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窄窄的脸,颧骨凸出,围着一条黑巾,遮住半张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中等身材,宝蓝色衣褂和灰色灯笼裤又阔又长,挽起衣袖露出白嫩纤细胳膊,模样儿似不第秀才。他上台便喊道:“喂!怎么欺负人,快放开他们,听到没有。”他的嗓音颇尖细,五个山匪耳膜犹如被针扎一般,一齐哎哟一声,头脑嗡嗡作响。铁猴也不由自主疼得一跳,十三刀一手按着他颈椎骨,一股暖暖的热气瞬时从脖颈向上涌至太阳穴,又缓缓朝下行至四肢百骸,铁猴一时疼痛消失。但耳畔仍然如有一只蝉在知了,知了的聒噪。问:“阁下是谁,狮子吼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往日无仇,何必伤人呢?”那青年也不看他,只慢慢朝阿花和白龙走去,说道:“什么狮子吼,我这是孤雁叫,只有你心里想伤我杀我,一听到这声音便痛苦不堪,你身上戾气愈重,愈想治我于死地,也愈伤自己严重。”铁猴一听,再望那五个人,皆还在台柱的一隅打着滚儿。铁猴不禁愕然,心道:“确实方才见他身体孱弱,居然还蒙着面,便很想冲上去打他一顿,踹他两脚。”那几个山匪更想一刀劈他两半,都蠢蠢欲动。原来王葫芦才倒在地上,几个人只觑着看,他脸庞贴在地上鼻孔呼呼冒着粗气,宛如一条死狗,怎么也爬不起来。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己方胜利。那个战胜的人永远是别人,而与自己豪无关系。每个人的心里俱酸酸苦苦,仿佛自己囵囤吃下一个带皮绿柚。他们都争先恐后的想杀青年立威,但意愿落空。青年鸟一样飞上楼台,铁猴觉得不可思议,认为自己眼睛昏花,因为一个人能够飞得那么高,悄然无声的落地,他张开双臂还翻一个跟斗才轻飘飘凌空而落。铁猴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他瞠目结舌赞叹不已,那五个山匪东眺西望,心不在焉。直到青年慢慢的走向台中央,他们才注意到他,青年极瘦弱,但依然儒雅之气十足。所以五个山匪都想一显身手,而铁猴不过要比划一下,一试他武功根基。十三刀自然知道这个人武功高深,虽然有三分胜算,但他还是不想一战。十三刀说:“你滚远吧!”那青年道:“你们现在就走,我可以既往不咎。”十三刀道:“你还很笑话哩!居然口气很大,我们刀下见真章。”青年双目睁得极大,瞳孔泛出冰冷光芒。脸上因为愤怒而通红,他喃喃道:“师父啊!弟子对不住你,我本该早听你教诲,现在后悔已晚,肯求你原谅我。”他一想到师父便心生内疚,师父临终前说:“我希望你一生莫要与人争强斗狠,把我门派发扬光大。”师父说罢,便阖目长逝。师父去山上采药,从百丈悬崖之上不慎跌入一条河里,他在一条宽阔的河面昏昏沉沉飘啊游啊!一天一夜,最后快死了,他像一条大鱼一样泛着肚皮,可是,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忽然一手抓住一根坚韧的树枝,他死命攥着细细的枝条,攀爬上去,那株垂柳两个人合抱也拢不住,他攀到半空便浑身无力,歇一会儿,使尽全力一跃,一头差点撞到粗壮的树杈,因为他已经困乏的眼睛也睁不开。他从纵横交错的树枝叉蹿出去,又一头栽在柔软如棉絮绿茵茵的沙滩上,后来一个老者救他到家中,昏迷五天醒来,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便对老者说:“麻烦你送我到桃花谷,我的徒弟叫十三郎,他会加倍付你钱的。”十三郎见到师父,师父第一句话便是:“我终于采到千年灵芝,你快配药。”他原来一直惦记着那个病重的孩子。十三郎很想将灵芝给师父吃,也能延长他三五日的寿命,但他不敢。给老者付过钱,又给老者跪下磕三个头,谢他救师父性命之恩。家里就剩下一串铜钱,还不够一个月的开销。埋葬罢师父,十三郎从此孑然一身四处游荡,依旧救人治病。却极少收钱,虽然他也医过几个官宦巨富,但所收到的银两转手又赠给那些可怜贫穷的人,三个月前他救治一个病人,不幸便中毒,必须每十日服下一剂药才能无恙,而药的材料颇珍贵,其中千年人参,熊胆虎骨,犀牛角,实在难得。十三郎不知所措,心里慌恐。