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葬友人

一个高高隆起的大土丘，略微潮湿的细细沙土堆积，前方竖立起一面二尺长的窄窄木牌，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无名氏之冢”。风轻轻吹拂，长长青草窸窣作响，远处几株白杨椭圆的厚叶子哗哗啦啦，极像许多人在拍手，又似倾盆大雨落地之音。十三郎坐在冢头，面色冰冷，他白皙的脸上一道儿灰一道红，灰色是汗水和泥土混合，红色是他手掌上沾着五个人的血液同自己流出的鲜血，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便淌在脸庞，他在挖掘墓地时仅带着一柄刀，挖到一半刀遇顽石折断，他便用十指挖土，不一会儿指甲崩裂，殷红的血不断从指尖滴落。他并不觉得痛，只是心一直在坠，仿佛有一只手在拽着，他将他们五个人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五张苍白的面庞对着天，安安静静。唯有胖子和另一个人还睁大着眼睛，眸子里流露出强烈的惊恐同愤怒。他的手在他们眉宇间轻轻滑下，阖上他们的双目。冰冷的肌肤贴着他的十指，他的手禁不住颤抖一下，他还记得胖子唱的一首歌：“呱呱呱。”声音如此刺耳，如此悲伤。他心里说：“对不起，其实我不该强迫你唱歌”胖子一动也不动。他又瞧一眼那个瘦高的汉子，温和的面色从从容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仿佛一切皆该他承受。十三郎慢慢将沙土撒在他们身上，一边对他们说：“安息吧！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们也不会死，假如我不来山庄，你们也不会死在这里。”十三郎掩埋好五具尸体，又用半截刀削下一大片树皮，那树已经枯死多日，树身干硬，他三削两削便制作成一个墓碑，刻上几个字。天色逐渐日暮，他坐在坟丘旁如一尊石雕，他决意陪他们一晚。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有一轮弓玄月牙升起，细如黛眉，无数繁星闪闪烁烁。十三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站起身向山下走去，走一截儿路便在一株大树下驻足，他一跃身上树，手里半截白刃雪花一样翻飞，树上枝干哗哧哧落地，顷刻便一堆儿细枝。十三刀一掷手里断刀，一道长长白光嗖的一声从漆黑夜空划过半圆落在冢旁一片儿深草地里，他跳下树低头弯腰抱拢起面前横七竖八粗细不一的树枝，迈着沉重的脚步，又往回走，在冢头的墓碑前，他撒手放下怀里潮湿冰冷的树枝，细枝上还挂着青绿的叶子又摸索着在四处拽一把枯草捡拾到一根干树棍儿，生起一堆熊熊篝火。他记得师父说，才死的人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十分害怕又胆怯，他有一次见到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在一个厚土堆积状如馒头的孤零零冢上，新厽的坟墓才安葬罢亡人，坟前灰烬厚厚一层儿，老者站在冢前一边歌唱一边流泪，悼念亡灵，此情此景记忆犹新。他还记得几句词，他于是再加几句词，自己一边编一边放声唱道：“说一声死了就死了，亡人要过奈何桥，奈何桥有三十三丈三尺高，你莫害怕莫望下瞧，黑白无常已来到，你莫害怕，你跟他走，你肩膀扛枷锁，双足铁链重，你慢慢的走，绿牛头红马面，油锅里煎炸人冒青烟。你莫害怕，这一把火，给你五个人壮一壮胆。你望前走，莫心慌，这一把火小鬼怕，他不敢拿刀把你剐““”十三郎一边唱，一边绕着一堆篝火转圈儿，一连转过十圈儿，蓦地十三郎从火堆里抽出一根半截儿燃烧着的木棍，喝道：“滚出来，再不出来可别怪我使毒沙。”草丛中一处草叶晃动，瑟瑟的一响，不远处一个人便拔开长草站起身，那人身躯高大，一边走一边拍手道：“你真乃善良之人，也是一条热血汉子也是一条糊涂虫，人活着你好好相待，死了便是他们的命，你又唱又跳，他们怎么知道。徒费气力。”十三郎道：“你也躲在那里有半个时辰，他们死了，你不痛苦吗?他们为你做事忠心耿耿，他们死了，你居然一点儿也不哀伤，好似在看别人的热闹。”十三刀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覷着他，说：“我当然悲伤的很，但我也没有法子，我一定拼着性命也给他们报仇，我都不能相信他们已经死去。我只是怀疑，我以为自己弄错了。”十三郎说：“是啊！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他们死了，我真希望不过是一场噩梦。”十三刀咬牙道：“谁是凶手，你能告诉我吗？我的兄弟便是我的手足，我要找到那个人，我要把他碎尸万段。”十三郎道：“我会亲自抓住他，我会的。”他的两条长眉蹙起，脸色变得愈加阴沉。他想到斯文的楚元，瘦高的汉子说：“快离开这里。”为什么呢?究竟要发生怎样的事情呢？为什么楚元那么惨忍的杀死那五个人，莫非他真的是个疯子。十三刀抬头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良久，他对十三郎说：“我已经打听到白龙的下落，你随时可以动身。”他又说：“你能为我伸张正义，我实在感激，我也有一份重礼送你，报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十三郎说：“我要在这里守一夜，明天便走。”十三郎又朝火堆上添几根树枝，夜逐渐的冷，十三刀打个哈气，他说：“我就走了，我有两个兄弟，明天一早他们便在山下叉路口等你。”十三刀一边说，兀自走进丛林，十三郎望着他的背影消弭在一株大树下，心里不知怎么便觉得气恼，他骂道：“这个混蛋，这个白痴，为什么他还活着。”十三郎独自坐守一夜，天微明，他便起身对着冢作揖道：“五位好生安歇，我以后有时间还来看你们，来世有缘我们在相聚，这里阳光普照，花香鸟啼，四面树木临立，也是一个好幽静地方。”他说罢，便望山下走去，一条羊肠小径不一会儿便走到尽头，再拐一个弯，现出一条宽阔大道，道旁另有一条岔路逶迤直通南边峡谷，两个人站在大道上，一个壮汉牵着马，一个瘦弱弱汉子背着一个包袱，正在东张西望，一看见他，两个人直朝他挥手，喊道：“终于等到你了。”十三郎道：“让你们久等，二位辛苦。”自己却不肯骑马，一直随着二人步行，走有二十路程，远远便望见一个灰房子，门前一根粗木柱上斜插着一面大红旗，上面写“鸿运酒店”四个大金字，旌旗随风招展，瘦弱汉子先看到，便对十三郎说：“哥哥，鸿运两个字好，我们三个人也进去饮一碗酒，也图个吉利。”