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无助。
就好像一张白纸,此刻被倒上一瓶墨水。
少棠喜欢看雪,喜欢冬日里路面被积雪覆盖,整个世界洁白无瑕一净碧空的样子。不知怎的,只要看上一眼,仿佛心灵就会得到净化,情绪稳定,宁静。
少棠最讨厌的,是最喜欢往雪上踩上一脚的人。他们将平整的雪面踩得泥泞凌乱,脚下的污渍附着于其上,半化开了的雪水流淌,完全破坏了美感。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少棠站在雪中,天上稀稀落落飘着鹅毛般细软的飞雪。银装素裹,眉毛尖上附着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白雪落在乌发上,渐渐融化,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一个小胖子僵硬地走着,身后,留下他浅浅的足迹。
冷不及防,噗通,他栽了个大跟头。少棠一愣,急忙跑去想要拉他一把。
跑近,然而人影却消失了,地上只留着一个人形的小坑。少棠喘着粗气,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少棠蹲下,右手慢慢伸出,在地上摸了摸,手指传来了冰凉的冷意。
眉毛一挑,她忽然往下一挖,一只手将碎雪扫到一边。
“啊!”少棠惊吓地一屁股向后倒去,只见一个人头赫然出现在挖出的小洞里。
人头紧闭着双眼,眉毛睫毛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块,龟裂黑紫的嘴唇紧紧地闭合——他是被活生生冻死的,而他样子,就是那个被自己杀死的瘦弱匈奴。
洁白的碎雪化作一片缟素,奏响着冬日里的离歌。
这就是命运吧,也许以后自己还会杀得更多?少棠摇摇头,但自己或许早已经明白,生或死,杀人与保护之间,其实早就没有那么多的界限。
不喜欢白色了,要是,雪是灰色的多好。
别人待之如何,脏一脏,也无可厚非吧。
......
“启禀将军,昨夜战损四十余位将士,但却成功袭杀了敌人百余。烧毁敌人少数粮车,营帐.........”清点完战损,副官回到帐子里汇报情况。
霍去病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头,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手上竹简文书明明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但却不断地反复翻阅,一不留神,就在一个字上停留凝滞。
帐子突然被掀开了,霍去病陡然惊醒,看清来人之后,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惴惴不安。
少棠面色有些惨白,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一侧。
霍去病看了一眼副官,副官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一时间,气氛就安静了下来。
“放心,”少棠淡淡地说,面色露出一抹苦笑“我以后会学着坚强一点的,昨天,真是让你操心了。”
呼~霍去病也是燕然吐出一口气,说“昨天,我也太过激进了。”
“无妨。”少棠摇摇头,“是我一时还没准备好,以后不会了。”
去病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想必昨夜回来定是一宿未眠,心头一紧,说“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第一次杀人是会这样,当初我也是从杀猪练起的,第一次也万般难受。”
少棠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心中的不安与堵塞顿时去了大半,霍去病嘴角一扬,翻过竹简,继续翻阅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一天,偷袭的大获成功换来的便是匈奴无休止的骚扰。
气急败坏的浑邪王甚至有一次亲自挂帅率几千骑兵直接对着大营门口发动了冲击。
那一战,霍去病也是当仁不让,拔出铁枪骑上马匹就迎了上去。
双方打得不相上下,长枪对长刀,叮叮当当。一顿较量下来,手上武器都残破不堪了。
脚下马匹也在暗中角力,四目相对,挪动着身形。
浑邪王心中也是一阵凌然,这个带着面具的家伙,居然能和自己不相上下!浑邪王好说也是匈奴王族之中最好战善战的勇士,可在这个汉人面前,也只是相当而已。
厚重的凶恶面具之下,霍去病宛若战神一般,一开一合,张弛有度。每一击都是全力打在敌人的武器上,震得浑邪王手臂发麻。
“怪物!”嘴里暗骂一句,到最后浑邪王就只能吃力地招架他的攻势,这身怪力到底哪里来的,难道他就真的不会累么?
一旁早已是鲜血淋漓的土地,敌我双方的尸首杂乱无章的堆叠着,马蹄踏过,将还在涓涓滴着鲜血的翠绿嫩草碾进了泥里。
呐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可能就身首异处。
身后,见着浑邪王渐渐不支,大量匈奴涌了过来。
霍去病找准一个间隙,双腿一只脚发力,早已经和他心意相通的神驹立马转身奔跑了起来。
“退!”
浑邪王直喘着粗气,看了一眼霍去病的背影,喊道“追!”
