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柔宫中跪着的蘼妃已经不成样子了,连续跪了十几日的她早已经半趴在地上,没有一丝力气,这些日子内除了如厕之外,她都无法离开这个院子。她哭过,闹过,服软过,就是不能让贵妃改变主意,放她回去,更让她感到羞辱的是,这些天里,其他的嫔妃天天来给贵妃请安,而所有人路过她跪的这个庭院时都面露鄙夷之色。她发钗掉落,披头散发,多日未换的衣服也沾染了许多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已,前两日京城下的雨,也将她的妆容浇的乱七八糟。可以说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半趴在地上的蘼妃因为长时间吹风淋雨,已经从昨日开始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更让人觉得她命悬一线。
海瀛听说皇上要回宫了,特意回后院的厢房看望了那个有喜的小娘子,有嘱咐栗娘一定要伺候周到,严加看护,不得有误。然后她回到自己的房内精心梳妆。彩石悄悄来问是不是要把蘼妃送回芷萝宫,免得皇上回来看见责罚,而海瀛却一口回绝了,在她的字典里,只要有人挡了她的路,就一定要惩治到底,不留后患。
徐海瀛身着淡青色鸾鸟纹银丝勾边襦裙,外罩嫣红色梅花纹纱袍,头戴金镶珠石云蝠簪,显得清新富贵,与她已怀有子嗣的身份相匹配。她站在后宫的连福门前等待皇上回来,身后是所有打扮的异常娇艳的后宫女子。没等多久,皇上与皇后便相携归来,与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一顶青布小轿,众人虽惊讶却不动声色。
“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脆声娇语的后宫永远都是霂承天的最爱,时隔一月有余,又见这些美貌又各有特色的女子,让霂承天着实高兴起来,一扫一路上的奔波辛劳。
“黎妃,朕走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霂承天先一步扶起了在海瀛身后站着的黎妃。海瀛的脸色突然就难看了起来。“这是秋满姑娘,你先将她安置妥善,再来云宫见朕。”霂承天示意宫人们将小轿抬下去,黎妃领旨就退下了。
这时皇上才将徐海瀛扶起,“不是有喜了吗,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还行什么礼呀,大家都起身吧,许久没见,大家都去云宫坐坐吧!”霂承天看似无意的漠视,让海瀛心惊不已,或许自己这次的行动被皇上察觉了一二,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才放过了自己。
云宫内,大家坐定,黎妃也匆匆赶来。枫眠环顾一圈,却发现少了那个平日里张牙舞爪,恃宠而骄的蘼妃,不觉奇怪。
“为何偏偏不见蘼妃,可是病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却是病了,不过不是在她的芷萝宫里病倒的,而是在海柔宫的庭院里。”徐海瀛听到皇后发问,便如实回答了。
“这是为何?怎么会在你的庭院里?”枫眠继续问道。
“自臣妾回宫,蘼妃不分尊卑,妖言惑众,散布谣言,被我惩戒,罚她在我庭院中跪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回宫,由皇上和皇后娘娘公正裁夺。”徐海瀛不再坐在那花梨木的直背交椅上,缓缓的跪在地上回答。
果然,皇上没有在意她说的是什么,而是第一时间让她坐下。“你不要再拘礼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皇上关切的话语让枫眠心里不是个滋味,也只能顺着皇上说:“是啊,妹妹,可千万要小心,你我都是有孕之身,万万要为了皇家血脉保重自己的身体啊!”皇上闻言眉毛几近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皇后有喜之事,早早就传进了宫中,众位嫔妃听皇后提起此事,纷纷向皇后道喜。枫眠一脸笑容,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
霂承天坐在枫眠身旁,握住了枫眠的手,示意大家都起身。“黎妃,本宫临走前将后宫协理之权交给你,你可知是什么缘故?”枫眠继续发问。
“回皇后娘娘,蘼妃却是因为对贵妃不敬,肆意散步谣言而被罚。在被罚后,她的两名贴身丫鬟自绝于芷萝宫并留下遗书,指认蘼妃有联络朝臣之罪。”黎妃讲述着整个过程。
