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终于被放了出来,身上伤痕累累,旧的鞭痕结了痂,新的还正往外渗血。素白的内衣早已失去了颜色,他也顾不上换,半个多月在牢里遭受了不知多少严刑,他也顾不上休息,从牢头手里接过外衣披上,穿上靴子便往家里飞奔。不愧是练过武的人,这半个月根本没怎么休息,还能提起力气。
沈言根本没有回家,却是敲开了隔壁邻居的家门。那邻居是个富商,沈言将自己的宅院贱卖给他,只拿了五十两现银,一些干粮,和一匹马,然后骑着马飞驰而去。
他心念到:“谢兄,我若是活了下来,那你必定活不成,虽然不知你具体是怎么做的……只求他们还没向你临安的家人出手,但愿我快马加鞭,能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你的家人!”
却说临安谢家还不知谢驰的死讯,只听说谢驰正在赴任东南的路上。一家上下提心吊胆,又担心谢驰,又担心谢道争,这些日子,谢夫人足足清瘦了十几斤。
可这一日,谢府却被官兵重重包围,领头的有两人,一人身披重甲,是个武将,姓李,叫李大成;另一人身穿飞鱼服,是个文官,姓王,叫王文胜。两人奉命而来,只办一件事,抄家。
皇帝听了严桦的上奏,对谢家“贪赃枉法”之事只说了两个字,“查吧”,经过严桦一番操作,到了临安,就变成了抄家。
抄家可不是说抄就抄的,尤其是谢府,府上的家丁护院丫鬟老妈子们,说不上有多好的身手,可胜在人数不少,前前后后零零总总,能凑出三百来人。大梁朝一统天下近二百年,当初的兵锋早已腐朽不堪,当兵的只能吓吓老百姓,脱了军装,身体跟庄稼汉没啥两样,既不强壮,抡起兵器来也没什么章法可言。李大成率兵来抄家,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多带人马,也只点了三百亲兵,都是从平日跟他昏天黑地的货色里,选出来能管的住嘴的。
李大成不敢大摇大摆地破门而入,那谢家三百来口逃了一个,都没法跟上面交代。于是只能五步一哨,十步一卡地把谢府围住,不许里面的人出来。然后亲自前去叫门,说是奉命办事,谢家人老老实实待在一旁,便不会伤你们分毫。
试想,有人要来敲你家门,要把你家值钱的物件一样样全都搬走,不仅拿不出搜查令来,还跟个流氓一样出言恐吓你,这你能答应?于是不出意料的,李大成被打了出来。
李大成只能守在门口,前门后门都派了人守着,守了七天七夜,每天都去敲门,每天都一样被轰出来。李大成气昏了头,你不让我进去,那你们也别出来,于是下令只要有人敢出来,通通格杀勿论。
这样一来,谢府出来买菜的老妈子第一个惨遭不幸,后来陆陆续续又死了几个,谢府里面就慌了手脚。好在谢夫人自由威严,严令府内上下所有人,这几日少吃饭,不准干活,现在闹出了人命,看那李大成还能围到什么时候,不信官府不管。
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官府就是没有管。
谢家先是有十来人忍不住饿,偷偷出门去,找李大成投降。李大成也是一脸笑容的请他们去军营吃饭,进了军营,饭还没上呢,便咔嚓一刀,送他们见了阎王。
谢夫人也狠下心肠,叫人抓住了几个想逃的,当众乱棍打死了,留下狠话,说谁要是想逃,就是这样的下场。可谢府里的存粮早就吃完了,身体不好的,躺在床上,饿得气若游丝,身体好的也是有气无力。谢夫人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又没有法子,愁出了好些白发。
又过了几日,谢府终于有人饿死了。谢夫人只好开门,叫那李大成进来。
李大成和他的三百兵天天好吃好喝,养精蓄锐,等他大摇大摆地走进谢府,看到的每个人都面入黄土,知道就算他们不动手,这些谢家的人也活不了几天了。于是也不着急,点了三十个兵,随自己进府,剩下的两百七十兵,继续围着。
“李将军,”谢夫人说道,“我府上都是祖祖辈辈留下的家产,绝没有你说的赃物。你若想查,派人查便是。我府上已经七八天没开火了,请您通融,送些粮食来。”
李大成呵呵一笑,说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本将军在门外苦等了大半个月,早就人困马乏。卧房在哪,本将军先去小憩一会儿。”
谢夫人眉头一皱,知道他故意挑事,可她也没辙,现在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吃饭,就是粮食,只好委屈说道:“请李将军稍候,等丫头们收拾好客房,便请将军过去。府上的下人们许多天没吃过饱饭,请将军赐食,好教他们有力气伺候将军。”
“不去客房,也不要丫头,”李大成一脸坏笑,“我看夫人的房间就挺好,不如夫人亲自伺候本将军休息?粮食嘛,有的是!”
夫人听言,气红了脸。旁边的老管家早就看李大成不顺眼,听了此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时骂道:“姓李的,你是将军还是流氓!官军怎会有你这样的败类!”
李大成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跟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我是流氓又如何?这时你还敢打我不成?”
老管家的儿子在一旁,听了这话,怒道:“打你又如何!”挥着拳头冲向李大成。他平时健壮,可也架不住饿了好几天,早就没什么力气,这是也是外强中干。李大成拽住他的拳头,轻而易举地将他摔在地上。随后向后面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骂道:“混账!袭击朝庭命官,我诛你九族!”
老管家只听身后一声军刀出鞘,还没转过身去,便被一刀砍到在地!
谢夫人见状,大骂:“李大成!我夫君乃当朝四品,我谢家祖上也世代为官,与我崔家共沐圣恩!你敢在我家杀人!”
李大成快步闪到谢夫人身前,用力一击,将谢夫人打晕过去。喊道:“动手!”
只见那三十个亲兵,统统抽出军刀,见人就砍,一时间杀声四起!谢家人根本不是这些吃饱了的壮汉的对手,很多人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踉跄着跑几步便被追上,接着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谢府上下三百多人,不剩一个活口。
李大成嘿嘿一笑,抱起地上的谢夫人,向内房走去……
沈言疯狂赶路,身上的伤都被风吹干了。五十两银子,全都买了马,跑死一匹换一匹,半个月来,每夜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在赶路。可惜还是晚了。他跑死最后一匹马,终于进了临安城,只见内城有一处冒着滚滚黑烟。他心道不好,立即提起真气,运起轻功,飞也似的向火场赶去。
到了火场,只见那谢府的匾额已经烧掉了大半。院里更是火势滔天。街坊四邻都在组织人手,搬水灭火。沈言顾不上说话,抢了盆水淋在头上,便一头冲进了院内。只见许多尸体已经化为焦炭,他不断的大喊有没有人,可除了火烧木头的噼里啪啦声,和风吹大火的呼啸声,根本听不见任何动静。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进,只要还没烧塌的,他都进了个遍。沈言的练的内功乃不世之绝学,一口气能憋一个时辰,正是有此依仗,才不怕滚滚浓烟。直到他进了谢驰和夫人的卧房,才看见谢夫人衣衫不整地被绑在床上,昏死过去。
沈言默念得罪,看谢夫人身上并无伤痕,再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气。便顾不上别的,脱下湿漉漉的外衫,裹在谢夫人身上,抱起她就往外冲。
沈言一路飞奔,眼里流出的泪水随着风飘走。
救下了,救下了,谢兄,哥哥,我把嫂子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