然而一日的傍晚他歇在山上草庵里,便有一个瘦高的青年求见,告诉他有一个人自恃武功高强,杀死他全族二十九人,两年来他东躲西藏,求他为自己报仇。十三郎道:“我一生只救人,从不杀人。”青年流泪哀求道:“你不用杀他,只要他无力追杀我们便好。”十三郎摇头表示爱莫能助,青年一下嘭的跪在地上,长跪不起,并说“你一定要帮我,我可不想死啊!”十三郎心里微动,青年哀叫道:“你和我一起下山吧!我哥哥便在山下暂居,他的一只眼睛也被人刺瞎了。”十三郎心一沉,好狠毒的一个人,他恼起来,便随青年下山,他们走了很长一截儿路,山路弯弯曲折,大约二十里左右,夜已戌时,野草丛中小虫唧唧长鸣,山凹处果然有一户人家,门前窗下灯光通亮,几盏火把插在庭院木柱上,耀得一片光明。七八个大汉执刀持斧,在院子里来回的走。十三郎心道:“那伙人真是可恶,居然就追杀到这里,我非得惩罚他们一番。”那青年却说道:“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我哥哥便在里面。”十三郎和青年走到门前路口,那几个人垂手立正,恭恭敬敬喊道:“二龙哥回来啦!”二龙也不言语,十三郎随他进屋,屋里一张紫木桌上,摆着八碟子菜:炖山鸡,爆炒鹿腩,红烧大鹅““。只有两碟菜略动一点儿,一碗酒已见碗底,一个高壮大汉歪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着一只眼睛哎哟哎哟的叫,我的眼睛好痛啊!十三郎一觑,见他骨骼粗壮,胸腔肌肉一团儿一团儿凸起,隆结成块。又一号脉,手指搭在那人手腕上,气血畅通并无内窒。那人一眼瞅着他一把扯掉裹着左眼睛的灰绸带道:“十三郎,你一定要医好我的眼睛。不为别的,便是我两人的名字也就差一个字,令师药王,他一生名扬四海,你难道忘记本派舍身救人的宗旨吗?”十三郎骇一跳,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师父。”师父亡故数年,自己隐性埋名,只为躲避江湖纷争,今日即然被他揭开身份,索性便问到底,十三刀道:“我只听山下一群孩子常唱,药王医病不收钱,从来隐身山野间。解毒先食毒,生死置度外,美名天下传。”十三郎道:“那又如何呢!赞颂的人又不是我。”十三刀道:“你还记得你曾经救治的那个汉子服下砒霜又加一点儿鹤顶红还渗一点儿竹叶青蛇毒,三种世上剧毒混在一体,你居然能救活他。”十三刀的脸上露出谦卑的微笑,他一向高傲自大,又说:“没有人敢先服下毒药在品味解毒,只有药王才会这么做。”
十三郎冷冷说道:“一定是你下的毒,如此清楚,我要你也尝一尝此毒的滋味。”十三刀慌忙叫道:“冤枉啊!你虽救活那个人,只是他又遭毒手,幸好我路过便救了他,前来的二人皆被我杀死,其中一个人才告诉我实情。我心里万分崇拜你。也实在愧疚,我虽看着表面不可一世,其实我兄弟也必定对你说过,我二人真是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呢!”十三刀又高声唤道:“带那个人来谢谢神医。”一会儿那人前来,十三郎见来人竟比以前白胖,那时他又瘦又黑,躺在床上脸如金纸,眼角垂泪。仿佛同面前站的这个人宛如两个人一般,十三郎暗暗欢喜。那人跪下叩头道:“多谢救命大恩。”又朝十三刀跪下,十三刀慌忙拽他起身,十三郎道:“不想人心如此歹毒,我便会一会他。”十三刀道:“我的眼睛能否医好呢?”二龙和那个人都道:“帮大哥治好眼睛,我们都谢你一辈子再造之恩。”十三郎道:“那也得一颗好眼珠,那里找呢?”二龙和那个人当时便浑身瘫软,只禁不住颤抖,一颗心直蹿到嗓子眼。十三刀道:“这两个人眼睛也水灵,他们自然愿意剜出来。”十三郎道:“那便好,我先看一下尺寸。”十三郎俯身用手指一摁他凹陷处似癞蛤蟆皮的疤痕,叹道:“兄弟,你的伤口怎么也有六年之久,时间远久,我回天乏术。你为何说是两年刺伤,这般撒谎呢!”十三刀脸一红,那二龙重新打叠起精神,脑袋里激灵灵一转,胡绉道:“我哥信一个游方道士的话,只说搽什么龙虎膏,因他疼痛的历害,一搽得一个月,便长成如此情状。”十三郎叹一口气道:“虎骨膏固然治刀箭伤极具疗效,但怎么能擦在眼窝,简直胡闹,只可惜一只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