“枫眠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再纠结于这些小事情了,贵妃也是,有孕在身容易受到惊扰,就交给黎妃处置吧。”霂承天看着殿内的黎妃,说道:“你惯是个懂事的,要知道后宫内有皇子诞育,不要过于严苛,让贵妃消气即可。”在霂承天眼中,后宫之事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他过问的,对他而言,女人永远是生活的装饰品而已。他甚至都没想到要亲眼见一见蘼妃,听一听她的说法,就这样轻易的断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皇上有着一屋子的奏折,回宫后的第一晚并没有在后宫歇息。第二日一早,黎妃便登门请安,向皇后娘娘询问处置办法。“既然皇上让你看着办,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或者你去问问贵妃,毕竟她惹着的是她。”枫眠品着眼前的冰糖燕窝羹,不急不缓的说道。
“皇后娘娘,您没见着蘼妃的那个可怜劲,在海柔宫里跪的都要疯癫了,好好的一个如花般的人儿,几天时间就没法看了。我实在不忍心,想求着皇后娘娘劝劝贵妃,让蘼妃在芷萝宫中禁足,罚她一年俸禄。”黎妃小心翼翼的看着枫眠。
枫眠又尝了尝梅花豆腐,却觉得有些甜了,不满的皱了皱眉。“贵妃最近事情多,心情也不好,又怀有身孕,怎么说也得先顾及她的感受,我是最不会劝人的,不如你等皇上来了,问问他。”枫眠并不想跟徐海瀛有什么瓜葛,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给皇上生下个小皇子,其他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不重要。
从云宫出来,绿芽忍不住问起自己的主子:“娘娘平时与那蘼妃并没有什么交情,为何今日要到皇后娘娘那里为她求情?”
黎妃淡淡的笑了笑。“绿芽,如果我不重重的处罚蘼妃,以贵妃的为人,会不会记恨我?”
“应该不会吧,贵妃平日里与您挺好的啊!”绿芽拿着羽扇,跳脱的回答着。
“那如果我重重的处罚了蘼妃,刚刚回宫的皇后娘娘会不会以为我是贵妃阵营里的人呢?我今天去求情,不是为了真的让蘼妃脱罪,而是既要重重的处罚她讨好贵妃娘娘,又要让皇后娘娘以为我是在贵妃的重压下不得不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后宫里保全自己啊!”黎妃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宫中,谁都活的不容易,如果站错了队伍,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在现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谁不不惹,谁都不靠才是上策啊。
午后的暑气刚刚散去,后宫众人谁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午睡歇息,而是在等着看蘼妃的下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要拉我,我是皇上的蘼妃,你们凭什么拉我?”一声声质问从蘼妃衰弱的身体里迸发而出,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让我见见皇上!”
“蘼妃姐姐,皇上已经下旨将你贬为庶人,即日起迁至冷宫,别再费劲的想见皇上了,你的皇上再也不会来看你了!哈哈”青贵人和岚贵人,两个年轻的好似娇艳的花一样的新人,在海柔宫外站着,特意来看蘼妃的下场。
“青姐姐,你说冷宫里冷不冷啊,是不是蛇鼠虫蚁到处爬啊,要是晚上睡着了被蛇缠住可怎么是好?呵呵呵”岚贵人拿着绢扇捂着嘴,轻笑着。
“你们,你们这些白眼狼,平时我都是怎么待你们的,现在来看我的笑话,你们不得好死!”蘼妃苍白的脸上青筋爆出,显得格外凶悍。
“是啊,姐姐平日里对我们趾高气昂的,可是好极了呢?这回我们的主宫没了,说不定啊,我俩有机会晋升了,到时候,我们一定去冷宫看望姐姐,感谢您给我们的机会呢!”青贵人的嘴是出了名的尖刻,将蘼妃说的哑口无言。
冷宫是后宫中最阴冷可怕的地方,自霂承天继位以来,那里面就一直很热闹,凡是让他心烦,惹他生气的,或是有一丝丝不满情绪的,都被他打发到了冷宫去自生自灭。他从来不会因为有什么情分而对他的女人网开一面。
被女宫人一路拖行,蘼氏再也没有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好像她的存在可有可无,对这个后宫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一心等回来的皇上都没有见她一面,就将她发配去了冷宫,那些恩爱和荣宠就像过眼云烟一样随风散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蘼妃自入宫从蘼贵人一路走到蘼妃,深的皇上的宠爱,在她心中,皇后与贵妃都是皇上为了朝堂稳定不得不娶进门的女子,而只有她,出身在一个文官世家,没有朝堂杂事的牵绊,被皇上挑进宫中,是因为皇上真心爱她,喜欢她。所以他纵容她招摇跋扈,随性妄为,哪怕是招惹到了皇后,皇上也总是替她说情,随后还是一样的荣宠加身,流水一般的赏赐将芷萝宫摆的满满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皇上却连见她都不见,难道就因为贵妃怀了龙嗣,就随意的可以要了她的命。