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吉走出了城,从怀里掏出一片儿超薄乌钢,长三寸宽五寸,呈现一处凹痕。胸口被震得隐隐作痛,“我并不认识他们啊!为什么呢?”一想到这里,孔吉的头也就痛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还给年青的头儿赵勇买了瓶竹叶青酒,两条卤的红光油亮的猪尾。他从来都那么的温顺,谦让着别人,连走路都贴着墙边沿,那凤城一百多个乞丐虽分两帮,却只有一个帮主便是赵勇。孔吉记得昨晚戌时赵勇用明晃晃的银筷子夹着猪尾巴小口咀嚼着,长条石矶上两根尺余高的红蜡烛耀的室内明若白昼,一张窄板床铺垫着一条薄且油腻腻露出棉花的褥子,两条肥大的裤子在床中央裤管吊坠离地面半尺,东一只鞋西一只鞋四处摆放,一股馊味儿甜的酸的辣的““孔吉强掩饰着想吐,却故做惊喜的神色。他喜欢人叫他老大,孔吉于是虚伪的说:“老大,我真的很羡慕你呦,年轻有为,义薄云天,把一群人管理的这么好,还有这么大的一间屋子”。赵勇笑起来,震得他耳膜生痛,翁嗡作响。孔吉想起三天前他在人迹罕至的北城门下一块灰褐色大石头上坐着,在那儿举目翘望一摆儿几十间破旧的土屋,天空一片蔚蓝,太阳撒下金子样的柔和的光线,土屋瓦棱间细长的狗尾草不停摆来摆去,一群纤小的红羽长腿雀悦耳的鸣叫着从天空飞过,五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比赛扔石子玩耍,一个头顶留着一撮毛的小子跌跌撞撞向他这儿跑过来,两条鼻涕挂在嘴唇边:“我讨厌你们,不跟你们玩啦!”他呜呜咽咽哭泣着,一匹瘦马托着一个穿着黑丝绸衫的秃头胖子摇摇晃晃的从一边的大道过去,马蹄声哒哒的响。那人眉毛花白,几根稀疏的白须,眼呈三角,目光凶狠。他骤然间在他面前勒住马,翻身下来,他走过来咧嘴对他一笑:“孩子,你一定几天没吃饭了吧?
你真的很可怜啊!”孔吉只觉得这人猥琐,不是善良之辈。他虽然已经吃过一大碗肉饺子,可他还是佯作无力且虚弱,:“老爷,我确实两天没吃饭啦!”他发出蚊子一样微弱的声音。那老头儿不由得大笑起来,他无比开心的模样令孔吉怒火中烧。“你给我喂马吧。”“还做别的吗?就喂马呦,”“给我打扫一下院子,学着做饭。”他伸出肥胖的
大手向西一指:“东边五里地还有一片儿林子,你一天砍两捆柴,用车子拉回来,很轻松的,记得不许砍树,爬上树磕些枝梢就好啦,我管你三餐保你吃饱饭。”“工钱呢!”“你居然还要工钱啊!气死我啦。”老头儿也火了,一谈到钱他便气的要死。他那张大脸灼红像九月的柿子。他用一只手在胸前由上至下抚摸好一会儿,他瞪眼又看一阵儿孔吉,他看到面前的孩子呆呆的不作声响,
将眼只顾向西望着。
“从前,我也有一个温暖的家,我住在一间破旧的泥坯屋里,那屋虽旧却冬暖夏凉,院前种着春秋花卉,依墙有高树遮阳。母亲美丽温柔,从来不打骂我,父亲每训斥我,我便钻进母亲怀里撒娇。父亲十分慷慨大方,每年只要逢天灾了,他就孤身一人赶着大马车去远方,过半月便拉回满满一车的粮食救济村民,每次回来他也都瘦一圈儿。乡亲们极爱父亲,我也成了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曾经以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那时候我也确实是天下最辛福的孩子,我父亲也没有想到他的短暂而辉煌的人生是因为他的一次不应该的怜悯而造成,他在最后一次抱起我把我搂在怀里用他粗硬的松针般的短髯贴着我的脸庞时我没有躲闪,是他的胡须扎痛了我吗?我只觉得疼的历害,猛的心似让谁揪了一下,我的眼泪汩汩涌出。“对不起孩子,你从今晚起必须永远离开这个村庄,答应我。”他斩钉截铁的说,说完之后他掀开床铺,取出几页灰砖,赫然现出一个水桶样的大洞,我正万分惊鄂,就被父亲一只手抓住衣背轻轻的掷了下去,我差点哭出声来,四处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就沿着那条洞一直爬了好久,父亲说到了路尽头自己可以出去。
一直到十天后,我才知道是隔壁和我母亲最要好的叫云香的妇人害了我们一家。她偷去我娘的金手镯,那手镯
大拇指粗黄澄澄的又镶嵌着三颗光芒四射的绿宝石,我娘本为人低调,从来本份。她那一日偏巧和云香抬上杠了,云香说:“我男人给我买了一个镯子。”我娘说:“恭喜你啦!”我娘又说,什么铝戒指呀,铜耳环呀!铁手镯的,咱们聊别的事吧!但聊着天南海北又聊起了村里别的妇人,云香说:“男人爱一个女人就会给她买好多的礼物,譬如我家的那个他啊,其实比你家的强很多呦!”我母亲勃然大怒,额头上的一绺子头发一下也竖起来,她蛾眉倒立强压着怒火不便发作,只冷笑道:“你啊!也该见见世面,没有啥你炫耀啥”。我娘起身拔拉半响翻个底朝天就双手托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她身旁边的低矮四脚送木登上,那云香本来撅着薄薄的能说会道的嘴唇,也是个犟驴,脾性一犯嘴不饶人,但她慑于当时我娘的庄重严肃而不敢流露自己藐视这木盒里究竟装着什么破玩意儿的表情,当荧荧的光芒从逐渐打开的木匣儿里耀出,云香睁大眼睛由不得哇的尖叫一声,目光便再也不曾离开,得到我娘允许她一时间爱不释手的拿着金镯,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她抚摸着它双手不住的颤抖,我娘当时便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她将会失去和眼前金镯同价的宝贵东西,但她还想不出会丢失什么,她一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轻率很无知,她和她本不是一种人,她们却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