见着浑邪王追来,霍去病往回骑了一会,召集着收拢的人马又再度迎了上去
不时冷箭齐飞,遮天蔽日,根本防不住。幸而大汉军士的甲胄防御力已经完全上升了一个档次,将战损下降了不少。
山崩地裂,马踏山河,更多的士兵从各自的大营里冲了出来,随后猛烈的撞在了一起。
马匹哀鸣,临死前扬起前蹄,似乎是在炫耀身上数不尽的伤口血洞,那是身为战马的至高的荣耀。
军士奋力地挥舞手中的刀刃,头发散乱,汗水和血水早已交杂,伤痕累累。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霍去病相当的兴奋,此战居然碰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带着沉重的面具的也掩饰不了激动和颤栗,浑身上下肌肉随着呼吸,扩张收缩。
随着双方不断增援与进攻,战事逐渐胶着了起来。
放眼放去,整天草原再无宁静,到处都是人与人的影子。
忽然,汉军营门大开。
轰!轰!轰!犹如山洪倾斜之势,倒卷翻涌,天崩地裂,在场众人无不感觉整片草原为之震荡。
那是?不光是匈奴,连这边的自己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身披厚重二指厚的盔甲,盔顶一束银花冲天,一手持着一面半人高的厚重方盾。关节处,甚至都用上了细密的铁丝。
更让人绝望的是,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匹,都武装到了头部,马腿膝盖以上也是铺上了一层铁皮,前蹄更是还留有一层骇人的尖刺。
马匹各个都是毛发旺盛,身材魁梧,即使身上扛着那么大一坨铁疙瘩,依然能够快跑起来。马蹄肆意践踏着脚下的断肢残臂,滔天的气势看得让人心生绝望。
羽林重骑,在这一刻,终于浩荡登场了。
少棠骑在最前头,手持一柄特制的轻便重弩,目光三点一线,瞄准。
速疾之箭脱弩而出,无情地穿透三两敌人的身子。
胯下的马匹,正是曹襄带她去买的受伤的那一头。而今伤口愈合,吃的又是名贵的饲料,立马展现了身为西域名马的惊人实力。前脚抬起就是一踹,将一好不容易近身的匈奴蹬飞,昂首嘶鸣。
这只“沉重”的部队一进入战场就展现了自己超凡的战力,敌人的弯刀甚至连那一身铠甲的劈不破,这还怎么打?
而羽林军的进攻方式也是简单粗暴,大盾扛着就往前冲,一路撞倒不知多少匈奴,即使是身强力壮的匈奴,在这一冲击面前也宛若纸糊一般。
深入敌人后,长刀横扫,三两个军士为一组,五六的小组为一阵!
气势完完全全的向着大汉方向倒去!
眼见着少棠冲进人群之中,周围匈奴纷纷逃窜,谁都不想送死啊!
少棠皱眉,四下看了看,忽然一道破空声传来,随即盔甲上传来一股轻微的推力,一根断裂的箭矢被弹飞了出去,少棠低头一看,盔甲上多出一个浅浅的白点。
“杀!”少棠高喊道。
“杀!”周围的士兵高声道。
“杀!”所有大汉的士兵昂扬道道!
气势汹汹,犹如天兵下凡之姿。这数百位重骑,硬生生从敌军之中杀出一条隔离圈,随后收缩,消灭范围内的一切匈奴。
真的称得上是摧枯拉朽。吓得匈奴大营立马吹起了撤退的号角。
少棠看准了敌人之中有一穿着与众不同的匈奴,想来不是寻常的士兵,她冲了上去。
那人见着眼前钢铁巨兽向自己奔来,而自己的战马刚才早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在逃不走必死的情况下,居然心生神勇,拿起双刀冲了过来。
一个照面,而就在这一秒,时间渐渐停滞了下来,声音一瞬间寂静。
被风扇动的草叶一滞,跳起的匈奴嘴角还洋溢着疯狂的笑容,一旁三两的匈奴士兵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刚刚伸出双脚作势要逃。
头盔上,银色束缨散乱,少棠张着嘴巴像是在呐喊,又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血滴悬停在空中,几只虱子正贪婪地吸取着其中的精华。
这一瞬,这一息,这一刻!天地为之一顿。
轰!下一秒,如神驹过隙,枪头没入匈奴的胸膛,他那狰狞的面容还来不及转变为痛苦的挣扎,整个人被少棠挑了起来。
她抬高了枪头,昭显着上面挂着匈奴的尸体,高喊“战必胜!”
羽林众人欢呼着,喉咙里发出低沉如野兽一样的声音,浑身兴奋到了极点。仿佛可以听见血管里血液的奔腾。
这就是羽林!这就是羽林军啊!
面颊上滑落下一缕晶莹,冷凉如雪,顺着脸的轮廓滚落到了脖子里,
她知道她挑起了什么,
她也知道她丢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