蘼妃不甘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被宫人拖行着自己这些天来虚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死去,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此刻的皇上却在秋满姑娘的房间里,这个女子自昨日被带进宫中,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黎妃给她安排的长乐宫中,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猫。皇上用完午膳,心里惦记着这个姑娘,并径直来到长乐宫中看望。一身淡青色的四喜如意云纹琵琶襟上衣和云雁细锦裙衬托着她格外娇弱的身躯,耳际的长发垂下,修饰着她小巧的脸庞,一对白珍珠耳坠让她看起来温柔可人。皇上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让宫人禀报,悄悄进来看见她正坐在窗前,一只手扶额似在啜泣。霂承天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这只“小猫”感受到他的注视,慌忙站起行礼被霂承天拦住了。两个人坐在殿内一时无语。
“秋满感谢皇上出手相救,要不是圣上施以援手,秋满恐怕已惨遭毒手。”秋满一说话就哭了起来。
“你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你落入了这样的境地?”霂承天的眼神紧紧的盯着秋满,才发现这是个耐看的姑娘。
“秋满名叫素秋满,本是莫乌商人素城落之女,家中做一些商货贸易,这两年乱民暴徒增多,生意不好做,父亲接连赔本。前些日子,父亲倾家中所有购置了一些货物准备贩往北疆之地,没想到不但没能将货运到,还搭上了性命。那些债主上门竟要将我卖掉还债,母亲拼死阻拦,被他们杀害。我已家破人亡,难以为继生活,秋满感谢皇上的救命之恩,只是秋满一心求死,想与父母团圆。”素秋满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自小培养她琴棋书画,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事不遂人愿,偏偏遇到了这样的劫难。
霂承天看着她,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在这个世界上,缘分可以将两个原来本毫不相干的人连接到一起,霂承天想到了自己,自己那个严厉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还有母家那些疼爱他的亲人们,在自己继位前全部离世,让还是孩子的他都忘了悲伤,忘了哭泣,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今日看见秋满,就像看见了当时的自己,她的脆弱,惶恐和一心求死,他感同身受。
“秋满,既然我救了你,你就要报答我,对不对?”霂承天温柔的问她。素秋满抬起满是眼泪的眼帘,透着迷茫的痛楚。“陪在我身边,让我来温暖你,让我成为你的亲人,好不好?”
素秋满顿时愣住了,她滚落在地,伏在霂承天的脚边,只是摇头。霂承天拉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相信我,你会得到更多的温暖和幸福。”素秋满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未来。霂承天为她擦干了眼泪,打横将她抱起,走进了内室。
枫眠在定儿的搀扶下在庭院里慢慢走着。戒儿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脸神秘:“皇后娘娘,皇上去了秋满姑娘那里,没有去看蘼妃。”枫眠还是淡淡的看着庭院里的荷花,没有说话。从皇上把秋满姑娘救回马车的时候,她就知道皇上必然要将她收入后宫,看着后宫中的莺莺燕燕,多一个和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那个在后宫张扬的蘼妃,皇上都没有去看她一眼,实在是心寒。枫眠不知道这些女人对霂承天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到底自己是他的皇后,到底自己还是不一样的吧。枫眠不断地这样安慰着自己。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出生能让他和她走的更近一点。
当夜,戒儿传来了消息,蘼妃在冷宫中自缢身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枫眠烦闷的挥了挥手,让戒儿下去了。一朵在宫中绽放的花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