,又兼秉性纯良,行止清雅,当是贤臣良相之才,若为君主……恐其敦厚有余,决断不足,若再无良臣相佐,怕是要误国误民。”
青琉点头,颇有附议之态,又问,“那么公子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